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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师徒 ...

  •   殿外炎热似火,殿内却是凉爽如春日。

      御榻上的皇帝盯着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的陆寻欢,神色看不出喜怒,“不错,还知道回来!”

      陆寻欢垂首跪到堂中,敷衍的告了声罪。

      他这连辩都不肯辩的态度,顿时惹恼了皇帝。

      “战事一了,你不但拒不回京,竟还有空跑去凤阳府杀人放火?真是长能耐了!”

      天子动怒,大殿里气氛霎时沉了下来。

      “陛下息怒,仔细气坏了龙体。”黄大伴一边奉茶,一边冲陆寻欢使眼色,示意他赶紧认错。

      “别在那挤眉弄眼了,他要是能看懂眼色,太阳能打西边出来!”皇帝沉着脸接过了茶。

      “臣迟迟没有回京复命,实乃事出有因。”陆寻欢终于开口。

      “哦?”皇帝抿了口茶,“什么缘由,说给朕听听。”

      “此次围剿江浙水患,本是十拿九稳之事,但后续粮草一直供应不上,这才拖延了三月之久,二皇子奉命筹办粮草,却欺上瞒下,依仗皇权强行征用民粮,若遇胆敢违抗者,便令人诛之而后快,臣此番要参二皇子萧齐两大罪,一是督运不力,贻误战机,二是仗势欺压百姓,草菅人命!”

      整个大殿,只能听到陆寻欢的声音在回荡。

      “朝廷有需,跟百姓要些粮,也属理所当然,齐儿他也是心系战事不得已而为之,不算什么大错……”皇帝轻轻咳了一声,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这跟你迟迟不回京复命又有何关系?”

      “陛下不知,此次江浙一战,众多难民流离失所,朝不保夕,全赖凤阳城内一谢姓义商慷慨解囊,救难民于水火,如若不然,此时的凤阳城外将饿殍遍地,白骨露野,二皇子身为皇子,不顾难民死活,强行夺粮,那义商通晓大义,知道朝廷有急,二话不说就将所屯余粮大半送往江浙,剩下的全部分发给难民,如此大仁大义之商,却惨遭二皇子迫害,若不是臣去的快,恐怕此刻她已是枯骨一具,二皇子如此作为陛下若不加以惩戒,臣不服,众多得以活命的难民也不服!试问以后,谁还敢心向朝廷、效忠陛下!”陆寻欢抬眼直视皇帝。

      “哦?还有这种事?”皇帝一本正经地坐直了身子,却绝口不提惩治二皇子一事,“如此大义之商,朕要好好奖赏他一番才是!”

      “陛下!”陆寻欢抱拳,见皇帝面带讪讪,始终不肯与之对视,不免有些失望,半晌才垂下头去,只是垂在腿边的手已经紧紧攥起。

      皇帝视线在他身上落了片刻,神色缓和下来。

      “朕知道你心里有气,可他毕竟是皇子,代表着皇家的颜面,怎能一概而论?”见陆寻欢脸色难看,他又改了话头,似哄又似妥协,隐隐带着某种讨好,“一会儿朕会下道口谕,罚他闭门思过,直到认错为止,另外,你口中的那名谢姓义商朕也会下道谕旨给予他相应的赏赐,这总行了吧?”

      只是闭门思过就行了?

      陆寻欢失望至极,只得淡淡道:“陛下既已如此决定,臣遵旨便是。”

      皇帝笑的越发和气,“几个月不见,好似瘦了些,人也晒黑了些。”

      黄大伴陪着笑在一旁插话,“可不,刚才侯爷过来,奴婢差点认不出来。”

      惩治二皇子一事,已经被轻飘飘带过,陆寻欢此时也失去了耐心,不冷不热地抱了抱拳,“谢陛下关怀,若无其他事,微臣先告退了。”

      “慢着!”皇帝哼了声,将手边的几份庚帖甩到他面前,“这是京中适龄的大家闺秀,你挑挑看可有中意的。”

      提及婚事,陆寻欢皱眉,看也不看那些庚帖,“微臣从未打算娶妻,就不劳陛下费心……”

