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非意中人》白毒不侵

131、焰火14

　　从咖啡厅出来，费南渡在车里待了四个小时。

　　卞雪莉最后的话在他脑海里重复了无数遍后终于越来越模糊，越来越低不可闻，渐渐变成透明的空气飞出耳朵，好像它们从没存在过一样。

　　但诅咒怎么可能因为听不到就不存在了。

　　对，那些已经不是要挟，不是恐吓——那是诅咒，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她诅咒自己得不到他。

　　得不到薛眠。

　　如果这世上只有他费南渡一个人能帮卞雪莉进入达影，那他一点都不介意那些威胁之词，也一点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沉默得像座冰山，周身散发着拒绝任何人靠近哪怕半寸的骇人气压。

　　万一卞雪莉在自己这里走不通，她会不会情急之下把薛眠卖给其他能给她支持的人？比如直接找杜朗达，这样是不是更快更有效？娱乐圈从来不是个干净的地方，那样的交易稀奇吗？杜朗达会不懂吗？他会放过这块送上门的可口蛋糕吗？

　　他妈的！

　　谁知道那个女人疯起来会干出什么事。

　　费南渡一拳砸向方向盘。

　　但一贯的个性又让他不可能向卞雪莉低头屈从摆布，所以如果想解决、如果想彻底根治这个问题，就只能从薛眠下手。

　　卞雪莉说得对，以薛眠外冷内热的善良本性，只要卞雪莉不先开口说出分手二字，那么哪怕明知双方是假情侣，薛眠也一定不会先放手。如果他不放手，那就等于是把未来所有的主动权都交到了那个女人手里，说不定哪天被她灿舌一张、眼泪一哄，真干出什么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事来。

　　毕竟在薛眠心里，他是欠了卞雪莉的。

　　一个“欠”字，对于不可能背信弃义的人来说，就是一道牢不可破的禁锢。

　　但这些费南渡不能让薛眠知道，在他还没想清楚下一步要怎么做之前，他既不能打草惊蛇，也不能对薛眠透露出哪怕一丝半毫有关今晚和卞雪莉的对话内容。

　　所以他只能发挥一贯的作风优势，开始耍起了赖来。

　　“就算你们是情侣，我今天就是来撬墙角的。”费南渡收回思绪，一瞬不瞬看着薛眠，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特别顺理成章。

　　“你怎么能这样？”薛眠声音闷闷的，好像对他这样霸道的要求有些不能接受。

　　“我怎么不能这样？”费南渡面色镇定，反问他：“喜欢就去争取，想要就去表白，我哪里做的不对？”

　　“可——”薛眠急了，涨红着脸道：“可你喜欢我什么，我们都、都是男的啊！”

　　他太习惯躲进那个安全的壳里，一旦遇到触及真心的事情，遇到需要拿真感情去回答的问题，没有一次不是逃避。

　　他可以正面迎抗风吹雨打，却做不到直面自己的真心。

　　“你这是向我提了两个问题，”费南渡指尖摩挲着动了动，目光仍旧直直的落在薛眠脸上，道：“你需要从我嘴里听到答案，是吧？”

　　薛眠不知道他这副神态和这么发问是什么意思，只能下意识的点了下头，嗫声道：“……是的。”

　　“好，回答你。”费南渡抬起一只手，手心覆在薛眠脸颊上，拇指微动，在两瓣樱桃似的唇上一划而过，轻声道：“我喜欢你在我面前的所有样子，乖巧的，犯傻的，骄傲的，逞强的，装凶斗狠的……可能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爱，有多值得别人珍惜。不过现在我想明白了，你不知道才是好的。我不想你知道，这样你才能被‘蒙在鼓里’，只让我一个人看在眼里，再不可能有第二个人发现你。”

　　“你说我们都是男人，男人和男人是不能在一起的，是吗？”费南渡眼里有炙热的火花在闪动，表情却是安静的。他安静地看着他，像是能看进薛眠心里：“可是薛眠，你在撒谎。你明明也喜欢男人，你明明喜欢我，不是吗？”

　　轰的一声巨响。

　　这不是天上的电闪雷鸣，而是薛眠脑子里被轰然炸开了一道裂口。思绪在瞬间决堤，所有无法描述的情绪全部混作一团，密密麻麻从心尖上奔腾而过，卷走一地的风霜残雪，他被丢进漩涡里爬不出来了。

　　“你怎么能……”

　　“你不肯承认喜欢我。”费南渡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我没有！你不能这样乱说，你总是乱说，我……”

　　一张脸被烧得发麻，薛眠全身都在抖，哆嗦着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他在逃避，躲闪，他又想做回那只蜷缩进角落里的猫。

　　可是费南渡不允许。

　　他不允许他再逃避，逃避眼前的追求者，逃避他自己的真感情。

　　“知道我这手怎么回事么？”费南渡抬起那只受伤的手伸到薛眠面前。

　　薛眠当然不知道，但他很想知道。刚刚第一眼看见的时候他就问了，但后来他们聊得越来越远，就没能再顺利绕回去。

　　所以这会儿话题终于绕回来，薛眠没多想，下意识跟着感觉走，一把托住了那只递到面前的手，声音有些急切慌张：“你这到底怎么了？肯定是跟人打架了！”

