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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

  •   周于从出周家门那一刻起,就没说话。
      回到老巷子里,他给她热了杯牛奶,周于轻轻靠在床头,不停回味着亲戚们劝周川的那几句:“现在形势日趋明朗,另外那一边,从长远来看会更好。”
      “你看股价就行,资本是最清醒的。”
      “等顾中礼这一波人下了,过个五年六年,就什么都没了。”
      “她不过是个野丫头,不能因为她一个人耽误我们这么多人。”
      顾惟坐在床边,俯身,搂着她的头靠近自己的怀里,心里叹息:她这样子,他真的一刻都不敢走开。要不,真的就窝在这里过一辈子好了。
      夜很静,两人依靠着,睡了过去。
      第二个星期的校园,依旧热闹非凡。
      周末有周家后辈故意放出了周于是私生子的消息,王印得知,煽风点火,再次花钱挑起了热度。
      网民真的是看热闹都快看累了,一个接着一个,现实比电视剧还魔幻。不过再累,依旧乐此不疲。
      周于已经彻底麻木,面对所有人的评头论足,视若无睹,麻木得像行尸走肉。每天认真上学,认真放学,认真吃饭,认真学习。
      一直住在顾惟那里,没有回过家。
      顾惟撤了一波又一波新闻,禁到最后,终于一干二净,连那些关于周于的代称、缩写全都无影无踪。
      可惜,几乎所有关注事件的人,都知道了周于尴尬的身份。
      他每晚睡前,半跪在她身前,给她讲笑话,哄她:“想着我入睡好不好。”
      “笑一笑,好不好。”
      周于忍了几天之后,在自己生日那天,面对顾惟端进来的蛋糕,神色终于有了波动,她问他:“我们是不是真的,本就不该活着。”
      顾惟的笑立马塌下去,他把蛋糕丢了,吻上去,撕咬她的的唇,他可以该死,但她不可以。
      她必须给他好好活下去。
      那晚顾惟真的疯了,理智彻底失控,周于身·体被撕·裂的瞬间,咬着嘴皱紧了眉,顾惟心疼地抚平,诱哄她:“喊出来。”
      像平时哄她说话一样,他让她别憋着,喊出来。
      后半夜,他把周于楼在怀里,她睡得很沉,缩着身子,依旧皱着眉,顾惟却一夜未眠。
      正是这一夜未眠,他看到了王印又发来的信息。
      凌晨一两点,满屏是不堪入目的图片、低俗的语言、精神绑架、言语恐吓。
      顾惟觉得,如果不是周于紧紧搂着他的腰,自己几次起身没成功,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拿出锁在柜子里的那一沓资料,昏暗的灯光下,他端详了半天,最后轻轻放在床头。
      第二天,等周于醒来,顾惟翻出昨晚王印发来的短信,直视着她,问:“还有什么?”
      周于知道躲不过了,而且,她突然不想再躲,她把所有王印说过的话全部复述了一遍。
      顾惟听着,嘴唇抿的越来越紧,周于害怕地拉着他,身怕他冲动去找王印麻烦。
      “顾惟,你别冲动。”
      “现在什么都发生了,我们什么都不怕了。”
      “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但你不能再出事。”
      顾惟笑她傻,当他是莽夫吗。
      更何况,这些人怎么可能真的就此放过他。
      顾惟拔下她的手,反手握住,把她带上车,直接到了王印家。
      管家开门的一瞬间,愣了愣:“请问你们找?”
      王印从楼上冲了下来,慌乱地把两人带出去。
      顾惟看着他,手里晃着周于的手机不说话,王印算是懂了。
      他问:“你想做什么?”
      顾惟笑:“想做什么?”
      “这难道不是我该问你的吗?”
