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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逆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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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怀瑾这个人,说得好听了叫性格温厚,说得不好听,便是优柔寡断。
他连续数日宿在翰林院中,本想着过些时间等手中事宜告一段落,再回府好好歇歇。哪想得,路过典簿厅时无意中听见两个下人谈话。
“听说傅家又出了位娘娘,这太傅府的风光真是鲜有人及,前有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后又有位荣妃娘娘,我瞧着咱们这位傅大人以后的仕途定是畅通无阻!”
“谁说不是呢!可我听说这位荣妃娘娘不是和大理寺的沈大人定了亲吗,怎么……”
“嘘!”那人忙一手堵住旁边那人的嘴,随后四处看了看,“这事你也敢议论,不怕被人听见惹祸上身?”
“……”
翰林院下人颇多,那二人他看着面生却也没多想。当下被他们的谈话震住,也没注意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原本满脑子都是那本编纂到一半的书册,乍一听到傅家多了位娘娘,他还心道,父亲母亲莫不是把五姐送进了宫中,这未免也太心急了些,让长姐知晓了,心中还不知要怎么想。
待那二人提到沈北郢,他才恍然他们口中说的荣妃娘娘竟是小七。
傅怀瑾当下脑子里一片混乱。小七怎么会忽然进宫?府中竟未曾传来只言片语,若非今日无意听见,他们还想瞒自己到何时?
傅怀瑾这下也顾不得什么书册,他官服未换,直接便去了将军府。
“请转告沈少将,傅怀瑾求见。”
哪知,将军府看守大门的侍卫一听傅家的名字,当即就变了脸色,直接将他拒之门外。
傅怀瑾有些懵。沈家向来家规严明,下人绝不会自作主张,今日这一出分明是另有隐情。
路过的百姓见状指指点点,相互议论。
傅怀瑾面上有些挂不住,转身就欲离开只得转身离开。他面色微沉,显然在那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已然听到了太傅大人亲自上门向沈家退婚一事。
这事情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而他却浑然不知。傅怀瑾不敢回府质问自己的亲爹,这才有了小太监去到永乐宫的一幕。
只可惜,傅怀瑾在风中苦等了一个时辰,只等来了玉竹一句:“大少爷,请回吧。”
她看上去没有丝毫要解释的意思。
傅怀瑾急了:“小七难道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情急之下,他的声音有些大,引得远处的守卫向这里侧目。
玉竹背对着他,闻言不由得冷笑一声:“大少爷想听什么呢?您心里有任何疑问,回到太傅府自然有人解答,何必非要见娘娘一面,徒惹他人话柄?”
她本也没指望着傅怀瑾能回答自己,这话不过是为了激一激他,再添一把火罢了。
沈氏与傅清如此算计傅漪澜,难不成还想在傅怀瑾这里息事宁人、粉饰太平?玉竹闭了闭眼,没再理会身后傅怀瑾的反应。
傅怀瑾怔住了。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匆匆赶回府中。
傅承翰外出未归,他随手拦下一个仆从,问道:“母亲现在何处?”
“夫人……夫人在小佛堂。”那人低声道,见傅怀瑾当即便要往佛堂去,忙道,“老爷有令,旁人不得进入佛堂。”
傅怀瑾顿住脚步,审视着眼前之人:“这是何意?”见那人不答,又急又气,怒道,“我不过几日不回府,就成了这府中的旁人?”
小厮被他一吓,跪在地上,嗫嚅着:“大少爷,这都是老爷的吩咐,奴才,奴才真的不知……”
傅怀瑾见他脸色发白,这神色不像是装出来的样子,心中惊疑更甚。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父亲将母亲禁了足。
他又问:“祖母那边可有话说?”
小厮摇摇头:“老夫人未曾多言。”
傅怀瑾心里有了数,也不为难他,径自去了傅老夫人的院子。
彼时,傅承翰不在府内,老夫人那里的注意全然在傅怀瑾身上,没人注意到傅知慧悄悄从后门离开了。
这几日,主院的下人一夕之间换了大半,余下的那些家生子更是个个守口如瓶。傅知慧也曾试探着打探过,却什么也没问出来。
杜姨娘这几日时不时地往老夫人的院子跑,张罗着傅知慧的婚事,显然已有了中意的人选。她闲在府内,倒是难得清闲。
故此,当门房送来方家小姐的字条,她不过犹豫片刻,便决定赴约。
府中内务暂由裴氏接管,二房无暇顾及一个大房庶女的踪迹,正巧方便了她的行动。
傅知慧没有告知旁人,寻了个缘由,打发了伺候的婢女,与门房约定好了回来的时辰,便匆匆离去。
***
傅怀瑾与傅老夫人面对面坐着。
眼见着月上梢头,茶水都已换过三壶,他终是忍不住了:“祖母,孙儿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您何苦瞒我?”见老夫人还是闭口不言,傅怀瑾疲惫地按了按眉心,“孙儿今日入宫,小七她却不肯相见。”
他紧盯着傅老夫人,见她眉间松动,乘胜追击:“小七她与沈北郢感情甚笃,依她的性子是绝不愿意入宫的!祖母,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拧紧了眉头,问道:“母亲,莫不是也与此有关?”
