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叁：真相渐进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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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凌从疼痛中辗转而醒，刚张开眼就看见了轻靠着窗几的青年男子。虽说那男子看上去不过是而立之年的样貌，竟已然是一头白发，神态更是超脱于俗世之外的安然。
他细细打量了那男子一番，略一沉吟，恭敬地道：“元始天尊。”
元始天尊睁开微阖的眸子看他，瞳孔深邃清亮，道：“既凌，你该知我本不愿救你。”见他点头，元始天尊继续道，“你不属三界五行，无生无死无尽时。你有仙魔之力，却不知你是否有仙魔之心，于天下来说实为大患。但是……”微一叹，仿佛不愿继续说下去般，“罢了，今后你就叫‘姜尚’，是我的二徒弟。”
他闭上眼，道：“是，天尊。”
“你且休息吧。”说罢，元始天尊踱步走出屋子，最后的言语低喃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那些家伙，这次玩得太过分了……”
待元始天尊走后，他才开始打量起这屋子。屋子布置得很简洁，几乎没有多余的东西，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户漫进屋内，倒并未驱散了一室的寒寂。刺骨的冷让他皱眉，起身下床走至窗前，瞧见了泛起银光的雪地。
冬天了么……呵，沉睡了那么多年，竟还是要醒。这该说是他大难不死，还是那些人尚未玩够？
他拢了拢衣襟，无意间触到了自己的皮肤，一愣。他的肌理冰冷得没有任何生机，却也经此深深记起了她泪水的温暖，可随即他便勾起了淡然的笑，讽刺至极。
休息多日，元始天尊就令他下山。这次下山的任务只有一个——监斩，所以元始天尊封住了他的灵息。
他无所谓。
天霁，雪停。
在这样冷冽的天气里，他看着她被押上高台，白衣单薄，乌发披泄，但脸上的表情异常镇静。她一步步走上来，就像他当初缓步走上困妖台去救她一样，那么平和。
这一步步踏得极有韵律，也反衬出他淡定的神色。他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淡淡地笑，淡淡地敛眸，淡得连整个人都开始变得透明。
她被押解着跪下，似意识到了什么般抬起头。没有犹豫，她直直地望进他深沉的眼瞳，痴痴而笑。她安静且留恋地凝望他，眼底流过一抹泪意。
身体，是空的，连呼吸都开始无力。
他是圣器。
他默默对自己说。
他曾经忘记了，但现在他不可以忘记——他是圣器，只是圣器。
她忽然笑得璀璨，侧身扬首迎上刀锋。长发飘扬似情丝缠绕，鲜血如歌，衣袖裙摆于空中飞旋。
殷红徐徐洒上她的白衣，泪落胭脂，他惊恐而起。被禁制住的灵息眨眼间窜遍全身，黑龙径自盘旋起呼啸，他飞至她身旁。
无言、无措、无神思，他的双手亦第一次颤抖至此。他抱起她已回复九尾之身的躯体，手指抚上她的脸颊，吻上她的眼。
双眼迷离间，她轻叹着看他疯狂，想笑。
她还债了，可他们两个，到底是谁欠的谁？是不是只要她这样死了，他就可以好起来？或许，方才的她仍这样想，现在，她却想死在他怀里，因为她不要他忘记——恨了，也就不会忘记了。
她知道，他一定会恨的。
于是，她哑声道：“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奢求你，不该奢求他们，不该……”细短的前肢被他紧紧握住，她的眼神忽地亮了亮，“我还从来不知道你的名字，告诉我……好不好？”
“既凌，”他脱口而出，“我叫既凌。”
“既……凌，”她一字一顿念出他的名字，眼眸泛出调皮的光芒，“不是‘姜尚’，真好。”扯开笑容，“凌，我信你的，一直都相信……所以你没有错，你不要自责……我喜欢你，是真的喜欢你……”
语末，泪尽，魂飞魄散。