      王印又想起了小时候被顾惟欺负的那些时光。
      他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只为了能成为他朋友,而顾惟呢,非但不理他,后来还吓唬自己,如果再来烦他,就告诉大家他是领养的。
      圈里的男孩子一个比一个纨绔,一旦知道他是领养的,大家都会看不起他。
      小王印怕极了,在他面前怂得只差叫爸爸,偏偏顾惟还不放过他。
      突然有一年开始,不停地追问、调查他的背景,追问他是不是有个亲生哥哥,他在哪里,你们是怎么分开的。
      王印觉得他是想彻底毁了自己的生活,他就是在针对自己。
      他被他折磨得心神不宁,最后不得已,找了个借口转学。
      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了顾惟虎落平阳的这一天。
      可是,此刻王印捏紧拳头,他发现自己还是害怕他。
      他不管怎么样,都能理直气壮,而自己呢,却从来没有底气。
      王印虚张声势地笑:“怎么了,公布事实而已。”
      顾惟知道当年少不经事,为了调查父亲,考虑不全,伤害过他,对他有愧,所以没提他放出自己视频的事,只让他向周于道歉。
      王印不肯,他笑:“怎么,害怕了。我就是不道歉,你能把我怎么了?”
      “我说了,我只是在公布事实,跟你小时候对我做的一样。”
      顾惟说:“一码归一码。”
      “我承认我以前做的不对,但如今你我两清,只要你今天和周于道了歉,保证以后不再继续。”
      “我们一笔勾销。”
      王印阴测测勾起嘴角:“好啊,你先对我说句你错了,叫我一声爸爸,我就对周于道歉。”
      顾惟皱眉,沉默了。
      周于不知道他沉什么默,见他真要开口,狠狠拽了拽他的手:“你疯了!”
      “他在欺负我,你道什么歉。”
      周于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要如此隐忍,这不是顾惟的作风。
      顾惟看了周于一眼,吐了口气,最后一拳打过去,打得猝不及防,力道之大,王印捂着嘴角的血直接倒在了地上。
      顾惟低吼:“艹。”
      拉着周于走了。
      周于对顾惟的异常感到生气,那种生气不是因为他没有为自己出气,而是因为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像折了翅膀一样,困在囚笼里,明明是龙,却憋屈得像蛇,畏畏缩缩,这让她心里难受。
      整个世界就像蒙了一层灰色,让人透不过气来。
      顾惟看着也很颓废,周末,两人就在老房子里,除了zuo,就是沉默,像在无声宣泄什么,彼此折磨。
      他好几天没刮过胡子,星期天深夜,床上,周于额头抵着他硌得慌的下巴,他问周于:“如果哪天我一无所有,你会后悔吗。”
      周于说:“不后悔,我可以养你。”
      顿了顿,她加深语气:“但我会一辈子不甘心。”
      “因为你不该如此。”
      顾惟红着眼翻身,再次把她压到shen下,用行动来回答自己也不甘。
      那晚他把锁在柜子里那沓资料递给她,对她说:“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遇到再大的恶意和中伤。”
      “都要记得,活着是为了自己,这世上有不喜欢你的人,但也有爱你的人。”
      “不要盯着恶意看,要回头,看看爱你的目光。”
      “要自信,相信自己永远值得。”
      当初母亲就是不懂这个道理,才选择自sha,她只知道自己很痛苦,只看到父亲让她很痛苦,却没看爱她的孩子、亲人,一直在等她振作起来,她有学识,有才华,她本可以去拥抱世界,却偏偏不愿移开目光看一看。
      周于不解的拿过,打开,一张张看了起来,看的最后,泪湿眼眶,趴在他身上泣不成声。
      原来自己不是小三的孩子,原来自己母亲才是第一个遇到父亲的人。
      虽然对所有人来说,谁先遇到谁不重要,林臻是顾向的唯一一位合法妻子才是最重要的。
      但对周于来说,这就像给了她一次新生,她从此不用在自己折磨自己,觉得自己生来有愧于人。
      顾惟抹掉她的眼泪:“傻瓜,哭什么。”
      周于哽咽半天,最后才想起一个问题:“不对啊,我哥——”
      周昱比她大那么多,如果说自己母亲先遇到父亲,是父亲始乱终弃娶了门当户对的人,那么不可能先有周昱。
      顾惟默了默,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
      “周昱不是亲生的。”
      “林臻生不了孩子。”
      周于脑袋轰的一声作响,倒不是豪门世家里乱七八糟的狗血关系让她混乱,而是突然想通了一切。
      为什么林臻看自己不顺眼,但永远客气;为什么周川如此恨铁不成钢,但还是舍不得放开自己;为什么,周昱对自己,好得莫名其妙。
      呵,妙啊。周于轻扯嘴角,头倒在床上,不再说话。
      她需要静一静。
      顾惟的糟心事并不比她少。
      几个月的劳累之后,所有事情都安排的差不多之后,他病倒了。
      连续烧了三天三夜,顾中礼派了私人医生过来,守了三天,看烧终于开始退,才回去。
      晚上八九点钟,周于坐在他身边,手机响了起来。
      这是那晚从家里出来后,自己哥哥首次联系她。
      电话才拨通,周昱就开始教育:“小于,你们不是小孩子了,做什么也要有个度,三天没去学校,你是打算就这么毁了自己的人生吗?”
