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砾短篇集》沙砾之城

5、同人《芳国梁传》

　　今年惠州坂县新道镇的气候，一如往年，未见好转。
　　经过了春季连绵不断的阴雨天之后，本以为炎热雨少的夏季会有充足的阳光让麦穗抽条，可昨日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把田地里麦苗纷纷砸断。
　　“麦苗被打成这样，还救得活么？”
　　“而且很快就要发洪灾了。夏至都过去一个月了，算算日子也快到。”
　　“歉收是肯定的，今年冬天可怎么办呀？”
　　“冱姆，这可如何是好？”
　　愁眉苦脸的农户们，都转头望向一位拄着拐杖白发苍苍神情严肃的老妇，他们的里宰冱姆。六神无主的农户们充满期待地看着他们之中最年长者，希望她能用丰富的经验给他们指出一条明路来。
　　冱姆用木制拐杖敲了敲田边的土疙瘩，沉着冷静地下达指令，仿佛这眼前的灾难都是小问题。
　　“大家两人一组，先清理掉冰雹。再把能扶起来的麦苗都扶起来。清点完存活的麦苗数量之后，最后派一个人去县里把这里的情况报备州府。，大家听好了！现在不止我们新道，不，是整个芳国到处都是这样的天灾。但是，我们就只能坐等着别人来救济么？”
　　冱姆威压地大声发问，让精神萎靡的农户们都猛地振作起来。
　　“对啊，怎么可以只想着等着上头的救济呢？太没志气了。”
　　“没错，等官府来人之前，我们先把能救活的麦苗都扶起来。”
　　“不能让别人小看我们新道。”
　　“好啦好啦，别说太多了，动起来吧。”
　　把所有农户都有条不紊的安排好，冱姆这才放松表情，暗自叹了一口气。下个月就要八十岁的冱姆，以她的高龄来说，本该和别的老人一样在里家做一些不太需要消耗体力的活计，照看孩童，颐养天年。可是，长久以来年岁不太平，众人急需一个主心骨，即使冱姆推辞了好几次，大伙宁愿增加邻长也要挽留她继续担任这里宰一职。
　　经验老道的冱姆也预料到今年不会比上一年更太平。春分本该开始回暖，却气候奇冷，今年夏季恐怕又是一个洪年。
　　更不用说越来越频繁出现的妖魔，隔壁镇上的人们在去年冬天遭了两次妖魔袭击。虽然附近的官兵闻讯赶来击杀妖魔，镇子里也不幸死去了五个大人和三个孩童。这对隔壁镇子真是一次重大打击。冱姆代表村民赶去吊唁时，隔壁那位中年里宰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这不仅失去了三个成年劳动力，光是失去了宝贵的孩子都令人心痛得难以呼吸。现在各地夫妻不管如何乞求天帝，里木都很难结出卵果，孩童的稀少加深了大家的惶恐不安。有一些偏僻地区的村子因为没有孩子，已经变得荒废。
　　就在新道镇暗自庆幸没遇上这样可怕的灾害时，本以为可以安稳种植粮食平顺度过今年，没想到却又遇上了这毁灭性的雹灾。
　　深深的无力感几乎要压垮冱姆的脊梁，她不由地用力握紧了拐杖。
　　这就是在偿还弑杀麒麟的罪孽啊。冱姆想起了很久之前，她和惠州侯的一次对话。
　　原本人民总是会一边倒的怨恨旧王失道，而先芳烈王则不同，他是被反抗的人民诛杀的。
　　当年，正是因为再也忍受不了苛刻到严酷的律法，整个芳国人民都站起来反抗玉座上的烈王。因为在芳国各地奋起反抗之前，烈王已经用酷法处死了六十万人民。这样暴虐的王，还没能等到天帝降下天谴让烈王暴毙的那一刻，芳国不知道还要死掉多少人民。于是，六官八侯在惠州侯的带领下，举兵诛王。连同烈王一起被枭首的，还有王后佳花，以及峯麟。只有烈王的女儿祥琼被惠州侯剥除仙籍，驱赶出芳国。听说祥琼公主又在庆国当上女史，不过她已经和芳国无关了。
　　每个国家的王只能由麒麟来挑选。连续选出两位坏王的峯麟，让大家很失望。因大家都害怕峯麟再次选出无道的王，惠州侯月溪砍下了峯麟的头颅。
　　大家欢呼庆祝，终于脱离了烈王的暴政，当初芳国境内全是获得新生活的喜悦气氛。
　　在新王登基之前，由惠州侯月溪统领百官，建立起暂时的政权——乘月朝。
　　就在民众以为好日子就要来到，上天却没有赐予芳国新的麒麟。人们开始有些不安，随着时间流逝，连巧国的巧果都诞生了麒麟并且顺利选出了新塙王，芳国依然没有麒麟诞生的消息。不仅如此，皇宫里的路木也不再结果，各地野木都减产一半以上，而里木的卵果更是降到十分之一，许多夫妻至今没能再拥有一个孩子。
　　内政交困时，外政也同样困难。除了邻近的恭国和另一边的雁国庆国还有奏国愿意支援芳国，而戴国因为海上还有大量妖魔有心无力之外，其余国家都对芳国人弑杀王和麒麟而感到不满。各国麒麟也因为同族被诛之痛，不愿再踏足芳国土地，这也影响了王们对芳国的态度。笵国国主还特意派遣使者前来怒斥惠侯他们的行为是残暴不仁、大逆不道。
　　偏偏这时有州侯怀疑假王月溪当初是否合法。借由“枭罪首、祈天谅”的口号，立起的反叛大旗。虽然月溪立刻组织起兵员平息了叛乱。但是不安和质疑的思绪，如同暗流一般在芳国内涌动。
　　冱姆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和惠州侯见面。