她的身体依旧温热，他的泪水却于顷刻间滑下左眼，落在她的右眼上，再滴出。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泪坠之音和着宁静的鲜血之声，嘀嗒，嘀嗒，渐渐干涸。
她没有听见他的回答就这样离开了。
他突兀地伸手抓过黑龙的龙尾，接着无视台下众人，缓慢地抚摸上龙鳞，挑眉轻笑，道：“杀了吧，不用留情。”
黑龙兴奋地喷息，一摆尾呼出大雨滂沱。见此，他的神色又突然黯淡下来。
一定是那些人太讨厌了，所以妖儿才不理他。他难得才有的在意，怎么可以就这样失去？神挡杀神，以后，就不要怪他了。
“妖儿……你看，黑龙都会回答我，”他亲吻她的脸颊，“怎么你就不会了呢？”他叹了口气，又恍惚地笑起，“妖儿，我们走。”
这是极北的寒地，一年四季的冰封。终年不化的雪山顶上，竟伫立着一间屋子。也不知这屋子是什么材料做的，不管风雪多大，雷电如何交加，居然都没有被吹垮劈倒的痕迹。
屋内，只穿着内衫的男子从被褥中起身，待他穿上随意丢弃在屏风上的衣衫后，才转过身从被窝中抱出一个穿着水蓝色兜衣的女子，并将她置放于梳妆台前的矮凳上。
女子闭着双眼，嘴角隐隐有一丝笑意，似乎正做着好梦。男子熟练地帮她套上中衣、外衫、下裙，再束起她那如瀑青丝，以簪钗固定。之后，他从一边的桌上拿来一盘装有鲜艳欲滴的蔬果的盆子搁在梳妆台上。
她依旧沉睡。
拈起一枚新鲜采摘下的葡萄，他喂入她的嘴中。见女子的牙齿紧合，男子轻笑，道：“还是要我用那个方法喂么？”他反手将葡萄放进自己嘴里，然后俯身吻上她的唇，甜腻的汁液顺着齿颊滑下，他低笑起来，“要这样才肯吃，妖儿还真是淘气……”
她阖着双眼，无语无言。
舌尖舔走残留在她唇上的甜味，反复摩挲，亲昵地唤道：“妖儿，妖儿，妖儿……”
他只是这般唤着他给她的名，脸上带着奇异且满足的笑容。良久后，他直起身，从梳妆柜中取出一盒螺子黛还有一支纤细的羊毛软毫。他的左手缓缓抚上她的脸颊，他右手执着软毫，沾上点黛色，沿着她原本就姣好的细眉描绘。就算画歪了，他也不着急，细心地拿出绢帕擦试，然后再画，直至勾完眼角轮廓，乐此不疲。
他倾身拥住她，轻嗅她发香，喃喃自语着“妖儿”，“妖儿”……他的唇舌沿着她好看的额头、眉眼、鼻梁、脸颊，慢慢游走，一一地落下亲吻：“你竟然不理我，妖儿……”又突然狠狠地吻痛她的唇，以舌尖将咸腥的滋味卷入自己的口中，微笑——妖儿仍是活着的。
她唇上的伤口渐渐愈合，他的眼神冷了下来。
这一模一样的身体明明就是妖儿，可她的灵魂呢？三界五行都找不到一点迹象，他不相信她是真的灰飞烟灭！
那个心心念念跟在他身后的人怎么就走了？那个笑着说要等他的人怎么就走了？那个没有听到他回答就离开的女人该死的究竟去了哪里！
他的身上散发出滔天的怒浪，神色冰冷地望着眼前那个不哭不笑，有着绝色容颜的女子。他猛地将蔬果盆扫下台面，瓷器应声碎裂，一颗破碎飞溅上她的脸颊，划出一道血痕，那道伤痕却在不久后便愈合得没有丝毫瑕疵。
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他安安静静地笑起，笑得惨然，也笑得悲戚，眸中流过血红的异样。他“嗤”地一声撕开她的衣领，埋首于她的脖颈、锁骨之间，肆意地撕咬。
一抹抹红色涌上他的眼，他却倏地停住，抬起头紧张地问她：“妖儿，你痛不痛？”正说着，却吃吃笑起，“我忘了，你怎么会痛呢？”再次低下头吸吮她的鲜血，“你那么怕痛，怎么这次就不怕了呢？是不是，还痛得不够？哈，”他嘲讽地笑出了声，“可是我很痛啊，明明只是一个器皿，怎么还会痛？呐，妖儿你说，”到了最后，他笑着咬牙切齿，“我该不该恨你？”
他的手掐上她的脖子，她神情恬静。手越收越紧，她的神情依旧恬静。他就忽然松开了手，退后几步躺倒在床上，抬手捂住眼瞳，笑得猖狂。
透明的液体渗出指缝，坠下眼角，跌入发鬓。
妖儿，妖儿，妖儿……
门扉发出“吱呀”的声响，既凌采雪归来。刚推开门扉，他便瞧见坐在桌前兀自饮着茶水的白发青年。在几不可见地微微皱眉后，他恢复了常态，先将背着的篓筐和瓦罐放置于角落处，再走到床边帮那看似正熟睡的女子掖了掖被角，最后才面对来者坐下。
为自己倒了杯暖茶，既凌开口询问道：“天尊莅临陋室，有何见教？”
“解惑。”
