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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怎么又是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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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老板,您的脸色好像又差了。”
一大清早,小唐一边伺候苏镜尧洗漱,一边小心翼翼却又锲而不舍地提醒着她最近有多晦气。
苏镜尧看了看镜中自己黄菜皮一般的倒影,长叹一声,愤愤将手巾扔进铜盆里。
相比前些日子撞鬼的惊吓,近来她遇到的事更没处说理去——她竟然,她竟然夜夜梦见同一个男人!
须知这梦中的不是别人,正是她那日在天香楼撞见的那个琴师。每一夜,她都会在梦境中见到他,他站在朱红栏杆后面,远远地向她望过来,那一眼,冷淡而讥谑,看得她没来由地一阵心惊。然后她便醒过来,翻来覆去直到天亮。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余天,搅得她犯了失眠的毛病,每晚在床上烙烧饼,但只要稍一合眼,眼前就是那人的影子。
熟,真熟。
苏镜尧百思不得其解。她的记性很好,她能确定她这辈子从没见过这样一个人,可是她又怎么想怎么觉得,对方有种奇怪的熟悉感。这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呢?
但是这事她显然是没有脸去和别人说的,否则她的婢女伙计们会以为老天开眼,让他们眼里只有钱的小老板终于对男人动心了。所以她只能自己憋着琢磨,她甚至有些疑心,这琴师怕不是什么吸人精魄的鬼怪吧,不然怎么夜夜入她的梦扰她?
为此,这些日子以来她连天香楼也不敢去了,倒闹得老掌柜诚惶诚恐,还以为是上回的事得罪了她。
“您听我一句吧。”小唐脸都皱成一团,“都说雁鸣寺可灵了,咱们去拜一拜,也不少块肉呀。”
苏镜尧从前是个不信鬼神的人,不过一来最近的事情实在邪门,二来小唐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横竖就算不管用,也不会更坏了嘛,于是说走就走,二人吃过早饭就出发了。
雁鸣寺在京郊一座小山上,眼下正是春日,一路过去花红柳绿,草长莺飞,倒让苏镜尧脸上久违地现出了一点活气。
见她开心,小唐不免趁热打铁,“这才对嘛,小老板您就该多出来踏踏青,赏赏花,别整天往店里钻了,说不定哪家公子……”
苏镜尧抬手,作势敲了敲她的脑袋。
“傻呀?男人哪有赚钱重要。”
“可是我们家的钱已经花不完了。”
“错,错,错。这世上没有嫌钱多的,也没有比钱更靠得住的东西。”
小唐还想再争辩什么,苏镜尧已经背着手快步走远了。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寺里。今日不是初一十五,香客并不算多,院里两个扫地的小沙弥见了她们,只淡淡施礼,并不发一言,苏镜尧也乐得清静,径自往一旁的殿中拐去。
大殿庄严,香花供养,正中一尊暗金色佛像。尽管活了二十年头一遭进佛寺,苏镜尧还是非常诚恳,咚地一声结结实实跪在地上。
“小老板,错了!”小唐恨铁不成钢地低声道,一边伸手把她往蒲团上拽,“跪这个。”
早说呢,真疼。
苏镜尧忍着龇牙咧嘴,刚要挪过去,只听当啷一声,佛前的木鱼突然落到了地上,在空旷的大殿里弄出好大的声响。
她刚才那一跪,不至于这么地动山摇吧?