　　乘月朝一十七年，那同样也是一个夏夜，月光皎洁，夜深人静。惠州侯连一个护卫都没有带，把自己的坐骑驺虞绑在附近的树下，一人独自站立在田埂上。
　　惠侯看清楚来人，虚弱地笑了笑。
　　“你也睡不着么，冱姆？”
　　“月溪大人！ ”
　　同十七年前相比，冱姆的皱纹更深了，也开始因驼背而微微弯曲脊梁。加入了仙籍的月溪样貌却未见改变，只是冱姆感觉到月溪的内在变化已经翻天覆地，那付年轻皮囊下包裹着一副疲惫不堪的灵魂。
　　虽然只是身为里家之长这种微不足道的小官，冱姆也感觉到了责任的重压。更何况代替先王管理国家的月溪，国家的责任和弑主的罪恶感重重地压在他的身上。冱姆试想了一下，如果换成自己处在同样的地位，肯定是推辞不已，绝不敢接过这副担子。可惠州侯却生生抗住了压力，把人民从茫然中叫醒过来，让国事逐步走上正轨，静静地等待新王的诞生。
　　然而这个男子，今夜却抛下王都的事务，跑到荒凉的乡下干嘛？冱姆不敢开口问惠侯原因，只有伏在大地上，对这个芳国的大恩人行了一个伏拜礼。
　　“起来吧说话，冱姆。你我并不是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当年公主的事，多谢你的帮助。”
　　“我做的事微不足道，月溪大人。”
　　月溪挥了挥衣袖，示意冱姆站起来说话。他的眼睛一直盯着田野的远处，好似要穿透着夜幕望向远方。那个方向是东边，再过去一些地方就靠近芳国的东海岸。再远一点，穿过了虚海就是恭国。惠侯的目光似乎再望向更远的地方。
　　“是不是因为我罪孽深重，天帝才不愿意把麒麟交付给芳国呢？”
　　惠侯突然开口发问，他的疑问似乎不是针对冱姆而问，也不指望冱姆回答，更像是一种对自己的质问。
　　冱姆感到嘴巴涩涩发苦，难以开口回答。
　　曾经和惠侯一同起兵的同伴，选择举起反旗，反对惠侯治理芳国。不难想象，这种行为对惠侯来说是多大的伤害。甚至有人传言说，叛军首领临死之前对着惠侯大声叫喊：我们都是违反天道的同犯，不要以为你也能幸免，我会在地狱里等着你的。
　　“月溪大人，你恐怕没有获得仙籍之前也是富家子弟吧？”
　　沉默良久之后，冱姆用尽量平稳地语调问道。
　　仿佛是一尊石像活过来一样，惠侯闷声回答道：“是的，直到我进学考试成为官员之前，家中都比较富裕。”
　　“大人，一路顺风顺水，没吃过真正的苦头吧？即使成为官员之后，你也是透过属下传达才知晓烈王对百姓是如何残暴吧？实际上，老妇我从记事起，就记得先先王的统治同样给百姓带来困苦。而烈王，则完全断绝了民众生存的希望。下界人民的辛苦一直都没有断过。现在我们有了真心为民的月溪大人，不管大人您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们都会心怀感激地支持你。”
　　一口气把话说完，冱姆再次匍匐在地上对月溪行伏拜之礼，只有这样的伏拜才能表达她真心实意的感谢之情。
　　看到冱姆的动作，月溪张了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他走上前去动手扶起冱姆，看着眼前这位衰老的妇人，月溪暗暗下定了决心。
　　“我必定给芳国一个交代，不管是什么样的惩罚，都让它冲着我来吧！”
　　骑上日行千里的驺虞之后，月溪留下这句话，腾空而去。前去的方向正是东方。
　　几日后，惠侯就通告芳国全境，他已经向天帝祈求来芳国的麒麟。只要麒麟选出新王，他便解除仙籍甚至可以伏法于皇宫殿前接受新王的审判。
　　冱姆这时才明白惠侯说的交代是什么。一年之后，蓬山迎来了新的峯麟，只要她选出新的王，一切都可以安定下来了。但十几年过去了，蓬山也每年四次打开令乾门让芳国人升山，可回来的人说他们连峯麟的样貌都没见过。新峯麟厌恶连麒麟都杀掉的芳国人。民众又开始陷入了不安与绝望之中，这次是更加无能为力的绝望。
　　冱姆望向西边的天空。那边是芳国国都鹰隼宫的方向，像惠侯那样的大人物都在皇宫里处理朝政。
　　大人物有大人物的任务，小民也有小民的职责，大家都各司其职吧。看着忙碌的里民，冱姆朝着遥远的国都微微倾斜身体，拜了一拜。
　　当她直起身子之后，仿佛得到了某种信念，神情坚毅起来。
　　“那边的人，手脚加快速度，太阳下山前我们要把这里都清理干净。”
　　“放心吧。”
　　“没问题。谁没干完不准吃饭。”
　　众人哄然答应，嬉笑怒骂不绝于耳 。突然有人发现了什么。
　　“快看！是瑞云！”
　　“新王入宫了？”
　　大家纷纷放下手中的工具，抬起头颅睁大眼睛寻找那朵吉祥的云。从东边飘来瑞云越来越清晰，一大块如同棉花般松软的云朵拖着长长的尾巴，飞过天空留下痕迹。那是玄武在背负着新王和新麒麟入住鹰隼宫。
　　“太好了。峯麟终于选出王了。”
　　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众人依次伏倒在田埂上拜谢天帝，甚至还隐约听到有人吸鼻子的抽泣声。冱姆也加入其中。
　　谢谢峯麟。谢谢天帝还没有放弃芳国。

作者有话说

　　等了那么多年，终于敢动笔写了，依然小学生文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