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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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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钧看得出来,贺天毓肯定遇到了一些事情,但是他一直认为,真正成功的教育,便是懂得沉默,既然贺天毓没打算说,他若是去问,也定然问不出什么,想到这里,他伸手摸了摸贺天毓的头,温声道:“先吃饭去吧,今天做了几个新菜,你们尝尝。”
王易霓坐到了贺钧的旁边,她将头靠在贺钧的肩膀上,笑道:“我老公做的饭,肯定好吃。”
贺天毓看着眼前的两人,岁月并没有对他们太无情,与皱纹一起生长的,还有历年的阅历与清淡恬雅的气质,他也将头靠在贺钧的肩膀上,恭维道:“我爸爸做的饭,肯定好吃。”
贺钧哭笑不得,这两人拍起马屁来可真是厉害,他缓缓地张开手,对两人说道:“让一让先,围裙脏,我脱一下。”
“我来我来。”贺天毓扑上去,对着围裙的带子就是一阵猛扯,贺钧有些吃痛,笑了起来:“轻点,轻点。”
“我的儿子啊!”王易霓在贺钧背后将围裙系带的活结扯开,围裙应声而落,她看着贺天毓道:“你这么傻,以后可怎么办啊?”
贺天毓窘迫地挠了挠头,三人笑笑闹闹地去了餐桌。
头顶上的吊顶倾泻下来,是一束暖黄色的光,电视剧里的声音,慢慢地放着,眼前坐的,是自己的父母,亲生的父母。
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原来他就是王易霓双胞胎中的一个,虽然他不懂,易小九为什么要将他放在至善院的门口,但无论如何,这意味着,他不再是一个从孤儿院领养的不知名的孤儿,而是这对夫妻真正的孩子。
虽然王易霓和贺钧并不知道这件事。
贺天毓喜滋滋地扒了一口饭,随后笑着开口:“跟你们说件事,以后我住宿舍去,今天我已经把床铺好了。”
“为什么?”王易霓问:“我们家离学校这么近,再说了,新宿舍楼还没有建起来,现在的楼,又老又旧,你能受得了?”
“当然可以。”贺天毓抬起头,一双灼灼的目光看着王易霓:“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是啊。”王易霓笑道:“一个暑假胖了十斤,那哪还是从前我清瘦的小宝贝啊。”
贺天毓:“......”
晚上,贺天毓站在淋浴下洗澡,洗去了这许多年的心酸,也洗去了往来于这千万个时空的风尘,热腾腾的水汽氤氲,温暖又令人舒心。
洗完澡后,他穿上柔软的睡衣,躺在床上,床单上有一股洗衣液的清香,窗帘被拉了起来,衣柜里放着他从前审美不太健全时买的一些不堪入目的衣服,这一切都让他觉得很安心。
次日,军训开始了,贺天毓早早地便来了操场,袁炎炎和李哲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凑过来,他们看着贺天毓站得笔直,一副打了鸡血的样子,不由的打趣道:“哟,咋了这是?从良了?”
“滚滚滚,嘴里尽是些屁话。”贺天毓伸长了脖子,看着操场的四周,他们班级的集合地点是操上的正中间,四周已经有些班级到齐了。教官嗓音洪亮,已经开始训话,而他们班上的同学也陆陆续续地来了,都穿着迷彩布,洋溢着青春和美好。
“好!”教官大声喊道:“我们来报个数先?”
“教官!”贺天毓跑上前去:“我们班还有个人没来!”
旁边有人窃窃私语,由于班主任出去搞调研了,班上连同学介绍会都没来得及开,更别说知道班上有哪些人了。教官正拿着花名册,闻言后,便随手将名册递给了贺天毓,说到:“那你帮我点点。”
贺天毓此刻正看着站在方阵中的一众同学,他却始终没有找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心脏突然开始跳的厉害。
“干嘛呢?”教官见贺天毓迟迟没有动静,便吼道:“点啊!”