傅老夫人看了看天色,叹了口气:“等你父亲来了,你问他便是。”她摇摇头,“都是冤孽。”
“祖母……”傅怀瑾还欲追问,就听前院传来响动,回头一看,只见傅承翰跨进房中。他转过身来,身子微弯,“父亲。”
傅怀瑾回来的消息府中下人早已告知傅承翰,此时见他在此,傅承翰半点也不意外。
“行了,老身乏了,你们父子二人回去谈吧,别堵在这里碍眼。”傅老夫人摆摆手,不等这两人说话,便已经开始赶人。
傅承翰一句话哽在喉中,只得咽了回去。
是夜,太傅府的书房灯火通明。寅时的打更声刚过,傅怀瑾便铁青着一张脸从书房走了出来。
“城中宵禁,你此刻出府,是怕太傅府的谈资还不够多吗?”傅承翰没让下人拦他,出言提醒。
傅怀瑾冷笑一声:“如今,太傅府还怕别人谈论吗?这笑柄不是你们亲手递出去的吗?”
“你……你个逆子!”傅承翰气急,傅怀瑾的反应是他没有想到的,他这个儿子一向温润,鲜少与人红了脸。傅承翰本想着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他就算生气也只能作罢。
“澜儿入宫已是定局,你,你这是做什么?”
傅怀瑾回过头,看着傅承翰,忽然觉得他看上去那般陌生,竟让自己觉得有些发寒:“所以,你就是用这样的话来强迫小七的?在她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之后,再在她的心上插上一刀!”
傅怀瑾忽然就意识到了傅漪澜不肯见自己的原因,或许她只是在等自己做一个决定,又或许她只是不想再被伤一次。
人心果然是偏的。
比起早早便入宫的傅清,傅怀瑾更疼爱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亲妹妹。何况,长姐连小七都算计,自己这个素来没有交往的弟弟又算得了什么。
傅怀瑾不再犹豫,径自去了自己的院子,取了些常用的衣物,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太傅府。
傅承翰看着空落落的院子,耳边回荡着傅怀瑾方才在书房的声声质问,一手覆在额上,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这都是什么事啊?
傅怀瑾前脚出府,后脚消息就已经传到了沈北郢手中。
段平看着沈北郢手上的字条,挑了挑眉:“傅家还有这样的人,我还以为都是傅承翰那种成了精的狐狸。”
沈北郢不置可否,转手将字条置于烛火之中,眼见着它烧成了灰烬。
“你……算了,你打算何时回去,虽说大理寺的案子真凶已经落网,但后续要处理的事情诸多,你当真不管不顾了?林寻已问了我数次,你这一撂挑子,可把他累惨了。”
段平似乎并不在意他会不会回应,只自顾自地念叨着。他心知肚明,沈北郢一贯心思深,不是会做傻事的人。可正因如此,他才更加担心,只能跟着他。
沈北郢闭了闭眼:“我不知道。”理智告诉他,现在他最应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要么回大理寺收尾,要么回军中,免得惹人话柄。
可他做不到,他只要一想到傅漪澜受辱的那晚,自己正在尚书府内心无旁骛地办着案子,就没办法原谅自己。
旁人受害与自己究竟有何干系?那犯人会不会伏诛又能如何?
沈北郢知道,这样想是不对的。
这件事皇后谋划已久,就算自己当晚在场,或许也改变不了什么,但他就是无法克制脑海里这样自私的想法。
“段平,我不想当一个好人了。”
“我现在,只想做一个自私的人。”
他仰着头一碗酒入腹,火辣灼烧的感觉涌了上来。
桌上空了的酒坛子落在地,发出碎掉的声响。
段平没有接话。这一刻,任何的安慰对于沈北郢而言都是苍白的。
当然,他也并不需要任何言语上的慰藉。因为,那个可以慰藉他的人此时已经不在他的身边。
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发泄的出口,让他可以卸下往日里那副冷静自持的姿态,放肆地宣泄自己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