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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知人知己求人难(补) ...


  •   “你们读书人原本就带着一股子傲气,叫什么来着?哦……我想起来了,是骨气。什么不与世俗同流,什么不为五斗米折腰的。”

      他笑着撑头,道:“我就不行了,整一个俗人,文章既是拿不出手,只好舞刀弄剑当个莽夫了!”

      “你也不必着急,想好了再说就是,反正我现在有大把大把的空闲。”

      他特意咬重了“大把”二字,语调轻扬。

      两人相对而坐,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何况陆绍年本就没想隐瞒。

      一杯清茶捧于膝上,入手微暖。

      他眼睑低垂,看着茶面之上白雾袅袅,渐升渐起,浓浓淡淡,直至消散于半空中,不余一丝。

      庭中一时寂寞无声。

      案后,贺启功微低着头,嘴角却是微微一挑,又隐了下去。这细微的笑意,一纵即逝,教人恍若错觉。

      他慢悠悠取过一旁的酒壶,自斟自满。

      身畔风吹鼓动轻纱,身前酒水碰撞于杯,两人间只能闻见酒水倾泻如注的声响。

      陆绍年已是想好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他早就打了一肚子腹稿,只是没想到临到了嘴边,却是难以说出口了。

      他举起茶碗,浅饮了一口,心中斟酌再三,才预备开口说道。

      此时却被一句“你看”给打断了。

      他抬头,贺启功正晃悠着手中酒杯,似是醉了,双眼朦胧,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胡话。

      “绍年,你来,再近些来。你看……我这酒如何?”

      他接着不满道:“不能喝总能看吧?”

      陆绍年莫名,还是回道:“启功家中自然无一不是好酒。拿来款待于我的,想来更是其中翘楚。”

      贺启功笑得开怀,朝他面前连连点了好几下手,“知我者果然是绍年你啊!”

      “只是有一话不知你可曾听闻。酒是好酒,人嘛……未必全是好人。”

      他似是真醉了,说话间只盯着手中酒杯纹路,未有看对面人一眼。

      陆绍年心一沉,那些还未说出口的话更是说不出口了。

      雷雨之后,春深草长,处处俱是可怜。

      府中仆从就算打理了一番,地面上还是有几处入目即见的水痕,左一洼右一滩,坑坑洼洼,随处可见。

      陆绍年看着眼前人言笑晏晏的面容,心中渐渐浮上了些许浮躁,又如同这庭院中一般,到处都是坑洼,冷飕飕,灌着风。

      但他还是要说的,就算为了自己。

      于是他也跟着对方笑了,奇异的是——到了这个关头,他居然更为极端冷静。

      像是整个人都被抽离了出来,一个自己站在他身旁,一个自己操纵着身体,一个看着另一个,冷眼看着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做这可笑、可怜的事。

      他以一种平缓地语调,诉说着自家羞于见人的可怜儿事,只为博得对面那人的同情,又或者说是难得一现的优越之情。

      贺启功起先是惊讶地一挑眉,再听到后头就笑出了声,他似是才惊觉此举无礼,摆手道:“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实在是太有趣了,我是说——这陆张氏。”

      他清了清嗓子,小声道:“绍年啊,我家老头儿那行事手段,别说雷厉风行了,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衙门里的那群师爷都能被他气得直跳脚。”

      “我看你家这事,悬!”

      他话声刚落就重重点头,表情严肃。

      “吴家是什么人家,家仆众多,嘉临乡绅势力又错综复杂,都是抱成一团的,动一个就是动一团。九品县太爷在他们看来算什么?说到底,也得大家都承认了才算,不是?”

      他偏头,道:“我可左右不了我爹,这事我是插不上手的。你大老远,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如我带你出去逛逛好了。”

      陆绍年心越发往下沉,他原本就知道这趟不易,极有可能被拒,毕竟贺府是什么人家,他又是什么人,人家又何必为他一个书生去得罪世家。

      何况……

      他看着贺启功起身,渐渐就要走远了的身影,突然出声。

      “我要做什么?”

      “什么?”贺启功以为他说接下来安排事宜,“自然是溜街打马,射箭会诗对对子了,我还有副字想让你——”

      “不是!”

      他打断了他的话,直直望向他的背影,着重道:“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令尊愿意帮我?”

      贺启功回身,与他对望,脸上已没有了丁点笑意。

      “这可就难了。”

      他平平道。

      陆绍年回望,“多难?难到要我这条命吗?亦或别的?”