“哦哦,好。”贺天毓回过神来,他接过名册,将手指点着A4纸的表格上,一个个地念出名字,念到最后,45个人,却没有“薛铭”二字。
“好,到齐了。”教官从贺天毓的手中抽回花名册,向他摆了摆手:“回列队。”
贺天毓的精神有些恍惚,他行尸走肉般回到了队里,脑子里不停地回想起刚刚念过的那些名字。
今日的太阳格外的大,不大符合初秋的天气。
教官说些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他迷失在脑中那漫天飞舞的45个名字里,怎么会呢?怎么可能呢?他想,明明一切已经重来了,为什么会没有薛铭呢?
军训结束后,他立马跑到了王易霓的办公室,开口道:“妈!我有事找你!”
“怎么了?先擦擦汗。”王易霓递过去一包纸巾。
贺天毓抽了几张纸,胡乱地擦了擦额头,他急切地说道:“我想看看我们学校的花名册。”
王易霓抬起眼,有些奇怪:“你看那个干什么?”
“哎呀你别管了。”贺天毓急的眼泪都出来了,他方才在烈日下晒了大半天,又来来回回地踢正步站军姿,身体有些消受不住,此刻便只好虚虚地扒着桌边:“给我看看嘛!”
“行吧。”王易霓打开表格文档,向他一招手:“你过来,今年我们化工院有六百人,其余系加起来大概有五千左右的新生,你要找什么?”
“我看看。”贺天毓极速挪着步子,将脸贴在电脑屏幕上看了一眼,随后抢过键盘,开始在文档中全局搜索“薛铭”的名字。
搜索结果显示有两个,贺天毓的脸上重新绽放出笑意,他先点进去第一个,发现后面性别写着“女”,这个排除,还剩下一个。
他找到那个薛铭,性别男,看了看院系,正好就是化工系,再看看班级,是在化学2班,而他自己是在化学1班。
贺天毓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只是个小偏差,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今天下午会有一节军事理论课,是大课,化学专业的四个班都会去,这样就可以看到薛铭了。
想到这里,他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了下来,不知是不是放的太松,他突然觉得一阵头重脚轻,便无意识地向前栽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是在校医院,王易霓在他的床头划拉着手机。
贺天毓先是反应了一阵,而后猛地抓住王易霓的手问道:“几点了?”
王易霓没有觉察到贺天毓醒了,此时也是一惊,她将贺天毓的手扯开,骂道:“干什么?你这输着液呢!”
“妈!”贺天毓忽略手背上针管的疼痛,恳切地问道:“几点了?”
王易霓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终于看了看手机,说道:“三点半了。”
“什么?”贺天毓大惊失色:“你怎么不叫醒我?”
“你还怪上我了?”王易霓气笑了:“我说你虚胖你还不承认,现在怎么着,军训一上午就中暑了。”
“不行!”贺天毓着急地去拔针管:“我要去上课!”
“上什么课?”王易霓说:“都是些走形式的军事理论课,我已经帮你请假了!”
“不!”贺天毓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他一秒都不想多等了。
他猛的用力拔掉针管,鲜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他用袖子压着手背,一边往外跑一边喊:“妈我很好你别管了,再不去就下课了!”
王易霓在后面气的直跺脚,无奈正值十七岁的少年跑起来像一阵风,她根本追不上,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贺天毓飞快地跑远。
十分钟后,贺天毓气喘吁吁地跑到教室门口。他刚准备进去,刺耳的下课铃声就响了起来,他长叹了一口气,便索性站在门口,瞪着一双漆黑的眼睛,仔细地看着鱼贯而出的学生们。
这个教室的前门靠着楼梯,后门出去是一堵墙,因此,所有人都从前门出来。
贺天毓耐心地等着原地,他认真地看清了每一个人的长相,但直到教室里再没人走出来,他也没看到薛铭。
不应该啊,他想,难道薛铭也中暑了,或者跟李哲他们一样,逃课了?
他一边想,一边试探性地走进教室,只见排列整齐的座位上已经空空荡荡,而讲台上,有一男一女两人正在向老师请教一些问题。
“马屁精!”他暗暗呸了一声:“军事理论课都有问题要问,怎么这么好学呢?”