      “这是什么话!”皇帝打断了他的话,沉着脸说道:“旁人到你这个年纪早就儿女满地跑了,你可倒好,哪有男儿不娶妻的?朕看傅相家的千金就不错,温柔贤淑,又知书达理,跟你倒也相配……”

      “臣已经收了三个义子,百年之后自有人供继香火。”陆寻欢听的极其不耐。

      “胡闹!你自己不过才弱冠之年,收什么义子!”皇帝沉着脸,瞪了他一眼,“朕已经跟傅相打过招呼了,只等你回来,挑个黄道吉日把人迎过门……”

      “陛下要真觉得人不错,不如将人迎进后宫,臣卑陋之身,不敢高攀傅大家小姐。”陆寻欢道。

      “放肆!”被他这样顶撞,皇帝龙颜大怒,抄起手边的杯子就砸了过去。

      陆寻欢不闪不避,任由茶水湿湿嗒嗒淋了一身。

      黄大伴哎哟一声,连声劝着陛下息怒。

      “滚出去!”皇帝指着陆寻欢,气的手都哆嗦了起来。

      陆寻欢俯首一礼,起身走了出去。

      “你!”见他就这么走了,皇帝气上加气,对一旁的黄大伴道:“你瞧瞧他这个样子!啊?竟半点也未将朕放在眼里!真不知道这犟脾气都随了谁!”

      黄大伴小心瞄了眼皇帝的脸色,嗐了一声,陪着笑道:“侯爷性子直率,不喜迂回,他这脾气随了谁,陛下要是不知道,那奴婢就更不知道了。”

      皇帝闻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刚才的怒火突然就消散得一干二净。

      “也不知道砸疼了没有,你个狗奴才,刚才都不知道拦一拦!”

      “是是是,奴婢该死!”黄大伴的声音随之响起。

      陆寻欢狠狠抽着马鞭,一路狂奔出了宫门。

      晚风一吹,人也从暴怒中冷静下来。

      既然皇帝不肯惩治二皇子,那他就自己出手!

      胆敢将她伤成那样,若不给二皇子点教训,他如何甘心!

      至于娶妻,他没想过,十丈软红,皆为虚妄,没什么值得贪恋。

      此时心中另一个声音响起:若是娶妻的对象换成她呢?

      陆寻欢猛地收紧手中的缰索,引来马儿抬蹄嘶鸣。

      若是换成她,他还能做到心地清净,心无贪恋吗?

      不不不,自己怎可妄想这个?

      真是该死!

      陆寻欢奋力一夹马肚,疾驰而去。

      威武侯府,大公子江临风在大门口的灯笼下来回踱着步,三公子向飞白揣着手依在柱子上,“我说你能消停会儿不?你这来来回回走了多少圈了,眼都快给你绕晕了。”

      江临风看向他, “你说我能不担心吗?义父这回在凤阳拖延了半月才回京,陛下雷霆震怒,也不知他此次进宫是吉是凶……”

      向飞白翻了个白眼,“他人又不在,你能别一口一个义父的喊了成吗?年纪又没差几岁!”

      江临风闻言皱眉,“既然当初认他作了义父,那他便永远都是你我的义父,怎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小人之举!”

      “是是,我小人,我小人,行了吧。”向飞白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耳边听闻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便没好气地道:“得嘞,咱们的好义父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还不快去迎接!”

      他话音未落,江临风人已经迎下台阶,“义父!”

      向飞白不情不愿地跟着叫了一声,“义父。”

      昏暗的灯光下,陆寻欢点点头,目不斜视进了大门。

      向飞白歪了歪嘴,“得,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江临风瞪了他一眼,匆匆跟了上去。

      “义父此次进宫,可还顺利?”

      陆寻欢淡淡地嗯了一声,突然顿住脚,“你之前收集的情报里头,可有枢密院那边的?”

      江临风思索片刻,点了点头,“有,义父的意思是?”

      “枢密院事不是二皇子的舅舅?”陆寻欢背起手,面色沉沉,“给我斩了二皇子这条臂膀!”

      江临风闻言毫不迟疑地应了声,“是!”

      “另外,右俭都御史那个位置也换个人坐坐吧。”陆寻欢又道。

      江临风这回却愣住了,“右俭都御史崔仁礼?不是义父您亲自扶持他坐的这个位置吗……”

      陆寻欢眸色冰寒,当初若不是为了谢芳华,他又岂会扶持崔家的人上位,没想到崔家这些人不知感恩,竟还敢如此作践她,那也就别怪他不客气,只要他陆寻欢活着一日,崔家就休想有出头之日!

