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羡仙》双酒

183、见面

　　迟亦竹等琳琅身上的麻药药效消退后，便立即同她朝那群人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那些人追得匆忙，没来得及掩盖自己经过的痕迹，迟亦竹和琳琅留神观察，一路上竟也没有跟丢。

　　“迟亦竹，”琳琅一眼扫过周围，忽地身形一顿，似乎发现了什么，低呼一声，“这里有血！”

　　迟亦竹闻言心里一沉，那一队人显然都是嗜血之徒，必不会对夏融青留手，倘若是别人还好，可夏融青这张脸，被关进四海的人没有几个是不认识的，怕就怕这群丧心病狂的人发现她是夏融青后，直接将人带到那什么云图那里去。

　　方才那些人只寥寥交谈了几句，迟亦竹并没有听到很多，但云图带鹰进到“那里面”她是听清了的，见眼下这队人的模样，恐怕他们身上的变化都是自那时候开始的，无论是突然出现的抑制魔气的办法，还是森林里异常的剑鹰，迟亦竹直觉一切的源头大约并不美妙。

　　云图敢孤身闯无名之地便显示出她是个狠绝冒险之人，若是夏融青被带到她的面前，以夏融青和尺非寒的关系，只怕不会有好果子吃。

　　人在极端恨意下的迁怒是不会讲道理的。

　　迟亦竹想到这里，心情更是沉重，夏融青是为了她和琳琅才以身犯险的，她必不能眼睁睁看着夏融青出事。

　　她快速走到留下血迹的地方，零星的暗红洒在不知名的花草上，迟亦竹见状稍稍松了一口气，看样子流血的人并没有受太重的伤，若是夏融青的话，想来应该还没有被那群人控制住。

　　但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迟亦竹忧心忡忡，越往里追，这里的魔气便越淡，甚至隐隐有灵气流动，若是没有猜错，殷赤那一族群的人只怕就驻扎在此，见那队人紧张的模样，或许这方向正好是那个云图所在的地方也说不定。

　　“小心些，我们随时都有可能撞上那队人，”迟亦竹一边快速追上去，一边朝琳琅小声道，“他们人多，小心行事。”

　　琳琅抿着唇，点了点头。

　　她自然也能感觉到森林里的变化，越往里追，她的心跳便越快，说不清是不安还是兴奋，仿佛冥冥中有一种无形的牵引在为她指路。

　　这种感觉有些熟悉……

　　琳琅还没来得及仔细回想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便听见迟亦竹在耳边低声道：“到了。”

　　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身形还没稳住便被迟亦竹拉着躲进了一旁足有半人高的草丛里。

　　迟亦竹神情严肃，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的一群人。

　　她们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此时那一队浑身杀气的人正惶恐又恭敬地站在距离夏融青五米之外的地方，而夏融青的身边出现了一个用面纱遮住了脸的人，那人坐在做工粗糙的轮椅上，双腿被宽大的袍子盖住，看不清其中情况。

　　“你是……夏融青？”轮椅上的人嗓音低哑，仿佛被粗粝的树皮打磨过，但还是听得出是个女人，“已经……上百年了吧。”

　　她低叹着，仿佛老友见面一般随意，也不在意夏融青有没有回应她，转而将目光落在了在五米外站着的那群人身上。

　　“我记得，这里应该不是你们巡逻的范围？”她说得很慢，语气并不重，但一字一句却像是狠狠砸在人的心头上，令人不寒而栗。

　　巡逻小队里有人支撑不住，咬着牙瑟瑟发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云姑娘，我们——”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见噗的一声，一股凉意直透心窝，他呆滞了片刻，被刀锋贯穿的剧痛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将他想说的话尽数覆盖。

　　随后便眼前一黑，再也不知外事。

　　领头人冷冷地看了这人的尸体一眼，转头又缓和了神情，温声道：“云姑娘，我们追捕此人一时不察才追进了这里，还请见谅。”

　　他眼眸猩红，武器上还沾着零星血迹，眼下却如谦谦君子般好言好语地说着话，场面一度十分诡异。

　　“一时不察？”云图缓缓地重复了一遍，忽地冷笑一声，阴恻恻道，“恐怕是想借机来我这里看看吧？”

　　看她在不在这里，看有没有机会潜入“那里面”去探一探。

　　领头人一听，登时冷汗直冒。

　　自从云图从“那里面”出来后，便变得离群索居，她将这个地方与族群的驻地分离开，不允许任何人踏入她的领地，一开始自然会有很多人不满，擅自闯入的人数不胜数，但无一例外第二天都只剩个苍白的头颅出现在驻地入口，这样的威慑再加上云图发现了抵御魔气的办法，族群的人便渐渐默认了云图的规矩，不再去闯她的地方。