“哦？”他挑了挑眉毛，“阐教也管起闲事来了？就不怕落人教与截教众仙的口舌？”
“无妨。”元始天尊也不看他，径自问道，“何必如此？”
既凌饮一口茶水，任温暖煨去体内寒冷，淡淡笑道：“若我知道何必，天尊又何必来此？”
室内沉寂，谁也不说话。
“你现如今的遭遇，也有我的责任。”半晌，元始天尊才道，“不只是我，道德天尊、通天教主乃至我们的师尊鸿钧老祖，都是决策者。”啜一口茶水，“陆压道人及其门下不过是接了我们的令，而已。”
“你们的账我已经放下了，你现在的意思是还要让我放过他们。”既凌问得波澜不惊，眼眸却已眯起，“理由？”
“那只九尾狐必死。”元始天尊说得很平静，“青丘国民只能留两个，一名‘山水’，一名‘情思’。你的妖儿，不在此列。”
闻言，既凌低下头，长指摩挲杯沿。漆黑长发未束，额边散下几缕，带出莫名的魅惑。须臾后，他才轻言道：“她并非青丘国子民。”声音氤氲出寒气，“我探过，她根本没有青丘国的记忆。”
元始天尊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随后道：“因为她出生在仙界，而你那时正于昆仑洞顶闭关修炼。”
心中忽然一动，他问道：“那天尊是否知道她的名？”
思索了片刻，元始天尊道：“栀乡。”顿了顿，又补充道，“她降生时，仙界遍开栀子花，香味溢满九霄楼阁。因此，九尾长老以为她可以让青丘国再度成为凌驾于三界五行外的世外桃源，可惜她并非命定之人。”
“并非命定之人，于是你们就改了她的命格？”他冷冷地勾起嘲笑，“为了我这身体，你们还真是不惜一切。”
“若你度了这一劫……”元始天尊的神情有些恍惚，片刻后才垂眸道，“可是你毕竟没有度劫。”微微叹息，“你常常说人间是戏，我们所历经的又何尝不是戏？不同的是，人命有尽，仙灵无命。”
“你的意思是……”修长的指蓦然握紧茶杯，既凌的面上震惊到苍白。
“不用怀疑，”元始天尊苦笑，“没有拥有过就不会怕失去。世上的事，不都是这样么？”
沉默许久后，既凌终于低沉笑起：“呵呵，竟然是这样的理由……哈哈，哈哈哈，”他仰起头向后靠去，笑得苦楚、麻木又残忍，“竟然，竟然就是这样的理由！！哈哈哈哈——！”
看见既凌的双目瞬间赤红，元始天尊原本平淡无波的脸登时变了色，他猛地站起，十指结印化出七道光芒向既凌袭去。然，那七道光芒在疾射向既凌后，竟如入大海般消沉不见。
元始天尊冷了冷面色，口中喃喃念出律令，双手一刻不停地变换结印，白衣无风自动，长发则由发顶处一点点由白变黑，直至发色变成全黑。不仅如此，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返老还童一般，粗粗看去竟只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
一个“摄”字赫然跃出，强烈的光芒破空而至，疾光点点攻向既凌。可转眼间，这几束光芒就全被既凌散发出的黑暗之气笼罩了下来。光束如被囚之龙，缕缕黑色则如同枷锁般将白色分解、束缚、桎梏，白光挣扎无用，反倒被黑气慢慢地吞噬完毕。
望着眼前情景，元始天尊不由得瞳孔紧缩起来。但，就在他准备施展下一个术法时，既凌的眸中的红色又倏地隐去，似从不曾变化过一般。
看见元始天尊难掩惊色的脸，既凌起身，嘲弄地道：“放心，我还没那么容易被心魔入侵。”背过身，朝床走去，“‘仙魔之体’，这不是你们说的么？”手指抚上女子沉静的脸庞，“仙也好，魔也好，我都得不到想要的。”嘴角勾了勾，“既然是这样，我又怎么会成仙、抑或成魔？更何况，”嗓音透着冷冷的笑意，“你们的赌，还要我去赢呢。”
元始天尊的身体不由震了震，倒退数步，发上黑色逐渐退去，人也回复了先前的模样。抑制住即将溢出的复杂心思，他叹息，闭上眼道：“抱歉，告辞。”
“不送。”
直至门扉被再次关上，既凌才浑身松懈下来。他看着女子的睡相，露出一抹极浅的笑，然后和衣钻进衾被，环抱住女子的肩膀，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叁：真相渐进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