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树》风云飞扬

2、两位怪客

　　待到酒客散尽，已是四更时分，天色也快亮了。在花船岸边，有一个众位秋娘所居的小院落，此时那些风月女子们也都倦得很了，纷纷回房睡去，只余小莲儿站在院中，打了一盆井水，就着天边残月的微光，细细地洗漱。她身边树下浓浓的暗影里，竟赫然站着先前那两位独独不笑的怪客。其中的一位，白衫长剑的中年男子，手中竟拿着一个长条锦盒，分明装着小莲儿刚刚赢来的千年首阳参。

　　“天色很晚了，莲儿，快先去睡吧。”说话的是那位白杉剑客，他的声音很低沉，也很轻柔。
　　“嗯。”小莲儿模糊地应了一声，却只是将擦脸的手巾浸入水盆里，然后就维持着双手浸在盆内的姿势，怔怔地瞧着自己倒映在水中的脸，好似要瞧出那脸上是否还残留着一点点并不存在的红妆酒痕。

　　洗净了脸上残妆之后，这张脸瞧着同寻常的十岁女孩儿也并无多大分别。两道烟眉低垂，细鼻子细眼，削腮薄唇，小巧乖觉有余，却也不见得如何俏丽。再加上今日饮酒熬夜，小小孩子如何经受得住，脸上已经略略起了浮肿，一张嫩白小脸直像是过年吃的糯米年糕团一般，那两片红唇恰好成了点缀其上的红枣，连她自己也被这狼狈样子逗得吃吃发笑。

　　两位怪客在暗处对视一眼，只觉得月影下那小小的身板微微佝偻着，说不出的单薄可怜，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想这孩子白日里如何爱说爱笑，最是吵闹不过的一个人，人后却常这般心事重重，想是也有一段伤心的身世。见这情形，连刚才那烂醉赌客也收起了一向的惫懒神情，柔声道：“去睡吧莲儿，你放心，今日这事你做得极好，我和师叔曾答应你的事情也不会忘记。等你明日醒来，此间诸事我们必已料理妥当，到时便带你一块儿走了。
　　”
　　听了这话，那疲倦不堪的小女孩儿才终于像是真正高兴起来，小身子一下挺得笔直，一双眼睛亮如星辰，半晌才道：“赌鬼大叔，你，你说得都是真的么……莲儿……我，我真高兴……”
　　赌客笑道：“嘿嘿，老赌鬼在这里住了三个月，身上口袋全都输得底儿掉，全赖你小丫头给赊上一口酒喝，还总是给大叔几个铜板去翻本。老赌鬼一生虽然赖掉赌帐无数，却也不能占你一个小娃儿的便宜啊。”
　　小莲儿闻言有些窘迫，低下头去：“那是……那是我连日来从旁看着，心里知道大叔你赌骰子耍牌的手艺其实无人能及，输钱不过为了好玩儿，这才……这才……嗯，其实也没有多么好心。再说，大叔你几个月来传我的这手‘乾坤一掷’，小莲儿虽然练得不好，但以后跟人赌钱投壶是再也不会输了，大叔便欠了多少酒钱也及不上这个呢。”
　　赌客哈哈一笑：“小小孩子偏爱学大人说话。得啦，你赌鬼大叔我这一生向来不干好事，只知道喝酒耍钱，从没收过半个徒儿。只不过看你玩诸般牌戏时的眼神手势，心想教坊里也有这等苗子，一时好玩方才教了你这一手。哎呀，不过这‘乾坤一掷’的精义便在这‘拿钱砸死人’五个字，说起来真是大大不合算，若不再学些顺手牵羊的本事，你这辈子可要穷死啦，到时可别怪你赌鬼大叔哦。”
　　白衫剑客闻言微微一拂袖，赌客见了连忙大吐舌头：“罢了罢了，莲儿你快回房去吧，免得招来我师叔一顿教训。”
　　小莲儿抿嘴笑道：“慕容大叔只是面上严厉些，心里却是再软不过的，赌鬼叔叔咱们可不必怕他……”笑完才又对那白衫剑客说道：“慕容大叔，我帮您把那秦少的家传宝贝都赢了来，他明日酒一醒，可不要找您麻烦？”
　　白衫剑客摇头：“不打紧，这‘秦记’的镇店之宝虽然有市无价，但他一个少东家既然放话说‘只将这千年人参白送给红粉知己’，莲儿你凭真本事赢了来，他便已理亏。等明日我将银子如数送到他府上，不叫他吃亏，也就是了。”
　　小莲儿点头道：“好，那莲儿便安心了。不过还有一事，慕容大叔您说过要找这千年首阳参给故人之子治病去，现下是不是要着急上路？可不要为莲儿耽误了。”
　　这下连白衫剑客也不禁微微一笑：“怀方总说你心细话多，当真……放心，这人参只是用来护本固元，并不是拿去救命，再急也不急在这半日的。”
　　“是啊是啊，你都听见了吧？”赌客连连冲她摆手，“总之便有天大的麻烦，也是大人们去料理，你小孩子家家的只管去睡觉，听懂了没有？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没有了。”小莲儿皱鼻子吐舌头，匆匆向白衫剑客施了个礼，转身便跑，跑出几步又忍不住回过头来，目光炯炯地望着坐在地上的赌客，唇角含笑，“赌鬼大叔，其实……其实你也不十分老，别动不动叫自己做‘老赌鬼’啦。”
　　“这死孩子！”赌客忍不住甩出手上捏着的小石子，悠悠地在空中划了个弧线，不轻不重地敲在了那夺路而逃的小丫头脑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