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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六章 抽丝剥茧(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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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馨默默地盯了我两秒,潇洒地放手。然后自然地拉过我随意披在身上的衣衫,沿着衣襟慢慢打理齐整,最后着意系紧领口的盘扣儿。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因为衔接得自然而显得亲昵异常。
云馨拂开我额前的乱发:“天凉,本不想和你说这么多。可是,我想要个理由。”
我长舒一口气。
自从直言不讳“我”不是璧落此人之后,感觉如释重负,似乎没什么是不能直说的。
于是我道:“若是在从前也没什么,只是现在我有我想争取的东西,我不想每天活得像是拍电影,扮演的角色、说出的对白通通都没有自主权。我只是想说明,苏和就是苏和,这就是我现在的生活方式,和之前的所有没有关系。”
云馨有些被搞糊涂了:“你想争取的?那是什么?”,又宠溺道:“不过不管是什么,只要是你想的,我都会给你。”
从语气到内容,与哄骗幼稚园的小孩子一般无异。
我顿时有些恼火:“你给我?哈,哪怕任意妄为,伤天害理?”
云馨毫不犹豫的点头:“嗯。”
我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此不应为之。”
他说:“没有应不应为,只有值不值得。”
我奇怪:“云馨,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解释?”
云馨笑:“无关重要的人,无关重要的事,何劳解释?”
我更加奇怪:“可是你今天话很多,从早晨起身开始,到上官月来访,再到那个牛鼻子老道… …”
“因为你不一样。”他打断我的长篇大论,摩挲着我头顶永远摆弄不齐整的几缕乱发。踌躇了半天,却只念出一句:“只有你不一样。”
“不一样”的解释实在太多,记得曾经和狐朋狗友玩笑,如果一个女人对你说,你很不一样。那么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其他的男人都想和我上床,只有你勾引不到,是真君子还是… …不行?
当然,云馨不是女人。
所以对于这句话,我只能一笑置之。
直到很久之后,
直到我终于明白了将“我爱你”常挂嘴边的人,例如我,多数是说给不相干的人听;
而艰涩到难以表达,却是真的深爱,反而无法言明。
只是当时,我却肤浅地反问:“难道说了这么多只为了要我信你?”
不理睬他的回应,我兀自歪着脑袋想了想。
回身凑到回廊的扶栏边,抬起胳膊,用衣袖胡乱的擦了擦夜里的水渍。
一跳,坐了上去。然后抬眼看他,指了指身边,示意其靠过来。
檐前的水滴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一以贯之的嘀嗒着。
云馨挑眉,对着扶栏上的圈圈水迹略一打量。
轻巧的抬起左掌覆于其上,立刻有一团淡蓝色的雾气缭绕于下,
与晨雾相似,却更显得悠游自在。
类似茗氤。
再起掌时,那团水圈已经变成颗颗冰粒,晶莹透明。
而耍宝那人朝我扬了扬下巴,脸上依旧淡淡的,稍稍有些得色。
我嗤笑。
也许只有现在这个时候,我才觉得云馨像个人,具体点儿说,像个男人。
平日里,这家伙的眼睛几乎长在天端,
看什么人什么事都如同俯视,带着高高在上的轻蔑和看透一切的超脱。
而此时的云馨,则犹如一只故意显摆的雄性孔雀,炫耀那身光彩华丽的羽毛。
我把身体侧了侧,恰巧靠在他身上。
捡起一颗小小的冰粒把玩,看似随意的开口:“云馨,去年武林英雄会的闹剧是你设计好的,对吧?上官月编造暗宫宫主与姚仝争美败北的桃色传闻,而你将计就计地让徵羽放出你反噬的消息。虚虚实实间,你利用徵羽和楚觐风之间的感情,制造出一幕暗宫大势已去的凄苦情境,我说得... ...没错吧?”
