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的牛奶糖》陆僖野

1、01

　　猫的牛奶糖
　　文/陆僖野

　　注意到他，是因为他的姓。

　　很特别的姓氏，东南西北中的北。
　　西贝自己的姓氏难能罕见，因此在电视上看到他的名字时，不由意外地挑了挑眉，甚至莫名有种同宗本源的亲切感。

　　彼时，西贝还是艰苦奋战在黑色高三的高中生，所有的兴趣爱好都被妈妈严格禁令，学习生活乏味单调，好在放假的每个周日允许看两小时的电视调剂心情。
　　西贝就是在换台找节目看的时候，凑巧认识他的。

　　王牌卫视正在热播的一部历史古装剧，片头曲里按照主次顺序依次介绍角色饰演者。
　　北珝，饰嬴政——用来衬托男主仁义道德的暴戾君王男配。
　　定格的那帧画面是他头戴冕冠，身穿黑色朝服，威严坐在朝堂之上睥睨群臣的样子。
　　眼神阴森冷酷，嗜血无情。不过……
　　很帅。
　　能让颜控一见钟情的帅。

　　娱乐圈更新换代的速度之快，广大吃瓜观众很难参透。
　　作为吃瓜中的一员，西贝默默做了北珝三年的颜粉，终于等到他一连凭借三部大爆的现象级上星热播剧，成为新晋人气偶像。
　　西贝当初关注他微博时，粉丝还不到一百万，三年的时间，亲眼见证破百万、破千万……破两千万。
　　就在今天中午，两千万福利的一张用来宠粉的摆拍帅照点赞数迅速达到三十万。这之后，三方数据依然持续飙升。

　　西贝临睡前好奇看了眼，转发量明显在朝百万的势头狂奔，底下全是粉丝嗷嗷表白。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为他高兴，可又有种淡淡的失落。
　　有的宝贝注定无法私藏。
　　幸好自己只是颜粉，幸好。她这样安慰自己。不然以她的性格，肯定会为他操心各种事，资源、番位、票房、收视率、杂志销量……也许哪天绯闻出来，再落个实锤，还会如同失恋，情绪跌宕，难以接受。

　　真情实感地追星是会遭报应的。
　　西贝吃过一次亏，遇到北珝已不再需要通过仰望心目中的偶像来获取动力，借以转化为蓬勃向上的营养必需品。她很忙，她有自己喜欢的事情可以做，并且做得很好。经历得越多，成长得越快。而长大的一大优势就是，克己慎独，明善诚身。

　　嗯，她不需要偶像。搬来新家的第一晚，国内宅舞圈知名的喵贝大大关机后闭上眼，双手捂在胸口，再一次默默地完成又一轮心理暗示。
　　她绝对绝对不会又变身迷妹的，绝对不会。

　　翌日，西贝一个人在家，加热一片全麦吐司当早餐，草草果腹后，又从冰箱拿出几颗圣女果清洗干净，装在透明的保鲜袋里。
　　走出家门是一块约莫九平米的私人走廊，昨天才随爸爸搬进这栋一梯一户的新公寓，西贝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陌生。

　　嘴上涂着唇釉，她吃圣女果的时候格外小心。
　　脑袋微微半仰，上下唇分开，红艳艳的一颗塞在齿缝间，用牙齿咬住。
　　果皮光滑，沾着水珠，冰冰凉的。
　　她吃水果有个小习惯，第一口一定要尽可能慢地咬下去，感受皮肉绽开，汁水四溢，干巴巴的味蕾一瞬间充满清甜所带来的美妙滋味。必须是第一口，因为再往后，味蕾开始适应品尝到的甜味，就只剩下满足感，不复惊喜。

　　往常这会是她最精神洋溢的时刻。新的一天，从一颗新鲜多汁的水果开始，让人充满期待。
　　牙齿破开表皮，凉丝丝的果汁争先恐后破闸而出，友好地与她打招呼。
　　这个时候，嘴唇及时包住，仰起的脖子自自然然收回，接下来只要慢悠悠惬意地咀嚼就好了。

