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啟 ...
-
浮世歌欢倚西风，不见少年游。
弘盛八年春，云朝京城里传出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
“诶，你们听说了吗？那京城许家的许大少爷和小姐莫名其妙地不见了，也不知是因何事，没见着许家遣人出来找找。”
京城外不远的一个乡镇中，沿街的小茶肆里靠角落的一张四方木桌旁，坐着的几人正凑在一起谈论着。
“哎呀，这些早些时日我便知晓了。听说啊，这许家少爷和小姐跟家里长辈闹了矛盾，两个人偷偷跑出来的！”
“老三，你这话打哪听得的？村头杨大哥前几日进京城探亲听到些声音，说是许家小姐有孕了，怕就是自己亲哥的种，败坏了许家的家风，丢了廉耻，被长辈赶出来的！”
“此话当真？说起来这许家小姐也就是前些年才回到本家，小时候因为身子弱一直被寄养在外家一个告病的老佣人家中，后来老佣人死了就交给了一对乡下的贫苦夫妻养着，许家那些严明的规矩半点没接触到，性子野得很。如今怀上自己亲哥的种……啧啧……”
“谁说不是呢！许家的规矩在京城上上下下、方圆几百里都是出了名的严，如今出了这等丢脸事，也难怪把大少爷和小姐都直接扫地出门了。”
“唉，要说这许小姐也是……人挺好的，长得也清秀，就是脾气实在不像个姑娘家。”
……
同年冬天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距京城百许里的一个小村庄中，一对年轻的夫妻等来了他们期待了许久的孩子。
是个男娃娃。
男娃娃面相生得像娘，眉宇间透露着爹的英气，长得很是精致。只是，他天生发色雪白，眼眸还是雪青色，才出生就把当场来帮忙的村民吓晕过去几个。后来，村里一个老算命先生仔仔细细给男娃娃算了算命，摸着花白的山羊胡子点点头说男娃娃的命很好，一生会遇到许多坎坷，但都能有贵人相助，及时化解。还说男娃娃天生异相，说不定是上天派下游历人间的仙童，将来会大有出息，非富即贵，是个能成事的人。
老算命先生果然算得不错。
男娃娃刚出生那年，村子风调雨顺。田里的谷子地里的菜全都长势喜人，到了秋季真真是大丰收。
男娃娃出生后村子里的小娃子也变多了。村长是个新上任的年轻力壮的大汉，算不上很有资历，但是会办事，会说话，在村里颇有威信，村民们都很愿意听他号令。奈何村长夫人的肚子却几年也不见有什么动静，算是件怪事。男娃娃出生后不到一月，便听说夫人有孕了，往后接连三年，一年怀上一个一年怀上一个，统共三儿一女。村长整天去村中谁家拜访都是拖着抱着四只小拖油瓶，笑得嘴都要提到脑瓜子壳上。还不用说村尾张大伯家新添的小孙女、皂角树下吴大娘家的孙儿、池塘子边许二嫂的二闺女、村里顾傻子的小儿子、刘狗蛋的大闺女……
村里人都很喜欢这个又可爱又有福气的男娃娃。
男娃娃父母二人本就勤劳善良、知恩图报，才来没多久就帮了村里不少忙。村民又都是些热心纯朴的人,一家三口与村民们相处得其乐融融，好像原本就是一大家子。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五年……
男娃娃五岁生辰过完不多久，一个雪后初晴的日子，有村民在村口大槐树底下的雪地发现了一个冻晕过去的老和尚。
老和尚被送去了村长家中。
村里那个老算命先生以前是个郎中，听说村长家有个被冻晕的人，连忙“啪塔啪塔”拄着根拐赶到，指挥刚刚把老和尚背来村长家的几个村民打沸水、煮姜汤、给老和尚用热毛巾敷身子……