无意外的捕捉到云馨一闪而过的僵硬。
我继续说道:“只是,江湖人管江湖事,对朝廷向来敬而远之。所以,那群武林草莽并不知道赶来平息的官府衙役是孔雀的属下。如此这般,散布谣言挑起纷乱的是你,平息混乱的还是你,这场戏从头至尾都是你自导自演的。”
云馨叹了口气,没有否认也没有反驳,只是离得更近些,把我原本轻靠的身体紧拥。
轻扬的发丝拂过我的颈项,不知是谁更需要安慰,
一时无语。
“武林盟的人虚伪之至,惩恶除奸不见得能做到,但是落井下石一定会完成得相当出色。接下来的事情如你所愿,‘棒打落水狗’的大旗揭竿而起,武林盟替天行道,除少林外,分三路围剿暗宫。”
如果曾经是怀疑,是假设,那么现在在云馨的默认下已变为确信。
然后用置身事外的语调缓缓道出:“暗宫武林盟之争,乃关乎武林存亡之大事,朝堂上的摄政王不可能不知。而这位与暗宫素有过节的小心眼儿,自然也不会放弃这个借刀杀人的佳机。于是,出兵列于埘江北岸,准备坐收渔翁之利。”
可是如何能真的做到事不关己?
我的过去、现在、将来的身家性命都搅在这淌浑水当中。
我叹息:“一直以来都没弄明白,直到从头至尾的串起来回忆一番才懂。你兜兜转转了这么大一圈,正是想营造出暗宫腹背受敌、四面楚歌的窘迫。而此时永祯王伸出的橄榄枝,看似及时,实则是你一早就算计好的!”
我试探:“永祯王的来访,上官月的拉拢,诡异的朝局、谋逆的阴谋… …正按着你算好的步骤有条不紊的进行。云馨,你究竟想要得是什么?”
同样的问题我曾经试探过寻幽。
我问他是想借机渔利,绞杀异己?还是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甚至是谋权篡位?
当时寻幽的反应不可谓不强烈,他踢碎座椅,吓坏了林儒卿与上官颦黛,然后郑重的警告我:以后与你无关的事就不要管,更不可以乱讲。
所以这个问题注定大逆不道。
我抬头盯着云馨,云馨盯着房檐上的水滴。
他只是屈指稍稍动作,水汇成串又结成冰,只听“咔嚓”一声,琉璃尽碎,寸寸成灰。
他又恢复成一幅无欲五求的神仙样子,淡淡地把问题抛回:“你觉得我想要的是什么?”
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我吞了了口唾液,恨恨道:“云馨,你有的何止是野心!”
他抿唇轻笑:“我不否认。”
我惊讶:“云馨,这样做不值得。”
他道:“与你无关。”
… …?!
我勾起僵硬的嘴角,微笑。
在一个人真正无可奈何的时候,除了微笑,也只好微笑了。
“云宫主,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在下告辞。”
云馨拉住我:“这些都是我分内的事… …确实与你无关,你只要信我就好。”
没有什么比现在更让我觉得好笑:“相信你?相信你反噬,以为别人会趁机报复,以为摄政王会杀人灭口?就像这几天我日夜不安,以为上官月要拖你下水,以为永祯要拉你垫背… …算了,都不是你的错,我自作多情而已。”
云馨微微有些惊讶:“苏… …”
我抢先道:“云馨,老人说幸运者做猪,不幸者才做人,而你又是不幸中最大的不幸。我明白你有你的难处,我不是怪罪你,只是… …”心中喟然长叹:“只是你的所作所为我无法认同。”
如果让海生听到我刚刚的一番言语,他一定会欣喜:
苏小猪,嫩终于懂得保护自己,留有后路了。
其实不然。
如果你真的深爱一个人,就绝对做不到潇洒。
做不到想爱的时候轰轰烈烈,不想爱了立马儿金盆洗手。
一早留有后路的,那更不可能是爱。
只是年岁渐长,那份惘顾生死的冲动早已被投入过往的洪流,一点点地打磨,皮开肉绽之后所得到的,便是令人憎恶的成熟。
所以,我只能更加无奈的微笑。
骤然跳下扶栏,转身离开。
云馨没有再强留,我知道他一直在目送我离开,一如他知道我定不会回头。
其实还有些想问但最终未能出口的问题:
比如,当日皇宫之中你为何要让遥岑除掉我?
比如,一年之后你如何知道我尚在人间?
比如,这些分分合合是否也是你一早计算好的?
远处的雾气渐渐染上一层曙色,朝阳东升,丝丝缕缕地遗以天地柔和的暖意。
正如同我身后那人。
他可以温暖明耀若旭日初升,可以于正午灼热炫目,也可以炙热、灼烧、燎原… …
当往事被深夜的月光照亮的时候,也许我会感觉到幸福。
云馨,我爱你。
爱,永远比被爱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