      僵持片刻,贺启功忽而一笑,“说什么呢。我不过是与你说笑的,这事我是真做不了主。”

      *
      陆绍年站在案前,看着桌上一堆的箭矢,一言不发。

      贺启功懒懒地站在他身侧,随意擦了手中长弓几下。

      拿近,对着弓身轻哈了一口气,扯过方巾细细擦拭每处。

      他漫不经心道:“这本就不是你该做的事,你做不来的,去一边坐着就好。”

      陆绍年随手捡了一只箭矢,在手中端详,回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贺启功嗤笑一声,最后劝道:“刀剑无眼,并非儿戏。但你执意如此——”

      他侧身,微弯腰,伸手,做了个请势。

      “那我只好奉陪到底了。”

      *
      树下,细碎的光从叶间投出,零零碎碎照在他脸上,风一动,有些还晃到了他眼中。

      此时,陆绍年脑海中难得添了些许混沌,脚下如踏浮云,没落在实地,头上又如裹了一层层轻纱,什么想法都有,什么想法都没有。

      一时间他竟是分不出自己到底身处何地,又在何时,所谓何事。

      他真想扶着自己脑袋,闭上双目,好好想上一想。

      可他知晓自己不能这么做。

      直至有块光晃到了他眼睛,刺得他闭上了眼。

      百步开外,正有一人,一手拉弓,一手搭弦。

      箭正对着他。

      而后,一支箭矢直直擦着他左耳划过。

      耳廓处有隐隐辣意传来,他后知后觉伸手沾了下,低头再看,指上有一丝淡淡血色。

      远处一片骚乱,有人大声叫道,“有没有事?”

      贺启功已来到他身旁,神色焦急,围着他头部左右看来看去,想看看他伤势如何。

      “怎样?可是伤着了?”他回头焦急道:“贺二!还不去请大夫来!”

      贺总管正应答称是,被陆绍年伸手拦住了。

      他笑意满满,浑然不像受伤的模样,“一点小伤,哪用得上这么兴师动众的?”

      他侧过脸,给贺启功看,抬手一抹,最后一点血痕也没有了。

      “擦擦就好了,我要是这么金贵也活不到如今了。”

      贺启功还是不放心,忧心忡忡地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慰他。

      “人靶没什么意思,太过危险了,我这心也提心吊胆的。”

      他摆了摆手,道:“不玩了,不玩了。”说完转身就要走。

      陆绍年站在原地,笑道:“你不是说你最喜欢的就是射箭了么?我这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不会连这都不愿陪我吧?”

      “主随可得客便。”

      贺启功妥协了,他无奈道:“那移近些吧。”

      立马有小仆将桌椅等摆设移到了近前。

      贺启功拉着弦,试了试,随口就问:“昔日我与你一道求学之事,绍年可还记得?”

      陆绍年回道:“未有忘却。”

      “自你高中了秀才就未再有进学,学堂里那帮人实在无趣得很,成日里只我一人,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了。”

      贺启功抬头道:“你倒是走得潇洒,也没与我招呼一声,我原以为你不过请几天假,一问下才知竟是一去不复返了。连带着我也不想在那儿待了,干脆也退了学。”

      陆绍年眼中诧异一闪而过,道:“你早几年就过了院试,再考就是乡试,进不进学于你而言也没什么不同了。”

      贺启功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调整了个姿势,试着持弓。

      有仆从跪在他右后方,双手捧箭。

      他闲闲地拿了一支,随手把玩,道:“那你可还记得我与你一齐争夺魁首的事?”

      “那年文会我与你争夺魁首时,我曾问过夫子,为何第一是你而不是我。夫子言,因你有才,天赋卓绝,浑然天成,文章更是不拘一格。而我——”

      他持好弓,搭上箭,缓缓放出了一个笑容。

      “不过是个绣花枕头,空有其表,内里却没有丁点好文章,少年成名,匠气过重,急于求现。”

      他笑着,弦满如半阕盈月。

      “我原是不信的,现下却信了。你果然有才。”

      松手,又是一箭,恰巧擦着他脖颈而过,破了点皮。

      “对不住,手滑了,你没事吧?”

      陆绍年缓缓摇了摇头,手捂着脖颈,敛着的眉眼眼神复杂。

      “所以我说了,这事你做不惯就不要强求,好好当你的座上宾就好。”

      他一把将弓弃在了地上,转身就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知人知己求人难(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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