忙到最后老算命先生直接一口气给老和尚灌下去了三大碗姜汤，终于把老和尚给救了回来。老和尚撑着圆滚滚的身子慢腾腾坐起来，看见前来凑热闹的男娃娃又被吓晕过去。好不容易转醒了来，瞪着眼颤着手就指着男娃娃大喊“煞星也！”。老算命先生在旁边听了气得想把老和尚掐得晕死过去作罢，他们全村人的小福星就被这么个不知道打哪里来的糊涂和尚说成是个煞星，怎么能忍？好在村长及时拦在了老和尚的病榻前，提出了疑惑。老和尚摸了摸自己光得发亮的秃头，摇了摇头，只说阿弥陀佛，这男娃娃养不得，会给村子招灾，要趁早把男娃娃送走。老算命先生这会儿真的忍不了了，撸起袖子就骂老和尚是个秃驴，要和他大战三百回合，结果二人争论了一个时辰也没争出男娃娃到底是福是煞。
村里人没把老和尚的话当真，只说他病了，留他在村里治好病再走。老算命先生直接给气得在家整整两日没有出门。
老和尚留在村中过了三日，刚能下床走走，隔日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只在村长家的破烂方头木桌上用碎银压了一张字条，算是向村民们谢过救命之恩。
村民们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可谁知道十几日后，怪事就接连不断地发生了。
村中小路上经常有暴毙的牲畜出现。还有一些村民说每次晚上入睡时总听见房屋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本以为是鼠，可每次出去寻时，只看见一个黑影从墙角飘过，型比鼠大，速度比鼠快得多，人追去时已不见了踪迹。
村中人心惶惶。有人怀疑是那老和尚的话应验了，也有人猜测说是有人潜入了村子在故意搞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死了牲畜的那几家更是气呼呼地直说一定要把暗中捣鬼的贼给抓出来。
然而，村子里还是三天两头的能在小路上田地里看见死去的牲畜。甚至有天大清早，宁大娘就发现自家的鸡都死气沉沉地躺在了鸡圈里。
但是春天还是要来的。
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村里顾傻子牵着将将学会走路的小儿子去村尾河岸边散步，远远地便见得河道里有一异物。走近一看，像是个人。顾傻子喊了几声，那人圆滚滚的身子却一动不动。又用岸边小石子轻轻往那人附近的河水中丢，照样没什么动静。顾傻子又不是真的傻，只是为人太老实，被村里人戏称为“傻子”而已，当即想到是不是那人出什么事摔进河里了。
初春河水冰凉，泡久了对身子不好。顾傻子便让路过的郑瘸子帮忙看一下儿子，自己下到河道去把那人捞回来。才走了几步，顾傻子便觉得有些不对劲。河道里那人的身形让他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很像之前那个在雪地里晕倒的老和尚。
顾傻子几步冲了过去。
明亮的光头浸在水里，周围顺着水流飘着几缕细细的血丝。河底鹅卵石间散落着几颗大大的佛珠。是了，之前老和尚整天戴在颈上的。
这就是那个老和尚。
他已经气绝了。
村里所有人都一副各怀心事的模样。男人们面色沉重地看着从河道里捞上来的老和尚的尸身，时不时瞟几眼正在询问顾傻子和郑瘸子的村长。没有人说话。
待村长终于得了空闲，一个干瘦且矮的男子站了出来，阴阳怪气地大声说道：“看吧，这老秃驴算中了，煞星就在我们村里。村长，不是我劝你，这事儿已经发生了，快赶他们走吧。”
其他人的脸色更加阴沉了。但还是没人说话。
谁不知道这矮子说的是哪个？
这矮子姓胡，早些年做过些丑事，在村里是个人见人骂的角色。村里人喜欢男娃娃、信任男娃娃一家这点又不假，众人立场一下子分明了。