　　电梯又刚巧降至楼层，随着电梯门缓缓划开，西贝斯斯文文地边吃着圣女果边想：
　　又是美好的一天……呃……
　　呃……
　　她是真的在心里发出了一个长长的“呃”……
　　因为……电梯里有人。
　　当然有人并不奇怪，即使是一梯一户，楼层上下好歹也有邻居，赶巧打个照面实属正常。

　　西贝眼睛圆睁，看着两个人当中的其中一个——抄兜靠在角落里的那个，心里诡异地起了一丝波澜。
　　他穿一件浅灰色T恤，戴着黑超墨镜，纯黑的一顶鸭舌帽反扣，感觉像是掌心顺压着短发捂在了帽檐下，因此露出一片白净光润的前额，不见一丝多余碎发。
　　怎么说呢，那一丢丢突如其来的熟悉感不知从哪来的，打第一眼视线就被牢牢黏住。

　　他原本是低着头的，可能是听见边上个子比他矮半头的圆脸小胖子惊奇地“嗯？”了一声，方才漫不经心扬起下巴颌儿，朝她看过来。
　　轮廓线条雅致，薄唇轻抿，纵使眼睛遮在墨镜下方，也依稀能看出本来的样貌。

　　西贝宛若一只通电工作的微波炉，脑子里叮一声响，大夏天的居然浑身战栗。
　　然后紧接着，口水一呛，剧烈的咳嗽中本能地身体伏低，满嘴还没下咽的圣女果渣悉数喷了出来。
　　满地鲜红。

　　“………………”

　　空气太静，她垂丧着脑袋猛咳不止的声音犹如雷声贯耳，轰轰轰，炸得她薄薄的脸皮火辣辣得发烫。

　　“没事吧你？”
　　小圆脸往前走两步，左手搭在电梯门，自动合拢的两块镜面板接收感应，重新收向两边。

　　西贝捂住嘴，低头闷声咳，用捏着保鲜袋的手往上摆两下。
　　“……没事。”简略吐出两个字，费力又含混。

　　感觉到投注在自己头顶的视线，西贝平生以来所有的勇气都在地上呈喷射状散落的这一摊残渣剩水面前，消散得干干净净。
　　是他吗？真的……是他？
　　西贝咳得眼泪都爬出了眼眶，既不好意思抬头，又不好意思耽误他们的时间。

　　她想说点什么，保持捂嘴咳嗽的姿势将将向上掀开一点眼睑，正用显胖的横截面巴巴站在电梯门口探头瞅她的小圆脸又同情地出声问：“小妹妹，你确定你还好么？”

　　小妹妹……西贝心想，你好像没比我大多少吧。
　　可转念又觉得不对。
　　和基友约好今天出外景，怕外景地没处换装，提前选了套不突兀的裙子早早换好了。是了，问题就出在这里。

　　眼皮又再次垂下。
　　与地上那摊鲜红一同晃过眼帘的，是自己身上这条藕粉色短袖op裙，以及尽管高高扎在脑袋顶两边，也还是因为头发够长，往肩前分别垂下两绺的……双马尾。
　　其实包里还装了两朵粉色的蕾丝头花，预备到时在两只马尾辫上适当加以装点。
　　西贝大概知道刚刚为什么他会惊奇了。
　　早知道……早知道……哎呀哪有那么多早知道。

　　西贝轻咬唇，只能庆幸自己长了张幼.齿脸，十八岁的人，常被误以为还是初中生，在他们眼里可能也只有十三四岁吧？
　　小妹妹就小妹妹好了，总比在无比丢脸的情况下，又被视为装嫩好。

　　这样想着，好不容易终于不咳了。
　　努力逼迫自己冷静，手背轻抹唇角，西贝缓缓抬头，目光先是和距离最近的小圆脸接触上，礼貌又羞窘地说声“我没事”，再从他肩头越过，望进电梯里手，红着脸，歉意地看着一直保持沉默的那位。
　　“对不起……”捏着手指，她嗓音轻软，“你们先下去吧，不用等我了。”

　　根本不敢想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这种横空砸下来的缘分她这会儿宁可不要，说完就把头又低下，从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展开一张，弯腰蹲身，平铺盖在那摊污垢上。
　　纸巾一点点浸湿，好似泅开的血花，一朵朵印上纤薄的白纸。
　　西贝低头抱膝，一声不吭，把自己缩成一朵小蘑菇。

