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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礼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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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出了皇宫的大门,余笙还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整个人像是踩在云端,脑袋晕晕乎乎的,她很怕眼前的一切都是幻梦,害怕梦醒之后,她仍旧困在晦暗阴寒的宫廷里,到死不得解脱。
路上,阮听一直眯着眼睛在笑,凑到余笙身边,抱着她的胳膊,说起沿街的风景。
最主要的,还是沿街那些好吃的。
阮听不止一次要求队伍停下,就为了吃的东西。光是糖葫芦,她就买了四十多串。
在她半威胁半恳求的目光之中,余笙迫不得已啃了两串。
还有许多别的吃食,阮听只要看上就会买,然后一股脑儿地塞给余笙。
尚未出城,余笙就吃撑了,双目无神地坐在马车里,仰起头盯着车顶发呆,无论阮听怎么软磨硬泡,也不肯再接她递过来的东西。
“对你好,怎么还不领情呢?”阮听有些委屈,小声地嘀嘀咕咕。
余笙听见了也没什么反应。她自然是领情的。
但这……也好得太过了!她只觉受宠若惊。
三个时辰后,她们离开了皇城颐都,折往东南方向而行,又花了一个时辰,才抵达那座被楚国所有民众视为信仰圣地的神宫。
环绕圣地的护城河深而宽广,秋高气爽,水面波光粼粼,彼岸亭台楼阁清晰可见。
入得宫门,阮听牵着余笙的手下了马车,一路横冲直撞,跑进一座异常精致的宫殿中。
进了主屋,余笙最先看到的是从屋梁上垂下各色的轻纱,它们阻挡他了望向最里间的视线,让整个空间显得昏暗异常。
这里跟祭司千音住的寝宫布置还挺像,余笙暗暗地想。
房间里燃着好闻的薰香。
余笙闻出香气中混合着安神的檀香,还有佛手柑一类的味道,闻久一点便令人心情放松、昏昏欲睡。
此处最显眼的就是用作室内隔断的博古架,其上摆放着许许多多形状、大小不一的各色珊瑚。看起来光彩夺目,为这昏暗的房间增色不少。
余笙一进去,不由自主地被它们吸引了目光。
阮听见她的眼神被那些琳琅华美的珊瑚擭住,笑了一声,说:“我很喜欢珊瑚,特别是红色的那种,这儿好多藏品——喏、刻了字的那些,都是陛下赏赐的。”
余笙远远地看着,小心翼翼地垂眸,生怕仅是目光也会让这些贵重美丽的物品生出裂痕,嘴角微微上扬,诚心赞叹道:“真好看!”
“还有更好看的呢,有长得跟树一样,立起来比我还高的,超大一棵。要不是亲眼所见,你绝对想不到,珊瑚居然能长得跟树一样高大,不过我那些真正好看的藏品都在库房里,没有摆出来。想不想看?我这就让人去搬。”
余笙习惯性地想说拒绝,不劳礼司费心,但念及阮听说一不二的性格,只是抿了抿唇,咽下了未出口的话。
这位礼司可是很霸道的!她现在都还撑得慌。
阮听倒没留意到她的纠结,指挥余笙把包放在圆桌下面,又道:“这边的珊瑚有一部分是我的私藏,那种没刻字的,你也可以拿一些回去,不要给别人就好。”
余笙只是看着,摇了摇头。
阮听不是很在意,看她一眼,小声咕哝了一句什么,似乎在抱怨她这性格沉闷无趣,便独自去了里间。
出来时,阮听手上拿着一个锦盒,不由分说就往余笙怀里塞。
“拿着!”
余笙有点手足无措,想推回去,却被阮听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劝阻。
阮听好笑地道:“不值钱的,你以为是什么贵重物品么?”
余笙抿着唇,面色微微发红。
仍是没敢接。
“你倒是打开看看啊!”见余笙不信,阮听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小声嘀咕道:“真难伺候!”
她一把拿过盒子,推开上面的滑盖,从里面取出一枚仅有半个指节大的木质挂坠。
坠子材质是质密而坚硬的紫光檀,触手温润细腻,打磨得十分光滑。形状看起来像一只胖乎乎的十三旋海螺,非常的可爱。
它的顶端还贴心地钻了小孔,方便穿绳佩戴。
阮听解释道:“以前闲着无聊,成天惹事儿,龙牙就给我弄了套篆刀过来消遣。我自己刻的木头玩意儿,真的不值钱,反正摆着也没用,还占我地方,送你了。”
她都这么说了,余笙只好道谢,硬着头皮收下这件礼物。
得找个机会还礼才行。
余笙这样想着,偷偷望向阮听明艳的面庞,不知不觉红了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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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阮听提了一盏灯,兴奋地扯着余笙出门,说要带她去看千音从前珍藏的乐器和曲谱。
两人穿过架设在湖面的精巧木廊桥,到了湖心岛上名为雅乐阁的小楼。
阮听推开门,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
她把灯递给余笙,憋着一口气走进去,嫌弃地扇了扇空气。
满室静寂,唯有秋风瑟瑟,穿堂而去。
“这儿从前很热闹,每天大大小小的宴会不断,随时都能听到乐声。”阮听蹲下,捡起门边布满灰尘的烛台,眸中流露出一丝缅怀。
余笙提灯靠近,好奇地环顾四周,“后来呢?为什么荒废了?”