　　“算吧，但我没还手。”费南渡语气倒是轻松：“我爸，他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说我在学校追一个男孩子。其实家里猜到了当年在美国我病没好，只是看我没表现出什么，他们也就当没这回事。”

　　“但这次既然问了，我也没想逃，都认了，说是在追一个男孩，一个特别好的男孩。我爸一听，血压当即就冲了上去，然后赏了我一顿打。高尔夫球棍见过没？拿那个抡的。手挡了一下脸，缝了十几针……还好拿手挡了，不然这会儿就毁容了。在医院躺了几天，手机和车钥匙全被收走了，所以才没回你电话和短信。”

　　他语气轻松，好像那顿来自父亲的暴打只是区区一场小打小闹，缝的十七针也不过是蚂蚁噬咬的瘙痒，连痛都够不上。

　　“你怎么能……说得这么轻松。”眼眶无预兆地一热，薛眠像珍宝一样的捧着那只受伤的手，又像捧着一团随时可能碎碎的瓷器，所以格外小心翼翼。他垂下眼睛，静静地看着那只手，突然鼻尖被一股很酸的气体猛地冲开，眼泪不受控的吧嗒一声，滴在了雪白的绷带上。

　　“怎么能被打成这样……”

　　费南渡一直看着他，将他所有的表情和动作全部纳入眼底，压着心底某种呼之欲出的冲动，沉着声音问：“是我受伤，你为什么要哭？”

　　薛眠低着头，视线像被黏住了似的定格在那只手上，始终不愿移开半寸：“疼吗……现在还疼不疼？”

　　他答非所问。

　　他还在逃避。

　　费南渡便继续进攻：“你哭是因为心疼，心疼是因为喜欢我。对不对？”

　　微弱的鼻音昭示着眼泪还没被收回去，薛眠拨浪鼓似的摇头，下嘴唇被牙齿重重地咬着，咬出一道泛白的印子。

　　再多一句他都不肯回答了。

　　但没关系。

　　费南渡没放弃。

　　远处传来一阵接一阵爆炸般的欢呼声，舞台的灯光绚烂夺目，崔绍群的节目早在20分钟前就已经结束。一场意外让薛眠错过了他精心准备了一个月的表演，也不知最终是成是败。

　　主持人的声音通过话筒遥遥传来，他们在报幕今晚最让人期待的重头戏——新年倒计时。

　　“新年的钟声还有一分钟就要敲响了，亲爱的同学们，你们准备好了吗？”

　　台下掌声雷动，齐齐呼喊着：“准！备！好！了！哇哦——”

　　薛眠侧头看过去，刚刚被转移走的视线突然一顿，一直坐在身边的人正起身往某个角落走去。

　　薛眠想喊他，然而张了张嘴，还是把话吞回了肚子里。

　　他要做什么？

　　他去那里干什么？

　　说是角落并不贴切，这座天台很大，一面是墙三面挂空。摸黑的夜里不方便视物，远处照过来的灯光也只是刚好保证伸手能看见五指，靠近了能看清面容而已。薛眠见费南渡头也不回的往靠墙的那边走去，没几步就隐入了灯光都追不到的黑暗中。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那道背影没入黑暗，突然有些慌。

　　费南渡一定是要做什么事。

　　最初的好奇与发慌过后，薛眠生出了一点隐隐的期待。

　　他会做什么呢？

　　是去那边抱些没被踩脏的雪过来，准备跟自己堆个雪人？

　　还是打场雪仗？

　　还是……

　　正空想间，耳边突然响起一声特别急促的“嘭——嚓——”。薛眠愣了一下，寻声去看，视线还没适应黑暗的摸索，突然一道极亮的光划破天际，在他头顶上空绽开一束绚烂的金光。

　　是焰火！

　　不是五颜六色的烟花，而是一簇簇带着金色火焰、以飞旋的速度往空中直直上升绽放的焰火！

　　绚烂的火光里，有个人，他好像从很遥远的未知处走来。头顶灿若星辰的光芒，脚踩白玉皑皑的冬雪，他穿过不再深沉寒冷的夜，以一种坚定得几乎滚烫的目光看向这儿，看向站在这里的男孩，一步一步，稳稳走来。

　　远处倒计时的报数在主持人兴奋的尖叫声里被一字一顿喊了出来。

　　“十五！”

　　“十四！”

　　“十三……”

　　“薛眠，”费南渡已经走到面前，他低下头，双手捧起那张还隐有泪痕的脸，于漫天绚烂的花火中凝视着一双星辰般的眼：“你不是不承认喜欢我么？”

　　“九！”

　　“八！”

　　“我、我……”薛眠的表情是错愕又迷茫的，睁着眼睛，不知该如何往下说。

　　“六！”

　　“五！”

　　“如果你不喜欢我，”费南渡凑近那张脸，声音低哑，舌尖下压着的火苗仿佛将在下一个瞬间腾空炸开：“就别回吻我。”

　　话音落地，一个滚烫的吻终于落到了它想去的地方。

　　“一！大家新年快乐——”

　　无数金色的焰火腾空升起，照亮了天台每一个角落。夜色不再冰凉如水，这个冬天里最炙热温暖的那轮太阳，早已在两具年轻的身体里破土而出，直冲云霄。

　　他们身后是如昼的光明，心里是翻涌的大海。

　　在一片起起伏伏的海浪声里，费南渡听到了一个声音。

　　一个吻落在自己唇尖上的声音。

　　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