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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办宴(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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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风宴在姜府的琅园筹办,园子里大大小小有四五座谢宇轩阁,旁边还有个人工铸造的湖泊,湖心有个六角亭,需要渡船才能过去。
因下着雨的缘故,便选了一个题名叫新雨香庭的四方厅子应景儿。四根一人能勉强抱住的雕花大柱顶着,背靠一座假山,另三面伸出飞檐,横梁下垂着纱帘,风一吹,伴随着不知从哪儿传出的铃铛声,起起伏伏。中间摆设两排矮几软垫,效仿前人以地为席,配上精美的茶具和糕点,颇有几分文人雅士的做派情操。
符婉儿打扮妥当早早来了,红萝收起雨伞交给在外守候的丫鬟,又替她取下披风,拍了拍衣上溅落的雨珠,方进入厅内。里头就几个伺候的小丫鬟垂首立在矮几后,很是陌生,见了符婉儿行过礼,并不多言。
她四下打量一番,还是不由佩服起容氏的厉害,出身武门世家,恐怕也就读过几本《女诫》《内训》等书,但迎合起大家闺秀清贵公子们的喜好却是信手拈来,有模有样。可见其为人精细,堪称面面俱到,毫无破绽。
不管这场宴会最终会如何,容氏至少是把自己能做的做足了功夫,叫人挑不出错来。
红萝没见过这样精致讲究的场面,眼中颇有惊叹之色,忍不住悄悄对符婉儿说,“五夫人可真用心。”
符婉儿不置可否,找了右边靠下首的位置坐下,“看来我们来得太早了,且等等吧。”转头看向后侧的丫鬟,“劳烦给我倒热杯茶。”
红萝欲言又止,觉得这样不好,人尚未到全,身为客人怎么能先入席就饮。却不想,客人早早到了,主人却迟迟不现身,这待客之道是否也有点问题呢。
符婉儿根本不管红萝频频递来的暗示,兀自端起茶杯,徐徐吹散氤氲的热气小啜了几口,听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一派悠然自得。好似她才是那个等着客人到访的主人家。
红萝自然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说自己主子的不是,但又怕符婉儿一来就惹得几个表兄弟表姐妹不快,心中是七上八下,格外忧心。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份忧心逐渐消磨,转而变成了焦躁和愤怒。
她们前后等了近两个时辰,竟一个人都没有出现!
红萝脸色难看地追问丫鬟。
丫鬟无辜状回道:“奴婢也不知道为何,厅里这些是五夫人昨个儿就安排好了的,我们不过是听吩咐过来伺候。”
另一个丫鬟附和道:“符姑娘放心,五夫人给各房的姑娘们都传了信儿的,两位年纪小点的公子也知会了。许是小主子们有什么事耽搁了,姑娘再耐心等等吧。”
有事耽搁?天下竟有这样巧的事,所有人都一起耽搁了?
饶是红萝好脾气,也被她们敷衍的态度气得面红耳赤,双手发抖。她一个奴才也就罢了,可怜她们姑娘,背井离乡,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竟这样被羞辱!
说到底,人微言轻。符婉儿看着红萝委屈的样子,心中叹了口气。
“你也站了好久,坐下歇歇吧。”她拉了拉红萝的衣袖,安抚道:“不妨事,五舅母费心为我打点,即便见不了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但这样的好地方,听雨吃茶,亦是难得的雅乐时光,怎能为一时之气辜负了?”
眼神一片宁静平和,不似作伪,在旁的丫鬟们看了不由讶异,新来的这位竟是这样能忍主儿的吗?