　　但仍然有人不死心，比如这个巡逻小队的领头人。

　　他的父亲是当时亲眼见到云图从那里面出来的人，他见过了魔气消退的鹰，认为云图给出的抑制魔气的办法并不是完整的，想要自己进去一探究竟，却没想到意外死在了一次狩猎上。

　　而他从父亲嘴里听来了这件事，便也将那个地方挂在了心上，他心中是有疑虑的，为什么那只鹰身上的魔气能够消失，而他们按照云图的办法，却只能勉强控制魔气却不能完全摆脱它？

　　云图是不是还隐藏了其他的秘密？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心中的怀疑越来越大，方才夏融青往这个方向跑时，他本是惊慌的，可转念一想，这又何尝不是个试探的好机会？云图身边从不留人，衣食住行都需要她一个人解决，倘若运气好，正巧碰上她不在，那么自己便有机会潜入了。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云图竟然这么敏锐，明明他什么都还没有做，就直接被点破了心思。

　　他顿时脸色铁青，咬着牙不吭声，不敢轻举妄动。

　　云图似乎是见多了他这样的人，已经习以为常了，用看死物一般的眼神漠然地瞥了他一眼，而后又将视线落回到了夏融青的身上。

　　夏融青在他们对峙时一直默然不语，她左手捂着变异的右臂，鲜血从她指隙间溢出，浸染在深色的衣袍上，看上去浑浊不清。

　　她淡淡抬眸扫了一眼追她的人，心中的不解在此时才有了答案。

　　那些人在追她时明明有机会直接飞刀将她刺死，一路上却只是意思意思用飞刀划破了她的手臂，让她无意间顺利跑到了云图的领地。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夏融青在心里低叹一声，目光回转时，正巧撞上了云图的视线。

　　夏融青恍惚了一瞬。

　　云图啊……

　　她仍然记得当时意气风发的少女笑着叫她夏师姐的样子。

　　天资出众的云图被招入六合并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那时六合刚建成没多久，云图是最早一批跟随修行的学徒，比起周围对修仙还有些许惶恐不安的同袍，云图自信开朗天赋异禀，在其中十分出众。

　　但或许恰恰就是这份优秀害了她。

　　见云图的最后一面，是她决定进上合堂前。

　　那时的云图说，夏师姐，不能因为我没去你的下合堂就不理我呀。

　　夏融青失笑，说不会。

　　加入六堂各凭天资兴趣，怎会因此断了联系？

　　夏融青知道自己和云图自然会再见面，却没料到再见却是在百年后的囚牢里。

　　云图啊……

　　夏融青看着她不再似少年时那般清澈的眼睛，心里不知为何忽然一阵心酸，嘴里仿佛也泛着苦。

　　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自云图拜入上合堂后，便与她再也没了联系，她以为是云图闭关修炼，却没想到是遭了尺非寒的毒手。

　　当年神采飞扬的天之骄女，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样的境地？

　　夏融青被关在这里上百年，以为自己对苦难早已麻木，却没想到此时见到云图，竟久违地感到了痛苦。

　　故人相见，物是人非，世间最狠的一把刀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捅在了夏融青心上。

　　“夏师姐，”同往日一般无二的叫法，可叫这称呼的人声音却不再如以前那样清脆悦耳，“别来无恙。”

　　夏融青颤了颤，她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想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可话一出口，却还是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云图……”

　　她只叫了这一声，便再也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她说不出好久不见，也说不出别来无恙。

　　夏融青看着云图那双饱经沧桑的眼，那眼里的淡漠快要刺得她无法呼吸，她甚至少有地感觉到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把云图招进六合。

　　倘若不进六合，云图就不会遭此劫难，平平淡淡快快乐乐地做个凡人并没有什么不好。

　　总好过现在被困在这里，变成不人不鬼的模样。

　　云图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眼神毫无波澜：“夏师姐，情绪波动太大会控制不住魔气的。”

　　语气清醒理智又无情。

　　夏融青心中又是一痛，她张了张嘴，却觉得喉咙被堵住了一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狼狈地微红着眼移开了视线，垂眸不语。

　　以前那个眼里带着光的少女早就被杀死了，现在在她面前的，不过是一具冷漠的空壳。

　　她们不可能回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