他不甘心地又将教室的每个角落都扫了一眼,希冀突然冒出个薛铭来。但是空旷的教室里除了两个马屁精,再没有旁人了。
贺天毓的脚步有些沉重,手背处方才拔针的地方有些疼,他咬着下唇,黯然地转身想出门,却突然听到讲台上那女生银铃般的笑声,她朗声说道:“薛铭,是薛丁山的薛吗?”
贺天毓停住了脚步,他慢慢走到叫台前,无视老师审视的目光,对着那个男生背过去的肩膀拍了拍:“薛铭......”
男生回过头,一张清秀的、却相当陌生的脸,他莫名其妙地看着贺天毓,礼貌地开口:“你认识我?”
“你......”贺天毓有些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你叫薛铭?”
“对啊。”男生笑了笑,一脸阳光地反问:“你找我有事吗?”
“不可能!”贺天毓用力地摇头:“你不可能是薛铭!”
男生看向女生,两人再一齐用异样的眼神看向贺天毓,收拾完公文包的老师本要离开,此时又折回来,和蔼地拍了拍贺天毓的胳膊,关心道:“同学,怎么了?”
“没......”贺天毓惨淡地一笑,他缓缓转身,身子还没转过去,便又倒了下去。
手背上被针扎的伤口像是突然开了闸,鲜红的血向外涌,染红了白色的地板,老师大惊失色,大喊道:“快快!薛铭,快帮忙送医务室。”
男生也没料到情况突然会变成这样,他当即扛起贺天毓,飞快地跑下了楼。
贺天毓第二次从校医院的床上醒来,睁眼又看到了王易霓。他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嘴唇上泛着些死皮,显得十分干涸,他闭上眼睛,虚弱地开口:“别问我,我不想说话。”
“你想找薛铭?”王易霓轻声开口:“我查了一下,那个叫薛铭的女孩是艺术系的,看相片,长得很漂亮,是家里的独生女,还有一个男生,他爸爸是小学老师,妈妈经营一家小卖部,下面还有一个弟弟,最重要的是......”王易霓停顿了一秒,接着皱起眉头:“他们都不是西城人,你怎么会想到找他们。”
“妈......”贺天毓的泪水从紧闭的眼中滚出,从眼角一直流至脖子,凉凉的,他压抑着声音的哽咽:“我真的不想说话。”
“儿子。”王易霓叹了口气,她总觉得,自从贺天毓上了大学后,便开始满腹心事,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单纯天真的孩子了,她用温热的手指擦去贺天毓脸上的泪痕,轻声道:“妈妈平时比较少关心你,也不是故意的,就是觉得男孩子家的,皮糙肉厚。你什么时候身体这么差了,还有,不管不顾拔掉针管,这个行为实在是太危险了,万一造成大出血怎么办?爸爸妈妈只有你这一个儿子,我们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别的都不求,你明白吗?”
王易霓很少这样温柔地关心他,更多的时候是开玩笑和调侃。
贺天毓心痛的有些难耐,他用手将床单攥成一团,呜咽地说道:“妈......我好难受啊......”
“怎么了?”王易霓放柔声音:“哪里难受。”
“心......”贺天毓突然觉得很委屈,他想要王易霓活着,想要贺钧活着,却也想要跟薛铭在一起。
他从二十岁开始,直到四十岁死去,人生中的一半时间,都在寻找薛铭。
那是已经刻进骨子里的铭文,风雨腐蚀不得。若已身死,还则罢了,但他还活着,只要有一口气在,他就不能忘了那张漫天烟火下绚丽的侧脸,也不能忘了枪林弹雨中,那个将他送回来,嘱咐他要好好活下去的清冷嗓音。
“小天怎么样了?”贺钧匆忙推开病房,他的头发被风吹的有些乱,显出了不符合成功艺术家的狼狈,他跑到贺天毓身边轻声道:“怎么搞成这样?”
王易霓的眼睛有些红,她走近来,交握起贺钧的手,而后又将贺天毓的手拉过来,三人紧紧地相握着。
那是漫长岁月中,贺天毓踽踽独行时,再不曾有过的、属于家人的温度,他的眼泪迟到地汹涌了起来,眼前这一切,叫他如何放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