      周于尽量平静着自己的语气,说:“找个时间,我会回去见你们一面的。”
      周昱紧绷了嗓音:“什么意思?”
      什么叫见一面,这是彻底不打算回来了吗?
      这样下去真的不行,周昱说:“你把地址给我,我现在去接你。”
      他至今不知道这幢院子在哪里。
      周于犹豫着,早解决也好,今晚回去把东西收拾了,彻底搬出来。
      她起身,打算去外面说,却被迷糊中的顾惟拉住手,他薄唇一张一合,神色因为高烧,还是低迷的,他下意识拉着她,低声乞求:“别走。”
      周于盯着他苍白的脸,那向来傲气十足的五官因为生病此刻显得有些虚弱,不复往日深邃凌厉。
      那个看着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人,现在竟然在低声乞求她别走,是那么卑微,那么慌张,那么害怕。
      周于心口一窒,不管不顾把电话掐断了,她重新坐回去,摸着他的脸:“我在呢。”
      “喂,喂——”周昱喊着,突然传来一串嘟嘟音,电话被挂了。
      他头疼地揉着自己的眉心,最后找了个关系,找到顾惟堂哥那里。
      周昱在第二天傍晚找上门,顾惟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他下午陪着周于去上课,放学回来时,周昱就站在院门口。
      “小于。”他叹了口气,看着周于,有些无奈。
      顾惟没跟着周于走过去,他斜靠在巷子口,闭上眼睛开始养神,没有掺合。
      两人谈得很有礼貌,一个温润,谆谆教导,一个听话,温声细语。
      只是渐渐的,气氛越来越凝重,周于带着他走进屋,把那堆资料摆在周昱面前:“哥,其实我都知道了。”
      顿了顿,想到什么,她对周昱一笑:“总之我真的很感激有你这样的哥哥。”
      “外公走后,你是唯一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唯一一个把我当亲人的人。”
      “但我真的,不愿意再回去。”
      “我想自力更生。”
      这话说的周昱更加愧疚,她当初主动提出让家里带回她,并非是真的无私。
      相反,正是自私。随着年纪渐长,周川对亲生血脉的渴望越来越重,有林臻在,有林臻的父母在,他不会乱来,但这件事憋在心里,他情绪也越来越多,以周昱从小对他的了解,深知这样下去,即便自己再优秀,迟早有一天,他还是会有怨恨。
      到时候,他把心中的怨恨和愧疚全化为对周于的补偿,对他就很不利了。
      所以他开始找周于,然而,在他调查的过程中,无意间被顾惟发现了,顾惟当时因为无厘头的打架斗殴,刚被警察带进去。
      他一脸顽劣地对他说:“带回来呗,看在眼皮子底下,总比留在外面不明底细的好,不是么。”
      “这种缺爱又规矩的孩子,只要你使劲对她好,她就会依赖你,感激你,最后离不开你,什么都听你的。”
      “到时候,什么都是你的。”
      虽然听着语气是在乱搅和,但周昱不得不承认,顾惟说的很对,他思来想去,按顾惟说的做了,主动要求把周于带回了家。
      毕竟确实一举两得,周川对他的认可,又上了一层楼。
      现在想来,周昱都没仔细想过一个问题,顾惟是怎么知道周于缺爱又规矩的。
      听完周于的话,周昱又头疼地叹了口气,他回头望向走进来的顾惟,抱怨:“你答应过,会帮我保密。”
      周于插了话:“既然都来了,我们今天回去吧。”
      周昱拗不过,最后三人一起回了家。
      在周川的暴怒中,周于提着简单的一袋行李出门,她的东西本来就不多,除了周昱从国外给她带的那个礼物,其他都是以前留下的一些旧东西。
      周川拍着起伏的胸膛,边缓着气,边追出来骂。
      他那天话说的再难听,也只是做样子,没想过真赶周于出去,唯一的亲生女儿突然铁了心要走,他还是被气到了。
      周川彻底语无伦次,他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周于:“你走啊,滚啊,走了那就别再回来了。”
      “你和这小子给我滚的远远的,我倒是要看看没了我们,你们这辈子会混成什么样子。”
      周于闭上眼,让自己不要难过,良久她转身,对着周川叫了声“爸”,然后看了眼门后的林臻,终究是没叫出“妈”来。