　　正前方的电梯里，小圆脸询问意见：“哥，你看怎么办？走么？”

　　西贝老实巴交垂着头，依然脸颊红红，脑袋轰轰。
　　她展开第二张纸巾，覆压其上。
　　毫无悬念，白纸又皱巴了，凸显出底下果渣烂糟糟的形状。
　　快走吧快走吧。她在心里暗暗地催。
　　她真的一点都不想确认里面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北珝。
　　就容她做只鸵鸟吧。

　　“走吧。”
　　低沉冷淡的声线间隔两秒后，丢来言简意赅的两个字音，在安静的氛围里清晰放大。

　　心脏猛地被电流击中，西贝肩膀一颤。
　　真的是他……声音和屏幕里略微有点区别，可并不影响听力判断，能听出来，就是他。

　　电梯门即将快要遮住他的前一秒，西贝终究没能按捺住激荡的情绪，仰头往里面瞥。
　　还是抄着口袋的姿势，他像是动都没动过，鲜明的唇线依然寡淡地轻抿，高冷得让人看不出情绪。

　　……她刚刚怎么都没察觉，四周充斥的都是冷漠的低气压？

　　忽然之间，脑海一片空白。
　　幸好只是颜粉，幸好啊。不然这会儿该委屈地哭了吧。
　　西贝手放在胸口，轻轻吁了口气。转瞬间，似乎心跳得也没那么快了，脸上的热度也在迅速降温。

　　将地板清理干净之后她才出的门。
　　外景拍摄一切顺利，后期交给基友不二的摄影团队负责，收工后西贝请客，一帮人涌进火锅店，热火朝天地胡吃海塞，熏了一身的味儿。
　　众人不知不觉就从二次元聊到三次元，从哪儿哪儿又要举办漫展到谁谁的演唱会，再扩大范围兴奋地共享娱乐八卦。

　　“你们谁有看前两天北珝的直播首秀？”有人眼冒红心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激动地说，“我北北V587，他跳舞的爆发力man爆了，尤其他的个人solo，妈个鸡，我还想多活几年啊，心脏完全受不了，我都没敢倒回去重看。”
　　立刻就有人惊讶：“北珝还会舞蹈呢？”
　　“我北北五岁就学舞蹈，不是会，是精，精湛的精，精彩绝伦的精！”有个北珝女友粉坐镇，眨眼变成她的安利脱口秀。

　　大家都很配合，时不时哇一声，夸一嘴，也会聊聊北珝参演的影视作品，最近的一部是各大影院正在热映的电影《烈日》，豆瓣评分8.1，舆论和口碑都不错。北珝头回转战大银幕，虽是戏份不多的配角，可跟影帝飙戏也不虚，演技可圈可点，显然没有辜负外界对他首秀的期待。

　　一没绯闻，二没负面.新闻，三又生得一副好皮囊，观众缘和路人缘有口皆碑，在座的就算对他不感兴趣，也都挖不出黑料站出来吐槽。一时间，话题就围绕在他一个人身上展开，更有甚者对着他昨天微博上的晒照，从眉毛到嘴地把他五官拆开来评价了个遍。

　　不二被一颗花椒麻到舌头，悉悉索索喝了口雪碧。
　　他自己就是漂亮男孩，受捧惯了，是所有人中对北珝免疫力最高的，
　　他不说话情有可原，可，以他对西贝的了解，这丫头蔫头耷脑地只字不言，明摆着有心事。

　　“怎么了喵酱？”他热热络络挨过去，低头凑到西贝热气熏红的小脸边上，“北珝的话题都不参与，你不是蛮粉他的么？”
　　西贝咬着筷子，情绪有种拿捏不定的躁动。
　　“不二……”
　　看她杯子空了，顺手给她满上。
　　不二：“嗯？”

　　“我今天看见他了。”西贝温温吞吞地说。
　　“看见谁啊？”手肘一带，也给自己添上。
　　西贝视线跟着他手里的大雪碧转了一转，又落回他脸上，指腹一掐，一字一顿：“北…珝。”
　　“……”

　　手捂在嘴边，靠近他耳畔，西贝轻声轻语，和好基友分享这个憋了一天的大秘密：“他有可能……住在我新家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