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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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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堪堪停了。从前那位意气风发的督学大人已成了尸骸。囚衣几不蔽体,血痕斑驳,凝成暗红的血块。嘴角开裂,皮肤皲裂,乌紫的伤痕布满断骨的尸体。沾血的尘泥从骸骨上落下,脖颈处是一片模糊的血肉——喉骨已被割了去。
在天寒地冻里,史千庚怀抱着那几无斤两的身躯,走在覆雪的天地间。寥落的雪地里,只有滚烫的涕泪一滴一滴地滴在了离开的路。
白蜡的蜡油顺着蜡柱滑落,凝固在了烛台底盘。史千庚颤抖着揭开连着化脓血肉的囚衣,用温水为他一寸一寸地洗身。蜡烛在沉静地燃烧。史千庚倾身吻了吻左童青肿的面庞,清泪顺着自己的脸颊一滴一滴落在了左童的眼角。
『谁……咳……咳……来了』
『义父!』
『千,千庚……咳……你来做什么,给我……咳,咳,滚……滚回去』
『义父……』
『大丈夫,哭什么哭!咳……咳,咳……这里不是……咳,咳你该来……』
『义父,一定很痛吧……我,千庚陪你,陪你好不好……』
『回……回……』
『不要推开我……义父,我只想来看看你……义父……』
『走……听见没有,走……滚……听见没有……咳……』
史千庚抬起身子,看着左童因刑已难以辨识的面庞,恍若失了心魄,喃喃道:“义父,你可知当日狱中寥寥数字,皆如利刃刺骨……我亦何尝不知,你早已千疮百孔凌迟成片的心头肉……为大义,与国祚,何尝知我血肉淋漓……”
『我死……你随……咳……不过,再……戮我也……』
“义父,何尝知晓,再戮我也……”史千庚提了提嘴角,却没能够笑的起来,只道,“所幸,这见不得人的心思,终究未让你知晓半分。封棺前能够如此见见义父,便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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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史千庚被起用,至家乡扬州任职。
值孟春时节,五年已过,照旧的桃红柳绿、草长莺飞。满城的飞絮扰得人烦忧。
史千庚回了破庙,老柳树似是愈发老了。摩挲着粗粝的树干,撷下了一片柳叶儿。
『人道柳傍湖生,焉知其空折之刚柔之较乎?团絮飙忽,沉浮于忠也』
史千庚忽的忆起了当年院试所作之文,轻笑了一下,道:“‘义父爱梅,也爱月’,‘我记紧了’。如今,义父爱柳罢。我便替义父爱梅,爱那抹月晕。”
崇祯四年,流贼谋逆。
『大人,您已数夜未眠了。』
『无碍。流贼不平,上负朝廷。下,愧吾师……』
人皆道:“数点梅花亡国泪,二分明月老臣心。”
梅乃思人所钟,月乃斯人所爱。
史千庚牺牲之日,破庙旁的老柳树轰然塌了——里头,已空了。
钟爱之柳,亦亡。终其一生,求不可得。
只有破庙里头积了十二年的暗灰沉淀在神台上。一张微微卷起一角的笺,泛黄的年月恰好,模糊了一个字:忠。
『忠在于将,在于兵,在于臣,在于士……』
何为忠?忠毅、忠烈、忠国……衷情。天命难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