红萝慢慢平复下来,却红着眼眶要强道:“奴婢不坐,奴婢虽是个低微的奴才,但也知道规矩,明白事理!”符婉儿拗不过她,无奈罢了。
其实这样已经不错了,要知上次春燕在的时候,可是撒泼打滚狠闹了一场,她那时面薄心脆,受了冷落,自己哀哀戚戚还来不及,根本管不住春燕,最后场面十分难看。毕竟符家虽不如姜家势大,但也是世代簪缨的书香高门。刚来谁都不觉着自个儿比别人低一等,只是后来寄人篱下久了,就不得不认清现实。
雨已经停了,外头天色一片澄澈。
“再等半个时辰,我们就回去。”符婉儿刚想说,外面一阵脚步声,便止了话转头看去,只见纱帘一撩,容氏一行人急匆匆地进来了。
符婉儿站起身见礼。
“该死,该死,你们这群马虎东西,姑娘公子们没到场,就干站着不管了?也不去打听打听什么缘由,好歹派人知会我一声,竟叫符姑娘苦等!”容氏柳眉一扬,大动肝火,眼神凌厉起来扫过丫鬟们的脸,后者纷纷低下头。
又看向符婉儿,愧疚自责不已,“对不住,好孩子,我这忙起来什么都顾不上了。这个那个,总有一堆人一堆事围着我脱不开身,否则早该过来瞧瞧。福双,你再亲自去各房问问,到底怎么一回事!莫不是下头的丫头们偷懒,根本没去通传,若真是如此,回头定要狠狠罚过!”福双应下,她又冲外头呵斥道:“还不滚进来同你符妹妹赔礼,出去个把月,耍野了性子,越发没规矩!先生教你信守不渝,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一派正言厉色,令厅子里鸦雀无声。
其实符婉儿早注意到外面的身影,待她走进来,率先见了礼。
姜妙宁,五房容氏的嫡女,在整个姜家孙辈中排行第七。
梳着朝云近香髻,插着珠翠步摇,上穿湘妃色云绫宝照纹斜襟齐膝长袄,下着浅色撒花绉裙,堪堪露出金银线绣云纹弓鞋的鞋头。
容貌一半似其父一半似其母,有着一对弯弯的柳叶眉,卧蚕大眼,眼角微微下垂,翘鼻秀挺,一身白腻肌肤,虽称不上绝色之姿,但眼眸灵动亮丽,波光流转,亦是娇俏动人。
被母亲责骂,她面露难堪,但还是颇具大家风范,移步到符婉儿面前屈身行了半礼,“初次见面就这般失礼,的确是我的不是。”顿了顿,“但我实非有意,自回府便有些头疼脑热,昨夜吃了药早早睡下,雨中好眠,我那丫鬟没忍心吵我,一觉醒来才知误了时间。符妹妹不会怪我吧。”说到最后语气微微上扬,明显是不服气的。
不待容氏再次发火,符婉儿伸手扶起姜妙宁,“本就是我叨扰了表姐,表姐身子不爽,理应好生休养。”又转头对容氏万分诚恳道:“还请五舅母不要责怪表姐,原是您的一片心意,这般大费周折已叫我惶恐涕零,若再为我伤了您与表姐的母子情分,岂非罪过?”
一席话娓娓道来,婉转悦耳。姜妙宁总算正眼看她,见她眼神和静,不十分热络也不格外冷淡,素着一张小脸,挽个清爽的单螺髻,斜插几朵细珠花,并一支白玉孔雀簪,浅浅颜色亦是惊艳。姜妙宁很愣了一下,随笑起来,顺势握住她的手,“实话告诉你,睡过头确实是我的错。但我以为你会仗着我母亲护你就小题大做,不依不饶,跟受了天大委屈似的,预备给你甩一甩脸子!结果看你是个知道好赖的人,我反倒惭愧。”
她退开两步重新行了个礼,“今日没能守约,让符家妹妹久等,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错上加错,请妹妹原谅。”
这番话直爽热烈,但并不刺耳,反而显得格外坦荡。一旁的容氏听到后面也慢慢松了眉头,满意地颔首。
符婉儿当然不会计较,“表姐言重了。”
“你不怪我就好。”姜妙宁亲热地挽住符婉儿的手臂,“其实我一回来就想找你,但母亲骂我性子急,又风尘仆仆的,怕冲撞了你。”
符婉儿僵硬了片刻,有些不适,其实她还不太知道怎么自然地跟同龄女孩子相处,虽然这是她曾经渴望的所谓朋友间应该有的亲密。别看姜妙宁是个活泼性子,心思也颇为细致,她很快察觉到她的抗拒,松开手,也不尴尬,笑道:“我是太喜欢你了,忘了我们才刚认识呢,你肯定不习惯这样。”
符婉儿适时腼腆一笑。
“你不用不好意思,我们是亲姊妹,只是以前你住得远,现在就算是回家了,嗯?”姜妙宁眨了眨眼。
姜妙宁向来不喜欢性子太扭捏的人。
想尽快在姜家站稳脚跟,就得投其所好,跟真正土生土长的姜家人维持一个至少表面和谐的关系。为人处世上,万不能再跟从前一样生硬,总是故作清高以掩饰那实则自卑懦弱的内心,她装得太伪劣,在别人眼里就成了个笑话,只会显得矫情小家子气罢了。所幸多活几十年,不再是那无知幼女,即便不去左右逢源,表现得落落大方乖巧可爱也足够了。
她放松身体和五官,褪去半成生疏,带上点亲昵,弯眼笑道:“那妹妹回家后,做姐姐的可不许欺负妹妹,五舅母也在这儿听着,若是我姐姐对我不好,我第一个找五舅母告状去。”
姜妙宁佯装大怒,叉腰道:“好你个小妮子,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转了转眼,猝不及防伸手拧了把她的脸,“我现在就欺负你了,去告状吧。”说罢大笑起来。
“去就去。”符婉儿还真走到容氏面前拉了拉她的袖子,扬起被姜妙宁拧过的那边脸,“五舅母看看她,揪我的脸,您可要为我做主呀!”
容氏配合地看了看,“哎呀,还真红了,妙宁,你下手也没个轻重!”
符婉儿冲姜妙宁得意一笑,“表姐以后可得小心点咯,五母舅可是向着我的。”
姜妙宁指着她,笑得更甚,“刚还以为你乖顺,没想到竟也是个精怪!罢了,罢了,谁要欺负你,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经得起什么欺负,我还嫌没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