      “是他们自己自作孽,怪不得旁人!”

      等陆寻欢走后,向飞白从一旁冒出,摸着下巴奇道:“哎我说,这苗头有些不大对啊,他这次回来怎么这么重的戾气?”

      崔仁礼小小四品都御史不足挂齿,可枢密院事那可是二皇子的亲舅舅,贵妃娘娘的亲哥哥,说折就折?

      江临风沉吟片刻,折扇在手中敲了敲,“依我之见,此次二皇子闹出的事端恐怕跟凤阳府的那位有关。”

      他说到这里轻笑一声,用折扇敲了敲向飞白的脑门,“你背地里不是一直在跟凌霄那个大嘴巴通着信,直接问一问他不就一清二楚了?”

      他这一笑,眉目清雅如水,又似淡墨轻染,向飞白瞧得两眼有些发直。

      江临风见状笑意一僵,转身就走。

      向飞白恍过神,连忙跟上,硬扯住话头道:“对对对,我怎么没想起来。不过说到这,我得解释一下,我跟他通信只是互通消息,你可别多想……”

      两人一前一后渐行渐远,说话声也渐渐模糊在风里。
      ………………

      侯府一隅,陆寻欢拧开暗锁,抬脚迈进地牢。

      地牢角落里,一灯如豆。

      一位面容清瘦的老僧坐在灯下打坐,在他旁边地上趴着一个手脚扭成诡异形状的人形物体。

      听见脚步声,老僧缓缓睁开眼睛。

      地上的人剧烈地扭动起来,“是不是明静师弟?师弟!好师弟!我错了,你放过我吧,下辈子我给你当牛做马,你饶了我吧!”

      陆寻欢没有理会他,双手合十,恭敬地冲老僧一礼,“师父。”

      老僧阖目,“你气息凝滞,步履不稳,可是有了心障?”

      陆寻欢沉默片刻,在老僧对面的蒲团上坐下。

      “徒儿参不透,何为妄想,何为清净,何为自在?”他道。

      老僧念了声佛号,手中的念珠簌簌转动。

      “名闻利养,贪嗔痴慢,五欲六尘是为妄想,放下世缘是为清净,看淡因果是为自在,凡所有相,皆为虚妄,你心存痴妄,看不破,放不下,不得解脱,是以无法大自在。”

      “徒儿为求清净自在,也曾与人无争,与世无求,可换来的是什么?”陆寻欢抬手,一颗佛珠咻地一声,射入身旁那个兀自求饶不止的废人肋间。

      “啊!”地上的人立即嚎叫起来,痛苦地扭动着身子,“明静师弟,当年是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

      可惜他双目已瞎,手筋脚筋尽数被挑断,只能生生受着肋间传来的剧痛,不停蠕动。

      老僧再次念了声佛号,“明静,因果悲喜,皆有因缘注定,世人自性本清净,如今你被妄想和执念,蒙蔽了智慧,无法通明朗照,了障涅槃,如何能得清静自在?你是为师座下最有慧根的,若能放下执念……”

      “这世道如此不公,叫我如何放得下?!”陆寻欢冷笑出声,眉眼间尽是戾气。

      老僧无言,默默诵起了经文,手中的念珠越拨越快。

      沉寂片刻后,陆寻欢气息平复,起身站了起来。

      “师父好生保重,徒儿去了。”

      既然放不下,也得不到清净自在,那他索性就妄想一次!

      地上的人一听他要走,破口大骂起来,“明静,你个狗娘养的!老子后悔当年怎么没弄死你!要不是老子将你送到贵人的榻上,你能得到今天的富贵?你个忘恩负义的狗杂碎,生来就该为人玩物的东西!”

      他越骂越顺溜,越骂越难听,老僧忍不住叹息一声,“明空,且莫再犯口恶,他已经走远了!”

      “滚你个老秃驴!我呸!你个老不死的狗东西!”叫明空的这位直接连老僧一起骂上了。

      一时间,整个地牢里充斥着污言秽语,句句不堪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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