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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死生一场 ...

  •   七、死生一场
      黑云压城。
      顾浙于三日前带兵赶到浮琉绿洲。毕竟是沈睿的得力手下,动作很快,来回不过半个月。三日过后,沈睿的军队已经将整个绿洲包围。而位于自安城边缘的摘星楼,无形之中成为了军队的中心营地。
      “我把阿清那小子安全送回去了,你大可放心。”顾浙早已过了而立之年,谈笑之间隐约可见鬓发见的白霜和眉宇间细细的皱纹,“能在旋西的王左右,是他的福气。”
      任泊夜轻笑:“那是,跟在沈睿身边学到的,自然要更多。沈睿胆子也够大的,居然敢让你只身前往自安探听消息。”
      “我可不是一个人,不是说过么,自安城有我们的眼线。”
      任泊夜眯起眼睛,再度回忆起那个谈笑自若王气浑然天成的白衣男子,忍不住轻叹:“是多可怕的人啊。”
      “临行前,王再三吩咐过,要保你们安全。”顾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这摘星楼,该是十多年前建的吧?”
      “二姨自十四年前,逃到自安以后建的。就是凭着这座客栈,养活了启航和想容。”
      “唉……你二姨那个姑娘也不容易,那个时候,恐怕也就只有十六七岁吧?自己还是个孩子,还带着了两个。这么多年居然也能撑下来,不可思议。”
      “哼……”任泊夜蓦地冷笑,神色颇有几分鄙夷,“你们现在不是再制造同样的悲剧么?等到拿下浮琉绿洲,不知道要有多少人流离失所,你以为每个人,都能像二姨那样撑下来么?”
      顾浙一怔,随即道:“我原以为你已经想通了。王想要征服这片尚煌沙漠,就是想要阻止这样的悲剧发生啊。”
      “这些话我已经听他说过了。”任泊夜一摆手,转身,轻轻抚着班驳的墙面,“说得冠冕堂皇,口口声声为了百姓,做得却尽是一些违背自己所定的原则。就好象一个侩子手说自己杀人是为了让人不再被杀,你不觉得好笑么?浮琉绿洲在我们远羌古城覆灭以后基本上就与外界断了消息,这里的人们安居乐业,而沈睿、连这块地方也不放过,呵,顾浙,你又何必为他找借口?”
      那个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却止不住摇头,半晌以后,终于道:“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我当时见你吟这句诗,就知道,你终究不是能够在真正上能与王一致的人。可是你要明白,”他的神色倏地一变,微微有些凌厉,“你与王的交易还在。你不也默许了这一切发
      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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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开我!放开我!”摘星楼下,那个女子披散着长发,朝着身旁的几个士兵疯狂的吼叫,“不要碰我!走开!步桑……步桑!”
      就在另一端、几米远处,步桑被另几个士兵牵制住。他是个文弱的青年,不似莫萧,虽然是大漠的男儿,从小却不喜欢舞刀弄枪。眼见青梅竹马被人抓走,却无能为力。
      “步桑!我爹他被这些人混蛋杀了!他死了,他死了……”金央声嘶力竭地哭喊,身上的衣裳早已在纠缠中被撕得乱七八糟,“放了我们吧,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爹他是好人,你们究竟要做什么!自安城死了多少人啊!”
      就在刚才,他亲眼看到父亲被那帮人杀死——活生生的人,一刀砍下,脑袋掉了地。她吓坏了,奔跑着赶到摘星楼求救,却在快到之前被这群人拦下抓住了。
      “金央……”那个温和的男子使出浑身力气推看身旁的人冲了出去,还没有跑出几步,身后一支冷箭射进了他的大腿中。“金央!不要哭啊,不要再这群人面前哭!”
