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负时空》风未裳

11、Chapter 11

　　X-19就是个独立于现代社会之外的小山村——霍连心里再次坚定了这个想法。
　　地球时代大家都共同生话在一个星球上，尽管也划分了很多国家，但彼此交间少不了经济往来，一个国家出什么事对周围都有影响。当第一艘星舰飞出银河系，人类走向太空，地球不再能满足人类的需要，移民也就成为必然的选择。
　　从首都星法兰到X-19，十九颗星球几乎连成了一条直线，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以航行日计算，而文明的纽带似乎也在寂静黑暗的宇宙中崩断了。
　　X-19本就处在人类文明的边缘，对于那些一辈子也不会来到这里的人，它也就是个名字而已，更不用提夹在X-19与联盟之间、理论上没人能通过的虫洞。

　　——和平还是动乱、发达还是落后，甚至生存还是毁灭，都和联盟一点关系也没有。
　　更不会和他有关，霍连想。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也曾有人“先天下之忧而忧”，把自已定义为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理想奋斗一生，最后兔死狗烹，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那些跟在他身后享受胜利的人，扯几个颠倒黑白的谎，就能身居高位，到哪都是鲜花铺道。
　　苍蝇站在战士的尸体上肆意嘲笑，然而战士已经死了，无力驱赶它们。

　　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想过，绝不做苍蝇，但也不做过战土。于他而言，最理想的角色是旁观者，将眼前的一切尽收眼底，当作一个无伤大雅的笑话，任凭别人信或不信。
　　所以，联盟会不会来攻打X-19，和他有什么关系？——就算此事因他而起？
　　他自认为不是某些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蛀虫，但在涉及到关键问题时也绝不会手软——就像刚才他分明可以借此机会取出芯片，只要避开与阿比盖尔正面接触，在虫洞被打开前早早逃到域外，从此与联盟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他甚至还可以潜入星际海盗团，耐心地等上几年，然后上演一出《呼啸山庄》的好戏。

　　只需要一点与他毫无关系的代价而已：联盟弄丢了辛辛苦苦打磨了二十多年的利刃，可能向罪魁祸首X-19投一发星际导弹。以X-19那还没见着影儿的反导系统，估计导弹还没到自己就先熔化了。
　　霍连对这想象中的生灵涂炭没什么感党，甚至还有些遗憾：他方才放走了一个绝佳机会。
　　原因……大概是他高估自己了。
　　一个在从小就在畸形环境下生活的人，居然还保留着微乎其微的同理心，关键时刻就只会拖后腿。

　　霍连靠在栏杆上，嘲讽地望着外面训练的士兵，动作轻微地摇了摇头。
　　“荒谬又可笑。”他想。

　　江淮远好歹是联盟军校毕业，清楚太空军应具备的素质，基地也还建的有模有样——只是，X-19这个犄角旮旯的地方，以及一群精神力不到70的烂泥，能撑得起这位将星的出世吗
　　更别提那些50以下的——联盟军委的地盘从来不设滑轨，50以下连参军的机会都没有。
　　对于联盟的精英来说，X-19大概就是个下水道，里面生活的都是阴沟里的臭虫。
　　臭虫绵延万年生生不息固然不错，但又怎么可能斗得过驾驶着机甲的人类？

　　霍连想了想，认为X-19对上联盟，一点胜算也没有。某种意义上，虫洞甚至可以算是对X-19的保护。

　　楼下的烂泥们扎堆做失重训练去了，霍连没了嘲讽的对象，兴致缺缺地一眯眼，正寻思着下一步要整点什么幺蛾子的时候，背后却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而且对方还在逼近，超出了他自作主张划定的安全距离。
　　不管看上去怎么人畜无害，霍连毕竟接受过联盟正统的训练，身体素质和反应能力都是一流的。他没有回头，状似无意地换了个倚栏杆的姿势，打算给对方来个出其不意。

　　然而他刚伸出手就顿住了动作，一个念头不合时宜地窜入了他的脑海：“是江淮远吧？”
　　这里不是充斥着谎言与秘密的联盟，而是几乎被放逐到人类文明尽头的X-19。

　　霍连这一顿倒给了对方机会，对方似乎冷哼了一声，顺势扣住他的手腕，狠狠拍到了栏杆上！
　　他就不该手软！
　　他的腕骨比较突出,猝不及防撞上铁制的栏杆，光听声音就知道有多疼，但霍连好像浑然没有感觉，甚至一勾嘴角露出一点讽刺的笑意：“当着下属的面没给你面子，恼羞成怒了？”

　　江淮远没搭理他。他走的匆忙，大脑被那份检测结果占据得死死的，根本无暇细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江大统领对所谓人权没什么敬畏之心，换个人肯定早就刑讯逼供了，但对方是精神力高达90的变态，赶不走也打不得，他大脑就和一些废柴人工智障没什么两样了。

　　霍连察觉到他情绪不太对劲，皱着眉回忆了一番，最终也没有发现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只好换个方向猜：“那个工程师对你说什么了？”
　　江淮远松开了手，沉声道：“你根本不是霍朝。”