      她平静地说:“谢谢你们这三年的养育,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定会报答。”
      “那些转移到我名下的资产,有需要的时候,你们拿回去就行。”
      “哪天你们要是想见我,我一定会准时回来。”
      她自嘲:“虽然可能性不大。”
      周昱仰头,难受地吐了口气,冲上前来,按住她手中的行李:“小于。”
      “我们可以再谈谈。”
      这时一直不出身的顾惟,突然拍掌,他揣着校服兜走到两人面前,勾着嘴角,望向气极的周川,然后看着皱眉的周昱,最后,提起行李,对周于说:“走吧。”
      车子启动,在缓慢移动的景物中,周家的一切还是留在了身后,她没有回头看任何一眼,也知道只要不回头,前方就还会见到新的人。
      窗外下起淅淅沥沥的雨,车子到巷口,顾惟举伞送她进去。
      那几天家里陆陆续续地有人来装修,把很多破旧的地方重新翻修了一遍,把很多有安全隐患的地方,都处理了一遍。
      顾惟每天陪她上下学,每晚哄她睡觉,很多次不甘心地咬着她,说要不就这样下去好了。
      周于总骂他说胡话,然后蜷缩起来,一言不发。
      一天夜里,周于熟睡后,顾惟接到那个熟悉却没有备注的电话,他轻手轻脚地走出去,走到院子里。
      门被拉上后,装睡的周于突然睁眼,看着一片黑暗,难受地深呼吸。
      顾惟挂完电话,坐在石椅上一直没有动,没有睡意,他进屋翻看着周于带回来的那些小东西。
      翻到一本破旧泛黄的日记本时,他没有管什么隐私不隐私,直接翻开。
      是铅笔写的,笔记已经不太清晰,在月光下看,更加模糊。
      不过他用足了耐心,一个字一个字读着,遇到看不清的地方,就去猜。
      小女孩的心思其实很简单,每天简单地记录着外公做什么了,有没有同学欺负她,更多的时候,谁谁谁又对她好了。
      直到最后几页,他在上面看到描了好几遍的一句话:“老师口中那个叫顾惟的男孩子好厉害啊,外公说妈妈就是在他的城市读书的,那里有很多厉害的人,我以后也要去那里。”
      “我要和他一样,每次都拿第一名。”
      “我要和他一样厉害。”
      顾惟摸着自己的名字,突然捂住眼,无声笑起来。
      他再次拨通那个电话,走了出去。
      第二天,顾惟没有跟着周于去上学,她什么都没问,抱了他一下,自己走了。
      顾惟找了很多人,找了当年照顾老爷子的警卫兵,找了一直从小负责自己起居、母亲走后也跟着离开的阿姨,最后找到顾中礼。
      他敬了自己大伯一杯茶,第一次以男人的身份和他谈条件。
      他说:“给我五年时间,只要我还活着,我向你保证,顾家在我手里只会更加辉煌。”
      “这期间,请你们帮我照顾好她。”
      这个侄子的能力顾中礼是佩服的,只要他愿意,确实能把天翻了。
      想了这么久,他也同意苏和的话,与其一辈子困着他束手束脚的苟活,不如让他去拼一把。
      最后,顾中礼接了他那杯茶,他的声音中气十足,说:“好,我答应你。”
      然后他朗声大笑:“你别小看了那个姑娘,她不一定需要我们照顾。”
      顾惟笑笑:“也许吧。”
      顾惟离开的时候,周于还没回来。
      那天起,他留下的司机每天接送她。
      他找来的阿姨每天照料她。
      帮她看家的,是当年跟着老爷子闯过枪林弹雨的警卫兵徒弟。
      他给她留下了一串号码,每个名字都是可以让这片土地抖一抖的人,他告诉她,有任何事,就算她不愿意麻烦别人,他留下的人也会出声,所以要学会利用资源,不要自己逞强。
      他想过,如果不告诉她身世,让她好好留在周家,未尝不是一个安全的办法。可是看着她在家人和自己的庇护下,因为一个身份,都如此难受,顾惟还是把一切都说了。
      他相信只有这样,他的姑娘才会看到真正的自己,才会找到自己的人生。
      人的青春只有一次,他不能让她低着头走过。
      他安排好了一切,两人却没有见最后一面,周于没想到,她惊才绝艳的少年会夭折在17岁这个冬天里。
      从此掩姓埋名,不知去向,近乎被人淡忘。
      从学校回来,看到他的信时,他已经被光明正大地带走。
      官方借口是搜集到他的罪证,他被带走调查。