阮听低着眼睫说:“师父眼睛看不见后,鲜少再碰乐器,渐渐地也不喜欢来这边,下令让人封存雅乐阁,其他人受制于禁令,当然也不敢来了。”
两人穿过空荡荡的中堂,靠近保存的各种乐器。
每件乐器下附带一个木盒,阮听从里面翻出曲谱,递给余笙。
就这样看了十几件各式弦乐器,来到一把月琴前,余笙按住了阮听的手,摇摇头道:“我不会月琴,就找找箜篌吧。”
“也行,”阮听只好作罢,转身带她往二楼走,“箜篌单独放在上面,我也很少上去。”
余笙随她上楼,黑暗中,木质楼梯传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小心,别摔了!”阮听很自然地抓住余笙的手腕,皱着眉头咕哝:“明天找人修整一下,这楼梯都坏了。”
余笙紧紧抿唇,亦步亦趋,从心海最深处漫灌上来的海水似乎落了下去,苦涩暂消,反而涌起些微甜蜜。
灯光晦暗,只照亮她们的轮廓,在陡峭的楼梯上映出模糊的剪影。
等到彻底踏上雅乐阁二楼的地板,余笙轻轻地把手抽回,低着头小声说:“谢谢你。”
阮听露出茫然的神情,“啊?”
余笙抬头看她,重复道:“谢谢……”
“嗐,你这也太见外了!”阮听大力搂住余笙的双肩,眯起眼睛狂笑不已,“都是自己人,大恩不言谢,小恩不用谢。”
余笙:“……”
什么时候她跟她成自己人了?
她们在雅乐阁逗留了两个时辰,挑选了一把做工出众的凤首箜篌,以及十三套乐谱。
余笙调试好琴弦,在小楼密不透风的阴翳中,简单地演奏了一曲。
阮听眼睛亮亮的,全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直到曲终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击掌赞叹,“哇,太好听了!你箜篌弹得真好,真的很有天赋。我们神宫舞乐馆也没几人比得上你!怪不得师父会把那把箜篌交给你保管。”
余笙被她夸得不好意思,双手拘谨地放在双膝上,低着头不敢去看她倾国倾城的眉眼。
当夜,阮听安排余笙睡在自己寝宫隔壁的侧殿里。
余笙吹灭蜡烛,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想着应该怎么回礼,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地合眼睡去。
六天之后,便到了神宫秋祭的日子。
三更时分阮听已经起了,在众人的服侍下穿戴好那套华丽繁复的祭典礼服。余笙被吵醒的时候,正巧撞见她从内殿出来。
少女身后裙摆迤逦,随侍的八名女官分别提着一盏蝴蝶灯。
灯光如流水泄地,照亮裙摆上刺绣的神鬼争斗图,其上描绘的是诸神造世、庇佑人类生存的故事。
余笙很早以前就听身边不同的人说过,朝生暮死的蜉蝣,无法窥见大道,凡人与神侍之间相隔天堑,完全是两个世界。
她屏住呼吸,躲在侧殿门后。
一行人路过时,走在最前方的阮听脚步一顿。
少女微微偏头,耳畔垂珠叮铛作响。蝴蝶灯和煦的暖光也停在了门外,唯有远处传来仿佛幻梦的钟声。
她站在灯光之中,静谧无声。
良久,余笙搓着手,局促不安地从门后走出来。
阮听戴了许多头饰,动作幅度不能太大,免得那些贵重的簪钗掉下来,只能挺着脖子扑哧一笑,“还以为你不想去看祭典巡游呢。”
“要看的。”余笙羞赧低声道。
“那怎么还扭扭捏捏的,跟上观礼吧。”
余笙说:“我只是怕给你惹麻烦……”
“呵,麻烦!”阮听不屑冷哼,“我就是这神宫里最大的麻烦,从来只有我惹事生非的份儿,哪里轮得到其他人来找我的麻烦。”
余笙:“……”
听这语气,阮听还挺自豪的。
整个秋祭分为三大流程,以各地秋收之物告祭苍天诸神,携三千侍神礼官长街巡游与民同乐,最后则是庆贺丰收的篝火大典。
篝火升起的时候,阮听终于得以换下那一身礼装。
简单清洗之后,她又换回平日里常穿的那一袭红衣,将凌乱的黑发胡乱束起,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
“走啊走啊!”为了避免被人认出来,她蒙了一块面纱,扯着余笙就往人堆里挤,“秋祭最好玩的就是篝火晚会,很多人来这里找媳妇儿呢!”
“我又不找,没必要去最前面。”余笙忍不住嘀咕,被人挤得东倒西歪,根本没地下脚。
阮听笑而不语。
两人花了半个时辰,终于挤到最前面。
热浪扑面,余笙仰头看着九层塔一般巍峨高耸的火柱,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震撼。她从小住在皇城,不止一次参加过秋祭庆典,不过还是头一次离得这么近。
余笙转身去看阮听,却发现对方正笑笑地看来,眼睛映照着橘红色篝火,明亮如晨星。
她用力握了两下手腕,这才鼓足勇气,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荷包递给阮听。
“送给你。”
阮听接过,五指收拢,轻轻捏了捏。
“是什么?”
手感像空的,里面似乎没有装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