苏镜尧觉得略略有些丢脸,想着早拜完早解脱,还待往蒲团上跪,外面滚过隆隆一阵闷响,竟是起春雷了。她刚想到出门没有带伞,就听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女施主,且慢。”
她扭转头,原来是个老和尚,一身洗得发白的僧衣,不紧不慢地从门外进来,口中道:“女施主请起罢。”
苏镜尧愕然,“我还没拜呢。”
“女施主所求之事,佛祖难以相助。”老和尚和颜悦色,并不看她,只躬身将地下的几个蒲团拾起,在一旁堆成一摞。
“这……”
“阿弥陀佛。”
在苏镜尧瞠目结舌之际,老和尚忽然没头没脑地念了一句佛号,便转身又离开了,徒留她和小唐僵在原地,如遭雷劈。
过了好一阵子,苏镜尧才在小唐的搀扶下站起来,口中愤愤:“真是岂有此理,连蒲团都给我收走了,我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还从没见过这样赶客的,你还说什么这座庙最灵,这真是……”
还没等小唐劝说,佛像后面却突然冒出一个声音来。
“果然多行不义,连方丈都恐你污了佛门清净。”
这话说得,不是一般的刺耳,苏镜尧当时就有些炸毛,这素不相识的,谁这样触她霉头?于是当即扬声:“什么人在背后编排你姑奶奶?有种的出来说话。”
照她的性子,要不是顾及着好歹是佛门,早就撸袖子收拾了。
然而等她见到从佛像后面绕出来的人,刚拔高的调门却陡然矮了一半,心里暗骂出门没看黄历,谁知道在这地方也能遇见熟人。眼前冰冷着一张脸打量她的,可不就是那个在梦里扰了她十来天的琴师吗。
原来这座大殿是前后两进的,后面还有院落,故而这人从另一边进来,苏镜尧不曾发觉,只不知他来了有多久,刚才被他听去多少壁脚。
联想到近来的邪门事,苏镜尧见着他不免有些犯怵,但转念一想,光天化日之下敢出现在寺院里的,大约还是活人,不是妖邪,胆子便又大起来:“说话这么难听,倒也不怕遭雷劈。”
琴师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冷冷一笑,“即便要遭雷劈,想必在我之前也大有人在。”
啧,这还有完没完了。
苏镜尧咬了咬后槽牙,忍住了没有说话。这并非是她怕了,而是她面对这人的时候,稍许略微有那么一点点理亏。
毕竟上回在天香楼,不管是什么原因吧,的确是她这个老板没有及时出头维护,与她素来做生意的规矩不符,看在这一点上,她姑且不与他计较。
这样想着,她便想息事宁人先走一步算了,不料刚转了个身,琴师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没想到苏小老板这样的人,也会来求神拜佛。”
苏镜尧愣了愣,扭回头去,就见他面朝着佛像,微仰着头,背影一袭青衫,竟然有些寂寥。
“我?难道我很欺佛灭道吗?”
琴师忽地轻笑了一下。他的声音一旦不那么冷冰冰的,就显得不令人讨厌了,甚至有一点点好听。
“不是,我只是在想,苏家有权有势,富可敌国,你究竟还有什么可求的。”
苏镜尧当初在天香楼被他横眉冷视了一眼,翻来覆去做了半个月的噩梦,心里早已将他归入凶神恶煞这一级别,如今陡然听他和和气气地说话,倒很是不适应,摸摸鼻子老实道:“啊,这个么,我近来有点撞邪,就来拜一拜。”
她满以为此话一出,难免又要被他讥讽两句,没想到琴师只点了点头,未发一言。
于是大殿里突然陷入了宁静,隐约听见后面禅房传来的诵经声。
琴师似乎专注地望着佛像,苏镜尧望着他的侧脸。上回在天香楼她就没看仔细,后来又夜夜心惊肉跳,这会儿她才发现,这人长得倒还不赖,难怪王尚书家的儿子都看上他呢。
但这么看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于是她没话找话道:“那你是在求什么?”
不料琴师的脸色倏然冷了下来,“与你有什么干系。”
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啊?苏镜尧立时火起。这都什么毛病,不想说就别说呗,怎么好像谁欠他的一样。再说了,也不是她先开口搭的话呀。
而在她气得发愣的时候,琴师已经转身径自而去,一张脸绷得天寒地冻,经过她身前时都带着一股寒气,连一眼都没瞧她。
“怎么这样啊……”连小唐也忍不住道。
苏镜尧瞪着那个远去的背影,直觉得今天一而再再而三地吃瘪,整个人都窝火得难以名状。她费了好大力气压下发飙的冲动,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别管他,走。”
正所谓来时心旷神怡,回时灰头土脸,苏镜尧十分怀疑这雁鸣寺灵验的名声也是虚的,不然她怎么连拜也没拜成,反惹了一身晦气。
这寺庙地处幽静,门前小径车马不通,车夫只能在山腰处等她,苏镜尧一路向下走,一路琢磨,要不然让老掌柜把那琴师撵走吧,否则她这个老板当得实在太窝囊。
“小老板,算算日子老爷这几天就该回来啦。”小唐在她身旁掰手指,“你前阵子收的那条七宝金腰带,老爷肯定喜欢。”
苏镜尧知道她有意逗自己开心,刚要接话,却突然“啧”了一声。
前方的小径末端,赫然又是她不想看见的身影。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啊。苏镜尧皱起眉头,十分不愿走过去,便在道旁站定了,抱着双臂远远地看。
山间空地上,她苏家的马车旁边竟然又多了一驾车,一个丫鬟站在车前,而那琴师仰着头,似乎在与帘子后面的人讲话。
也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片刻后,琴师自顾自向山下走去,丫鬟跳上车,消失在门帘后,可那车却停在原地,许久不见再有动静,好像主人专程上山,只为在这不上不下的地方坐一坐似的。
净是些怪人。
苏镜尧打了个哈欠,大摇大摆上了自家的车,吩咐车夫回去时往城中出名的酒肆绕一绕。毕竟她老爹快回来了,买几坛好酒备着才是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