      周于最后一次听到他的消息是林砚透露给她的——顾惟罪刑坐实,虽然未成年,但已被判刑。
      案件不公开处理,但很多人都知道了。
      周于没有理她。
      她不相信。
      她沉寂了很多天,最后拨通自己哥哥的电话,周昱接到电话的时候就知道她要问什么。
      他低声安慰:“于于,他的卷宗都是核心机密,我们也不清楚。”
      “但,大概率是传说中的那样。”
      顿了顿,周昱不死心地问:“要不,回来吧。”
      “不了,谢了。”周于挂断。
      她难受地吸了口气,那晚过后,所有情绪都被掩盖在了夜里那块湿润的枕巾背后。
      那晚开始,周于再没提过顾惟这个人。
      那晚开始,她开始废寝忘食地学习。
      她好想尽快自力更生,有自己的一片天地,她参加了当年的高考补报名,她坚定了要学法律的决心。
      她以后要站在审判的顶端,去看这世间,她要做那个决定对错的人,她要站在权利的顶端。
      她就不信了,她要的正义,她要的对,凭什么握在别人手中。
      她迟早有一天,要为她的少年发声、摇旗呐喊。
      在装模作样地审判之后,顾惟被带走,车上有人让他换了衣服,车子在监控不全的地方停住,顾惟从摄像头拍不到的那一面下车,上了另一辆车。
      那辆车驶向乡野,开了一天一夜,最后在另一座城市一座隐蔽的楼里停下。
      房间里,和顾惟通了无数次电话的男人终于见到了少年本人。
      他客气地和他握手,招呼他坐下。
      两人聊了半天之后,男人突然问他:“原本当初在越南的时候,你有很多选择,没必要走最危险的这一条,就算不找我们,你当时想必也有其他后路。”
      “为什么选择回来打草惊蛇。”
      “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我希望彼此能毫无保留。”
      是啊,明知道会打草惊蛇,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惟笑了笑:“没有。”
      “事情已经全部交代清楚。”
      他本可以从越南脱身,带着手中的资料,隐姓埋名,暗中调查,等着假以时日一举端了所有人。
      可他没有。
      那个冬天,他和人里应外合筹划了近一年才获得去越南的机会,却因为她一句简单的我怕大家把你忘在这里,瞬间败下阵来,走了最难的一条路。
      他走在刀刃上,从不带生念,本可以一眼不眨直逼向前,却因为她,如今一步一顿两步一回头,走也不是,停也不是。
      他知道自己有很多次掐灭缘起的机会,也有多次中途抽身的机会,比如晚会那天别抱住她,越南那个下午不带上她,甚至后来那晚,他还可以放下她,再次离开。
      但他没有,说到底还是他自私又贪婪,一边知道自己不会因为她放下要做的一切,一边又舍不得放开她。
      所以他替她上台,所以他回头找她,所以他为了能够安全回国再见她,刺伤两人,被关一个月,只为换得顾向被抓前没有对自己下手的机会。
      是他混蛋,在她害怕退缩的时候,抓着不放;在她用情不深的时候,穷追猛打。如今,在她彻底信赖的时候,又偷偷离开。
      她说的对,他就是个混蛋。
      顾惟仰头闭上眼,弯了弯嘴角,可是如果再来一遍,他还是要自私地纠缠她。把她带回周家,和她相遇,让她的生活全部烙上自己的印记,永远只属于他。
      良久的沉默之后,顾惟抬眼,下了决心,缓慢而又坚定地开口:“还是那句话。”
      “我可以帮你们。”
      “不过我依旧不会信任何人,我要亲自去,你们必须配合我。”
      男子毫不犹豫地答应:“没问题。”说完他才察觉自己似乎激动得太过明显。
      顾惟嘲弄:“我还没说完。”
      “我的条件是——”他看着对面,故意顿了顿,男子为难地皱起眉,担心他开什么过分的条件。
      见他如此,顾惟嘴角的嘲意更浓,果然,人类只有利益才是共通的。这些人看自己,依旧带有偏见。
      所以周于那个傻丫头为什么明知自己是南墙还是奋不顾身地撞上来了呢。
      他想起那晚给她灌酒,把她带回家,她迷糊间,他问她:“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不是坏人?”