      眼见着面前人为了自己受伤,金央哭得更凶,然而听了那样的话,红着眼睛深吸了两口气,点了点头。
      “是那日舞宴上的那对年轻人啊。”顾浙叹道,“到是一对金童玉女。可惜女方的父亲竟然是他们南真族的族长……”
      任泊夜不语。他心里明白,顾浙会斩草除根。当年,灵疏那边的人就是一时大意,让他侥幸逃走了……沈睿心里明白,自然特别交代顾浙注意。
      “哥、哥哥!”红衣女子突然冲进来,摇摇晃晃地奔到任泊夜身边,扯着他的袖子喊道:“金央的声音啊!她和步桑在下面,救他们……救他们吧!”
      任泊夜甩开她的手,冷冷道:“想容,安静地待在这里。出了这楼,我也不能确信能保护得了你了。”
      木榕一愣,只觉得两腿发软,往后退了两步,几乎就要站不住——他、他果然是记得当年的事的,这样冰冷的口气,这样冰冷的眼神,哥哥,哥哥心里还是很恨她的吧?
      她蓦地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凉,陡然间一颤。
      ——“不要叫我哥哥,我不是你哥哥。”
      “哥哥……哥……”她试着轻唤。
      “够了。想容,回楼里去。”
      此时赛妍忽然出现,几步上前将顾浙的衣领扯起来:“为什么不放过金央呢?她还不过是个孩子,她和步桑……就快要成亲了啊!”仿佛忆起了当年的往事,那个坚韧的女子的眼中晶莹闪烁,“这些天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了啊!”
      顾浙皱眉,叫了两个人把赛妍拉走。
      “少主!少主!”没有像多年前一样喊面前的人为“阿夜”,而变成了“少主”,那个女人陡然间在任泊夜的面前跪下,“那几个孩子,我是跟着他们一起成长的。他们根木榕启航也是情同手足,你这样,要启航、要你的妹妹,以后……”再也说不下去了,赛妍两手撑地,失声痛哭。
      一直站在他们身边静默无言的启航此刻,以一种极为低沉的声调轻道:“泊夜哥,你忍心看着悲剧再次发生?”
      “悲剧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任泊夜接道,站在摘星楼的最高层,看向楼外的撕杀,风尘之中如雨般密织的斜箭,“请原谅我无能为力。”
      “那我去就救他们!”启航蓦然抬头,眼底是如闪电般雪亮的神采,“既然你无能为力,那么无去!”
      “你和想容都好好待在这里,一步也不许动!”任泊夜一拳捶在土墙上,声势不可撼动,“出了这楼,你们以为还能有命么?”
      然而此言一出,楼里的几个人左顾右盼——木榕不见了。
      任泊夜率先往楼下望去,与此同时,号角声连绵吹起,响彻四方。乌云已经散去,残阳如火,鲜艳如在半空中飘扬、被血溅红了的旌旗,触目惊心。黑压压的几千人马在几丈外涌去,空气之中惨叫哭喊撕杀不绝。沙漠这几日的风沙漫天飞舞,吹得人脸简直要裂开。
      如云的战场上,分不清是谁。
      然而那个穿着红衣的女子却是极为耀眼的,如血一般鲜艳的颜色。摘星楼上的几人,很快在混乱之中分辨出了木榕,她在如雨的乱箭中分奔,将披头散发的女人扑倒以后,两个人再也没有起来。
      有好多次,那么一瞬,任泊夜以为他的妹妹身上是血。
      否则怎么会那么鲜艳,仿佛一朵火莲。
      ――――――――――――
      “不要叫我哥哥,我不是你哥哥!”少年愤然甩开女孩的小手,朝她怒吼,“如果不是因为你任性,要去捡那个破烂的布娃娃,莫大哥就不会因为救你而死了!”
      木榕从来没有被哥哥这样骂过,稍稍一愣过后哭着喊道:“哥哥坏!哥哥坏!”
      任泊夜一咬唇,伸手将木榕手上的布娃娃扯过来,扔在了火堆里,语气有几分快意:“你看到这些火了么,你知道要烧死多少人么?是你害死他们的!不过就是个布娃娃么,你娘早就不要你了!”