　　“我从来都没有承认过啊。”霍连终于转过身，面朝江淮远，往栏杆上一靠，漆黑的眸子映着灯光，乍看竟有几分深不可测的诡谲感，“你突然这么笃定，难不成是刚才趁机扫描了我的年龄？江大统领，这种未经允许就擅自搜集别人隐私的行为，放在联盟可是要判刑的。”
　　江淮远一扬眉：“这里是X-19，我说了算。”
　　“……行吧。”霍连说，“还是那句话，你想听什么都告诉我，我说给你听。”
　　江淮远：“我没兴趣搜集你的隐私，但我必须把所有威胁到X-19的可能都扼杀在摇篮里，很明显你和联盟的霍朝上将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搞不好哪天联盟就过来要人了——我要真相。”

　　“真相，”霍连将那两个字品味了一番，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一般，“什么是真相？是你亲眼所见的，还是大家都以为的？人总是倾向于自己愿意相信的事物，你那所谓的真相又有谁愿意听？江淮远，你最好别把它当成什么狗屁圭臬，要不然迟早有天你会发现……”
　　他微微抬起了下巴：“它就是个朝三薯四的婊／子。”

　　不提霍连本质上是什么货色，起码他表现出来的一部分还是挺人模人样的，现在说的都算不上人话，明显是动怒了。
　　江淮远没吭声。
　　霍连眼中浮现出几分遗憾的神色，彬彬有礼地一点头，略过他就要离开。
　　江淮远叫住他：“你去哪儿”
　　“贵地留不得我，我走就是。”
　　“你怎么走？”江淮远转过身，重新面对他，“基地里所有机甲精神网都锁上了。”
　　霍连：“……”

　　精神力差距20以上时，要阻止对方夺取精神网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但星河纪元的废柴们早就找到了行之有效的办法，操作简单上手而且成功率惊人，即使对面是霍朝上将这种变态也无可奈何，唯一的缺点就是已方也会失去精神网的控利权。举个恰当的例子，就好比双方持刀互砍，一方担心刀被对方夺走，索性把刀扔了，谁也抢不到。
　　另一方有刀的话这人当然得完蛋，但如果对方没刀，而且刀法甩了他八条街，交手前先把刀扔了无疑是最合适的选择。
　　对付没钱没装备势单力薄的霍连正好。

　　气氛骤然间紧张起来，霍连问：“这是要强行把我留下来？”
　　“检测结果上给的年龄是25。”江淮远说，“按照这个时间推算，你应该是75年出生——正好是X-18爆炸、霍朝昏迷的两年后。”
　　霍连:“继续。”
　　“外貌可以改变，精神力本就随机并且可以后天培养，但年龄骗不了人。”江淮远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顿了下，然后才接着道：“那么你到底是谁？霍朝现在在哪儿？”
　　霍连冷飕飕地瞥了他一眼：“霍朝啊？早死了。”
　　江淮远皱眉：“我想听实话。”
　　“这就是实话，满意了吗？”
　　江淮远：“……”

　　所以霍朝，是死在X-18爆炸的时候，还是在那之后？
　　也许联盟没有表面上那么光风霁月——他心里忽冒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这种话要是放到联盟，他们会判我散布谣言，但我身份摆在这儿他们不敢动，所以到最后肯定会找一群医学专家装模作样地做个测试，最后对外公布说我长期生活在太空里，精神上出了问题——到时候公众眼里的真相是什么？说不定还会给那些医学专家留言鼓励，顺带惋惜一下他们的霍朝上将。”霍连嗤笑一声，眼里没有半点笑意，他说：“霍朝早就被那一发导弹炸得尸骨无存了，但联盟里面除了他没有人镇得住场子，他怎么能死呢？所以知道的人被禁言，不知道的瞎凑热闹，偶尔有人想要说出真相，就是寻衅滋事，就是妖言惑众——真相这个婊／子也欺软怕硬，面对寻根究底的人高高在上爱搭不理，面对那些蠢货它又放低姿态任人宰割了——看吧，多伟大的真相，你知道了又怎么样？你甚至连我的话都不信。”

　　他这番话信息量太多，浓浓的火／药味丝毫不加掩饰，就好像洪水积攒到了一定限度，终于在这 一刻轰然破闸——
　　什么联盟，什么霍朝，什么狗屁真相？
　　凭什么世界上那么多蠢货都能沉浸在联盟织就的谎言里，他却要置身人群之外，连自己是谁都做不了主？

　　江淮远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霍连毕竟是一家之言，他不知道该不该信任对方。
　　他没有明确表态 ,而是给自己留了些余地：“其实我更想问的是前一个问题，你是谁？”

　　霍连：“霍朝私生子。”
　　……骗鬼呢？
　　江淮远隐隐的怒气奇迹般地退了下去，甚至还有点想笑：“试管婴儿最快只要一个月。”
　　然而霍连却是在霍朝死后两年才出生的。

　　“还得感谢联盟，”霍连做了个深呼吸，语气没之前那么冲了，“有人想要复制一个霍朝，就肯定有人反对，除了踢出X-19之外他们还没在任何事情上达成过一致。就算是流星撞法兰也得等他们讨论出一个结果，试管算哪根葱？”

　　“霍朝的精神力可以达到95，我没他那么变态，顶多92吧，除此之外我什么也证明不了，所以你……爱信不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