      傻丫头抓着他裤子,哼哼唧唧地说:“因为你好看。”
      “什么?”顾惟凑下头:“你再说一遍?”
      她似乎很困很困,头脑已经不清醒,为了应付头顶喋喋不休的人,抱怨地说:“因为喜欢你啊!第一次见你,我就很在意了!”
      说完把头埋起来,彻底不理他。
      因为她一句不知几分真几分假的话,顾惟呆愣了半响,倏尔,扬起唇,笑了很长时间。
      原来传说中的幸福,是这种感觉。
      世间情动,莫不过这种无条件的偏爱。
      察觉他在发呆,对面的男人掩唇咳了咳。
      “什么条件?你说说。”
      顾惟收起嘴边不知何时咧开的笑容,正了正脸色,继续说:“收网那天,我要□□u公开为我正名,我要他们论功行赏。”
      “所有我理应得的,一样都不能少。”
      就这么简单?男人一拍大腿:“好!”
      “我现在就给你应下了。”
      顾惟表情依旧平静,男子心里大叫不好,果然,他又淡淡补充:“我要公开追授身份,进入体制内。”
      对面不出声了,这个他可不能乱答应。
      男人说:“你上面有那么多人,到时候他们自然会帮你。”
      顾惟逐字强调:“我要你,作为案件领导人,主动为我引荐,为我担名。”
      不要牵连其他人。
      对面真的不说话了。
      时间一秒又一秒地流过,紧张又安静的空气里,最后男人先沉不住气,他打量着顾惟,朗声大笑,咂嘴感慨:“不简单。”
      “你小子要的不简单。”
      顾惟没有否认,他要的如果那么简单,今天就不会来到这里。
      大可留下来,简单地和周于相守市井,柴米油盐,甘于平淡。
      他知道对方算是应下了,于是起身。
      “谢了。”他说着,迈出了门。
      门外阳光普照,万物欣欣向荣,暗影夹缝求生。
      他目光平静,看着前方,他要走的路依旧是刀尖舔血荆棘丛生,但他再也不是漫无目的地随处漂泊,他的心在这里,他有归乡,他迟早要载誉而归,回来找她。
      *
      不知顾惟走前对王印做了什么,他在后来的时间里再也没有找过周于麻烦。
      然而,在他转学那天,放学时候,还是抱着书,堵住了周于。
      当天,周昱征得周于同意,要带她出去吃个饭,相约在校门口见面。
      周于一个人沉默寡言地走下台阶时,王印抱着一箱子东西喊住她,表情有些快意,似是在炫耀斗到最后,他还是胜了,又似在虚张声势,想在周于心中挽回那日被顾惟打的憋屈形象。
      周于淡淡扫了他一眼,避开,继续向前。
      王印又上前拦住:“哎,你是瞎吗。”
      周围陆续有人停下脚步看过来。
      王印的面子挂不住了,本来只是想随便打个招呼得瑟一下,这下头脑不受控制,突然就开始装起来。
      他说:“妈的,老子叫你呢。”
      周于冷冷抬眼,那眼神吓得王印声音小了不少。
      然而正因为这样,周围开始小声讨论起来。
      “哎,那不是王印吗?怎么又要转学。”
      “听说是顾惟——”
      听说什么,周于听不清,也不想听,只见王印脸一下黑一下红,把手中的书丢了,砸到地上。
      周围都不出声了,大家小跑而过。
      周于透过他的肩膀往外看,看见人头攒动中逆流过来的周昱。
      她不动了,冷冷开口:“怎么了?”