      木榕睁着双大眼睛望着气急的哥哥,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哥哥。
      他的哥哥,会在她被别人欺负以后,笑着扔个石头在她身边,安慰她:“喂,女孩,别哭拉。”他会带她去玩,抱着她,偶尔捏捏她的脸蛋。即便再怎么气自己,只要自己一哭,一切就没事了。
      不会像这样、不会像这样可怕!
      “我没有害他们!”木榕坐在地上,稚嫩的声在火光之中有些嘶哑,“我没有害他们,我……我……那是娘留给我的……哥哥最讨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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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赶到木榕身边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任泊夜将她抱起来,把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就像小时候,她的头磕到了花瓶碎片上,他的眼神里是一个兄长对自己妹子的宠溺。
      两支箭自肩穿过,还有一支自胸穿过,恐怕已是回天乏术。
      “很疼是不是?”任泊夜圈紧他,“是哥哥不好,当时不凶你就好了。”
      “有哥哥陪着我,不疼。”
      任泊夜微笑,伸出满手是血的大掌轻轻抚摸她的脸:“还说不疼,眉头都这成这个样子了。”
      “哪有。”木榕也笑,嘴上不肯示弱,“不疼。你以前说不要让我叫你哥哥的时候,心口才疼呢,这一点点痛,算什么……”
      任泊夜转头,一时回想不起来。
      木榕的嘴角不断地溢出血,紧紧握着任泊夜的手章,她忽然哭了出来:“哥哥,你……你不怪我了罢。我娘送我的布娃娃都被你扔到火堆里去了,我们早就扯平了是不是?一个布娃娃值不了那么多条命,那么,我的命给他们好不好……要是还不够,我也没办法了……”
      “哥哥早就不怪你了啊。笨丫头。”任泊夜敲了敲她的额头,“你还救了金央。想容那么勇敢啊,哥哥怎么会怪你,怎么舍得怪你……”
      “是么。”木榕虚弱地笑了起来,有点看不清他的脸了,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她继续道:“那就好,那就好。”
      “不是的,不是的。”跪在一旁的启航忽然插了进来,神色恍惚,“莫大哥、莫大哥不是为了救木榕死的。他是为了救我……我去帮木榕捡那个掉了的布娃娃,被灵疏城的士兵袭击,莫大哥他为了救我……”
      竟然是这样。木榕没有应声,好象累了,静静地靠在任泊夜的肩头。
      “木榕她什么也没说,这么多年了,这件事情大家不提,她也不提。这件事在我的心里憋了十四年,所有人都以为是木榕的任性导致莫大哥的死,其实是我……是我害死莫大哥的,我没用,被敌军发现了,还拖累了莫大哥。以他的身份被发现只有死路一条,他只好引开那些人,让我逃出去……”
      “不是啊……”一直静默的木榕突然喘着气打断了他的话,“是我任性,归根结底是我的错。我不该要那个布娃娃。不过就是个布娃娃么,我娘,确实早就不要我了啊。”
      莫大哥,你看到了么,这些孩子,真的跟当年一模一样呢。一旁的赛妍看到这个场景,回想起当年她与莫宵洞房花烛那一夜,禁不住热泪盈眶。谁都没有变,启航还是那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木榕还是那个善良的受了伤的小姑娘,阿夜还是那个疼爱妹妹的好哥哥。
      “我可爱的布娃娃啊,让我为你穿上漂亮的衣裳……”大漠深秋,天地间一片灰黄。呼啸的风沙中那个少女的歌声缓缓而起,“可惜,不能再唱给阿清听了。他……他答应回来,听我唱这歌呢。”
      “他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呢。他现在要是在这,我就能遵守约定,给他唱歌听了。”
      任泊夜轻轻贴着她的脸颊,声音温和:“你唱吧,他会听到的。”
      仿佛是真的累了,木榕缓缓阖了眼,启唇:“我可爱的布娃娃,让我为你穿上漂亮的衣裳。”
      歌声渐渐轻了下去,最后终于全部散在风中。
      在这一群人长久的静默之后,一滴温热的泪水滴在木榕冰凉的额头上,顺着滑了下去,打湿了她的鬓角。
      终究是参商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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