吴大娘首当其冲破口大骂起来：“矮猢狲！你说哪个？你以为你就是个什么好人？这老和尚来头你知道？才几句话呀你就给他骗去了！小许他们一家在村子里待人多好啊，你上次掉进沟里摔断腿，救你的不是小许么？帮你采草药治腿的不是许小姐么？半条命都是他们许家给你捡回来的，你还在这儿说这种话，要不要你的脸？再说，要煞星都似他家娃娃这般可爱，那我也要我家娃娃做个‘煞星’去！村里老姜不是算命先生么？他算了一辈子，从没错过。咱们村是个异姓村，大家伙儿的老祖宗都是外乡人，有缘聚在这里，才有了咱们现在这个村儿。咱们同住在一个村这么多辈了，大家伙儿早也都是自家人了。可你现在连自家人的话都不信了！我就直说了吧，要想让小许他们一家三口从这村里出去，你自个先拾掇拾掇走吧！”
胡矮子不服气地瞪着她，细瘦的身子直颤。
吴大伯也出来说话了：“胡矮子，回你的屋去吧，还嫌你这辈子做过的臭事不够多。小许他们家虽不是咱们村土生土长的，但既然来了，又待了这么些年，早就也是咱们自家人。许娃娃也就是长得和一般娃娃不一样罢了，那老秃子不曾见过便说他是煞星……”
“那那些死掉的牲畜怎么回事？黑影又是哪个胡编的？今儿这老秃驴怎么死了？都是凑巧？我看是煞星发作在祸害村子了吧！”胡矮子打断了吴大伯。
“你！”
“都别吵了！”，刚刚一直沉默着的村长厉声说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有什么事情自己去我家找我说，私下不要再讨论了。顾傻子你先歇着，和郑瘸子找姜老要点安神药吃吃去，压压惊。刘狗蛋，大徐，二徐，老张，你们和我一起把老和尚埋到后山去，快一点。”
众人便都散的散，忙活的忙活去了。
方才男娃娃牵着自家爹爹的手也站在人群里。在村长他们说话的时候，男娃娃清楚地看到爹爹的眉紧紧地皱了起来。大家离开的时候，男娃娃还看到老算命先生站在不远处的墙根处盯着他们父子俩，眼神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男娃娃有些好奇，但也并没有发问。
几天后，一群自称打京城来的光头和尚寻到了村子里，去后山移走了老和尚的尸身。还说让村民们不用担心，这事儿和村子没关系。
和尚们离开村子后，男娃娃的爹便去了村长家，一坐就是两个时辰。隔日村中再也没见着男娃娃一家的身影。村长也只说是回乡探亲戚去了。
其实男娃娃一家躲进了离村有十几里的大山里。至于为什么要躲，男娃娃还小，不晓得。
往后一家三口在山林中一间采药人搭的小屋中住了下来，过起了无人打搅与世隔绝的隐居生活，开垦了一小片菜地出来自给自足，日子过得倒也并不算得上苦。与外界联系仅靠着一只雪白的信鸽。一家人只有在每年将过年时才会出山一趟，用那信鸽每次送信都会带回来的几张银票换些布匹做做新衣裳。
弘盛十六年，男娃娃的娘被山间毒蛇咬伤，中了剧毒，拖了将近四个月，最终还是没有留住。
男娃娃的爹写了一封长信让信鸽送出了山去。没几天后，一个男娃娃从未见过的十分俊朗的男子来到了他家在山间的小居。据说是一位多年前便与男娃娃的爹有深厚交情的挚友。
男娃娃这不靠谱的亲爹交代了几句后就让好友把男娃娃带走了。后来男娃娃尊那男子为“师傅”，随师傅去了南方一个小渔村里生活，没了自家老爹的消息。
再后来，男娃娃在师傅的悉心培养照顾下慢慢成长起来，也渐渐习惯了小渔村里那些说他是怪物的声音。
弘盛二十一年，男娃娃随师父去了一个名为“郴”的小城。在那里，男娃娃学到一句诗，“年年点检人间事，唯有春风不世情”。
他知道，在那儿，他确是遇见他的春风了。
故事，便就是这么开始的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