      终于有了台阶可下,王印就知道没了顾惟,周于不敢嘴硬,他嘲讽说:“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
      “当然是提醒你,你输了。”
      “哈哈哈哈,周于,看吧,顾惟他完了。”
      “哈哈哈哈——”剩下的话还没说完,王印突然愣住,看着周于的眼睛都快瞪掉了。
      周于突然哭了起来,抖着肩膀求他放过自己,别再欺负她了。
      说着说着,她突然要跪下:“好,我这就向你道歉。”
      可她一条腿才屈起,就被人拉了起来。
      周围围满了人。
      王印后背发凉,一抬头,周昱不知道何时走到了面前。
      “不是,我——”他语无伦次地解释,周昱冷冷眯着眼,看了他一眼,问他:“王爷爷的孙子是吧。”
      “好得很。”
      他对周于说:“小于,我们走。”
      “别怕,哥会为你做主的。”
      王印哭都没地哭,他怎么不知道周于还有这样的一面。
      他张着嘴,想辩解却发不出声,最后眼睁睁看着被周昱拉着走远的周于对他悠悠回头,轻蔑地对他笑了笑,短暂的一下,仿佛那上翘的嘴角只是他的幻觉,然后那张脸换上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她又悠悠转回头,低下,瞬间带上了委屈。
      王印一声长呼:“艹。”
      整顿饭下来,周于一直欲说还休,还是印象中那个懂事的孩子,即使在外面受了委屈,也不愿意麻烦家人,自己默默承受着。
      这让周昱更加愧疚,他走前又给了她一张卡,让她别亏待自己,有事就打电话。
      周于死也不接,周昱只好作罢,最后周于提醒他:“我说了,那些资产你们可以转回去。”
      “没必要因为愧疚——”
      周昱打断:“是你的,就是你的。”
      “以后不用再说了。”
      待周昱离去,周于笑着,拨通张诗琪的电话。
      “喂,诗琪,我在奶茶店附近呢?你要不要喝点什么?”
      张诗琪随便点了个名:“行行行,大姐,我还有事,先挂了,下午见。”
      下午,周于提了一整袋奶茶,让陆齐去给朋友们分一分,拿了两杯,笑着出去和张诗琪聊天。
      奶茶比平日张诗琪点的多了一杯,陆齐坐在后面,看着林砚的背影发呆,周于回来时,见了,拎起剩下一杯,走到林砚桌前,放下。
      她砸了砸嘴,笑着对林砚说:“这次班级联谊麻烦班长了。”
      “诗琪说她相信你的能力,有什么不解的问题,最后再找她就行。”
      林砚笑了笑:“不谢。”
      然后把奶茶丢进垃圾桶里。
      周于摇头,甚是可惜,铃声响起,她坐回了座位上。
      望着黑板,她的笑容慢慢收回。
      距高考还有一百多天。
      顾惟走后的日子里,她每天都在努力准备着,成为一个能适应社会的人。
      不就是学习吗,学就行吗。
      不就是人际吗,不怕恶心就行。
      不就是抱团组圈吗,她向张诗琪低头,她向陆齐示好,就连曾经有过误会的魏欣意,她也主动打招呼。
      其实没有什么不能做的,只要愿意做。
      她连最信任自己的周昱都舍得利用,还有什么舍不得。
      很多人以为她搬出周家是傻、是冲动,殊不知那是她经过深思熟虑做的最正确的事,她手中有他们不会收回的资产,足够养活她一辈子,她还有周昱的愧疚,那愧疚能保她这辈子一辈子安康。
      如果她继续待下去,像之前无数次可能被放弃一样,像自己和顾惟走近时,周昱突然的防备一样,未来自己的任何出人头地,都会让周昱的信任瓦解。
      如此一来,她还不如尽早离开。
      欲望让人圆滑,无欲也让人刚强。
      周于不知道自己现在处在哪一端,她颠来倒去,谋划着未来,可是为什么,每每一到深夜,还是感到迷茫。
      世界之大,她找不到心安的地方。
      高考前两个月,周于经常失眠,和杨帆商量后,杨帆去家里陪她。
      很多次晚上,杨帆提起林砚作弊的问题,还是很不甘。
      她没有证据,张诗琪也没了追究下去的兴趣,她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
      周于听着,微微叹息:“这世上不甘的东西何止一两样,只怪我们不够强。”
      杨帆说:“我想好了,我要好好高考,用实力打败这些不公平。”“不会再因此分心。”
      周于握住她的手:“好,一起加油。”
      考前一个月,杨帆在柜子里翻周于要的东西,突然看见一本笔记本,上面写着总复习。
      杨帆问周于能看看吗。
      周于大步走出来:“什么?”
