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盘上的夏夜》千路氯

1、第 1 章

　　液晶屏幕的光透过污渍，散发出虚幻透彻的鲜红色，桌子下主机的风扇大声轰鸣着，遮住了一丝轻微的呻吟声。那个男人仿佛全身都笼罩在黑色中，深蓝色的格子衬衫和深卡其色的西装裤被一片鲜红浸染发黑，黑色的眼睛中没有光亮，被红色不透明的粘稠液体层层覆盖的刀刃的反光，就是从他身上发出的唯一的光亮。夏夜喧嚣的蝉鸣伴随着湿润温热的风吹进开启了一条缝隙的窗户，带着甜腻的甜腻的槐花香，落在小孩子面颊上的细腻绒毛上。他安详地闭着眼，在香气的吸引下似乎颤动了一下，就像是做了什么噩梦一样。男人猛地回头盯住他，用脚尖碰了一下，却像看到了被什么连他也无比恐惧的东西一样，惊觉地环视四周的空气。可是回应他的除了显示屏的闪烁之外，一切的动静都可能是他的错觉。
　　一门之隔，住家外站着另一个年龄相仿的孩子，昏黄的走廊灯笼罩着他娇小的身材，像是在话剧的舞台上，被聚光灯隔离保护的那个演员。

　　2007年的夏天，父母带着10岁的我在公园游玩的时候接到了一通电话，这时候我想爬上公园的石凳拽下头顶的槐花。电话铃的声音吓得我脚下一滑，在即将摔落之时母亲单手抓住了我的裤子背带。昨天的夜里，他们刚从东北出差归来，去调查长白山天池的什么神秘事件，然而在两天之后，他们母亲又预定要去南方进行勘察。父亲挂掉电话后，沉默了几分钟，望着在微风下按照不变频率波动的湖面。
　　在我上中学之后，想起了那个许久不见的好友的时候，我才隐约明白了那个电话的内容。
　　父母的工作是超现实科学研究者，或者说是“现代魔法师”也好。所谓超现实是魔法，有很多东西是凭“科学的魔法”就可以做到的，但是世界上也有更多的事情，是两者无法实现的。在那些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事情面前，谁都是普通人。
　　比如人命和真相。

　　在我背上仅装有一条内裤、移动电源和游戏机的行李离开宿舍的时候，最后一个留在四人寝室的舍友还在睡觉，另外两人因为考试，早就在天亮之前去了图书馆晨读了。我顺手把宝特瓶里剩下的水倒进了上个星期在校门口买的廉价茉莉盆栽里。
　　没课的周五，我和父母说我会去室友家玩一玩，但是实际上，他家住在京南，我要去的确实相反的方向的首都机场。在上海，有一些人正在等着我的救助。
　　两个月前，我接到一通电话，电话中说他们是上海超现实研究所的工作人员，找了好久才得到我的电话。当初我还以为只是寻常的诈骗电话，接下来就是要给我算命的时候，那个人突然说出了我年幼时期好友的名字。我犹豫了一下，心里问候了他一句，想这神棍骗子不会连死人的信息都搬出来了吧。
　　“我们有一个小成果，并且测试已经通过了。”
　　“我不会买的，也没钱。”
　　“不不不！您听我说，我们希望通过这个成果，来挽救一些人，比如，刘……那个刘YH他们家你一定知道吧？！”
　　“所以呢？”电话那头的人说话磕磕绊绊的，让人不难想象对面大概是个被拉出来工作，初次做电话诈骗的宅男。
　　“我们就是找不到更合适的人了！所以想问一下你意下如何，相信我！我真的是上海超现实研究所的人，我叫金KL！”
　　“超现实？你骗人玩呢？”这三个字我真是不能再熟悉了，但是这样大声说出口的，我还是闻所未闻。研究所分布在北京、上海、广州、重庆等这样经济发达且超自然现象频发的地区，表面上看招牌上写着“物化生第三综合研究所”，实际上主要是针对超自然现象的研究和创造的。包括我的父母，里面的工作人员大多是异想天开，总是提出一些什么奇怪的企划，虽然这几十年来实现的屈指可数。
　　“不是、我真的……你爸妈不就是一样的工作吗？！我是真的有事相求，而且只有你！”
　　他匆忙的语气和措辞让我产生了一丝紧张感。“那你既然说是研究超自然现象的，我现在写几个字，你在上海能知道是什么吗？”我盖上电脑，匆忙从包里翻出笔和便条纸扔在上面。这个远程窥探技术在三年前就已经实现了，但是因为个人隐私和精确度等一系列问题，迟迟无法通过法规，不过是在搜查活动中稍微有一些应用而已。但是在超现实研究所，他们没道理没有这样的装置。
　　“可是这个需要审批……但是……好！好啊！我能我能！你给我五分钟，我这就去开机器！就在我旁边！”对面犹豫了一下，答应我的请求，大概是觉得这样一点儿违规不会被查到。接下来我听到了电话放在桌面上的啪叽一下的噪音和键盘的声音。我放下手机，环顾了自习室，监控器就像上帝视觉一样窥视着我，我决定把物品塞进包里，在桌子上留了一瓶水占座，背着包进了卫生间的隔间里。
　　“那个、可以了，你写吧！”
　　听见他这么说，我窃笑着锁上隔间门，一屁股坐到了马桶盖上，隔间弥漫的气味让我难以张嘴说话。
　　“你不写吗……”
　　“啊我写了哦，你说说是什么啊？”我小声敷衍了一句。
　　对面似乎有一些迷惑，问道：“……可是你为什么进厕所了啊？”
　　我心里大叫不妙，快速按下挂断，但是屏幕上的“正在通话”的绿色横幅并没有消失的意思，金先生的叫喊依旧通过听筒传来。那时，不知道是太远还是我心中的抗拒，手机的屏幕就像是关着一个我无法控制的怪物，意欲撕裂屏幕伸出满是利齿的嘴巴，金先生的声音就是那怪物的嘶吼，而我却除了逃避什么都做不了了。
　　“你还记得刘夏尊吗？”
　　一瞬间，未知联系人的虚拟头像上出现了儿时玩伴的脸，那个手机中的怪物变成了他，用他深深凹陷的双眼盯着我。他的死和我没有关系，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但是那双眼睛还是在我脑中挥之不去，就像是被无辜地道德绑架了一样，如同那一夜，我就在站在他们的门外，对他们见死不救。
　　————哗啦！ 隔壁冲水马桶的轰鸣冲走了他的幻影，还有那只咆哮的怪物。
　　“……如果有这样一次机会你会想救他们吗？”这位研究员坚定地逐字逐句念到：“保证！快捷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