      看见顾惟的笔迹,她心口猛的一跳,夺了过来。
      和以前一样,上面思路清晰地帮她记录了学习问题,周于笑着翻着,最后抱进怀里。
      紧张了很久的心,因为带着他的气息的东西再次出现,周于觉得心里平静了不少。
      没事,她告诉自己,大不了再考一年,和杨帆一起。
      反正她不急。
      她每天抱着笔记本睡觉,直到考前几天才发现柜子里那张原本被压在笔记下的信笺。
      上面写着:
      周于,我的傻丫头。
      记住,人活着的底气永远在自己,而不是有没有人爱你。
      你很棒,你很优秀。
      你要向上走,向前走,是为我走,更是为你自己走。
      你要站在高处,去看更好的东西。
      我爱你。
      最下方:高考加油。
      他终究是舍不得写下那句,等我。
      “混蛋。”周于憋了无数个日夜的情绪决堤而出。
      她不停骂他:“混蛋。”
      那年,她考上国内数一数二的法律名校,虽然没能上清北,但周于觉得少花了一年的时间,也算划算。
      大学期间她积极参加各种有含金量的活动,借助家里的人脉到红圈所实习,她依旧没日没夜的学习,三年修完本科课程,保研北大,毕业时,年仅22岁。
      周昱无数次劝她研究生出国,周于笑笑,拒绝了。
      直到她通过选调参加面试的时候,周昱听朋友提起,才知道自己妹妹进了央直。
      去报道的那个下午,周于记得风和日丽,她擦着顾惟评价过的很适合自己肤色的口红,扎着清爽的马尾,路过的人都笑着和她打招呼。
      那是他离开的第五年。
      她爬了三山五岳,她尝试了他提过的所有事物,她想,他知道了应该会很生气。
      怎么不等他呢。
      她的领头上司是顾惟的堂哥,两人面对面只见过一次,见到周于的时候,对方愣了半响,一句话吞吞吐吐噎了半天,最后还是没说出来,只留下一句:“丫头,好好干。”
      那两年同事对她的评价是:“没见过这么拼的人。”
      “竟然还是个女孩子。”
      “听说家境还不错。”
      “哎,她好像是高院那个周昱的妹妹。”
      “天啊,这家人怎么这么可怕。”
      周于每天第一个到办公室,晚上最后一个离开,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工作狂,她野心大,只有杨帆知道,每晚她都打电话哭着对自己说:“杨帆,怎么办,我好像没有坚持下去的动力了。”
      “他到底去哪了啊。”
      “他怎么还没出现啊。”
      每个熬不过去的夜晚,只有杨帆知道。
      她生日那天,杨帆把她拉出去散心,路上周于一直自言自语:“我一直都不知道他生日是什么时候,从来没有人关心他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有次我去找他,他让阿姨做了两碗面。”
      “我后来才知道,原来那天是他生日。”
      “我都没跟他说过生日快乐。”
      杨帆搂住她:“别说了。”
      两人从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绕着绕着,走到了全市最知名的奥赛培训机构楼下。
      周于看着大楼,讷讷地说:“这里我来过。”
      顾惟带她来过。
      然后杨帆就看着她,含泪走到今年比赛结果的海报下,蹲下,拉着正在看成绩的那个孩子,哭着抱住他:“你知不知道有个前辈叫顾惟。”“他很厉害。”
      她哭得大声起来:“他真的很厉害。”
      孩子从刚开始的惊慌、挣扎,到突然凝眉深思,他呀了一声:“我听过。”
      空荡的广告牌下,只余她的哭声。
      原来还有人记得他,记得她的少年。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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