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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二章 心动的声音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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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杨不悔漫无目的地溜达到手术室门口,看见麻醉科的几个医生护士正鱼贯而入。杨不悔好奇地拉住跟自己最熟的庄双,“怎么,又要开台啊,都4点多了。”心想难道完颜鸿烈毕竟不甘心自己的儿子跟芸芸众生一样接受同等的保守治疗,一定要打开肚皮看看才显示出科班出身的汴总副书记的卓尔不群的身份?
庄双打了个哈欠说殷梨亭非得要加一台手术,我们头儿跟他关系好就答应了,真是的,切除甲状腺手术,又不是立马要死人,大半夜的折腾人么这不是?
杨不悔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紧张。问道“这又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切,就那陕西府来的农妇。瘤子都长那么老大了才过来看的那个,还有一傻儿子,老拖着哈喇子满楼道乱跑。”旁边的方怡撇着嘴说。
杨不悔呆了一呆,想起两天前第二分区大查房的时候,一个已经7,8岁大了但是口水鼻涕满脸,还围着一个大围嘴儿的男孩呵呵傻笑着撞到了走在最前面的殷梨亭身上,殷梨亭往后踉跄了两步,那傻孩子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再傻笑,哇哇大哭了起来。哭的时候鼻涕流到了嘴里面,口水淌到了胸前。
殷梨亭蹲下身扶他起来,往周围张望着问,“这是谁家的孩子?”
护士长叹了口气从殷梨亭手里接过傻小子的手拉他走开,另一个随行的护士应道,“就是19床那个甲状腺瘤长了那么老大的,”她扯着嘴角跟自己脖子那儿比了一下,“那个女的怀孕之前就长了那个瘤,生下来的孩子就是傻的,也没钱来治病,等七八年好不容易攒够了做手术的钱,瘤子也越长越大了。这孩子天天就跟这儿乱跑,他爸也不知道又到哪儿打零工去了,唉,穷呗。”
殷梨亭皱眉问道,“安排的什么时候手术?”
“得一个月之后了吧,现在咱们台子实在太紧了。他们又不可能有钱点名。”
殷梨亭当时点了点头,沉吟着站在当地,直到护士长催他该查下一个病房了。他没说什么,摇头叹了口气。
杨不悔站在手术室门口,着看着庄双她们进了手术室的门,她想了想,跟着她们,也钻了进去。
殷梨亭靠在手术室门口等着护士在做手术准备,见杨不悔穿着消毒衣走了进来,有点惊讶,问道,“怎么,急诊又收手术了?”
“没有,听说您要加一台甲状腺瘤的手术,能不能观摩?”杨不悔扬着眉毛问。
“好啊。既然来了,给我做第一助手吧。你也是第二年实习了吧?让我看看缝合打结的功夫怎么样。”他微笑地看着她。
“啊?不是考试吧?”杨不悔缩缩脖子,“那我刷手去啦。”说罢往刷手间走过去。
刷着手,杨不悔听见隔壁麻醉师说,“我说小殷,你这也心眼儿太软了点儿。他有困难,哪个病人没困难啊?有你这样儿的么,自己加手术点名儿费不收不说,还得搭上面子人情央各手术室一组的人。”
“明天我请大家吃饭。”殷梨亭说,“这个也忒可怜了,一个瘤子,长到这么大,就是没钱开刀。汴梁的住院费那么贵,一耗耗一个月,她负担不起。而且那孩子天天跑来跑去的,大家看着不都难受么。”
“你不想看着难受你就天天耗这手术床上,早晚打一辈子光棍。”
杨不悔听到这里的时候手一哆嗦,碘伏的液体把前胸溅湿了一片。
这个手术做得很长。一般甲状腺瘤是要全切除的,做起来不是很麻烦,又能够最好地防止复发。殷梨亭通常做这种手术只要一个多小时。
但是今天他没有做全切,保留了部分甲状腺,这就意味着要从瘤体中隔开,要应付许许多多的小血管。甲状腺瘤血运丰富,要接扎的血管不记其数,过程机械繁琐。殷梨亭的额头渐渐就布满了细细的汗珠。
杨不悔不解地问,“为什么要保留部分?”
殷梨亭一边接扎着小血管一边回答,“全切了功能就完全丧失了,要终生服药来代替甲状腺功能。她在的地方,能不能买得到好的甲状腺素替代药物都是问题,她家里太穷,不可能总是从大的州府订药。保留部分呢,虽然会有复发的可能,但是比起药费的负担,还是更加适合她的情况。”
他说话的口气一如既往地平淡,就如同给学生讲外科总论时候,拿激光笔指着打在墙上的幻灯讲“治疗重点”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可是在这个时候,这种流水一样的平淡,却似乎蓦然间地打开了杨不悔心里面从来没开启过的一扇闸门,一时间,她的心中,弥漫上了一种从所谓有的情绪,这种情绪似乎暖融融地,轻柔地钻进她身体的每一个微小的空隙。
她抬起头,细细地看着他,脸上,带了一个和她很“猛”的个性颇为不符的表情。
他的名字在她的心里已经很久,可是从这一刻开始,似乎起了很微妙的一种变化。
殷梨亭从不像外科大部分爱开玩笑也爱发脾气的大夫那样的狂放,也没有其他年纪轻轻已经挂上了“专家”名儿的大夫多多少少带有的倨傲。他一直很温和,然而却淡淡的,不论是集中给住院医和学生讲评特殊病例的时候,还是被麻烦的病人纠缠的时候,抑或是带着学生上手术的时候,很少会有鲜明的情绪。他并不是一个让人觉得亲近的人。
才进科的学生值班无聊的时候喜欢议论和比较那些业务特别出色的上级,女孩子们情绪上来了,经常叽叽喳喳地一发不可收拾,血液科的俞莲舟,消化科的李莫愁,外科的谢逊,韦一笑。。。。。。被小字辈们从业务特长到个性特点,作风地逐一评论。然而说到殷梨亭,这个几乎是北城医院甚至是汴医系统最年轻的专家的时候,“寡淡”成了唯一的评价,大家都说,他虽然出色,然而整个人,就如同一杯没有颜色味道的,连温度都不冰不烫的白开水。即使天天见面,也留不下什么印象。
可是杨不悔却在没进外科之前就对他有了一点特别的注意。那天她跑到外科急诊去找张无忌拿几本书,走到楼道口便跟个十来岁的孩子撞了个满怀,哗啦一声响,什么东西掉在地下,那孩子惊叫着抓住她的衣服,带着哭音说我的模型散啦!
杨不悔低头一看,一个挺大的木制舰艇模型被摔散了架;她说着对不起,蹲下身想把那舰艇复原,可是从小手工就没得过优,她看着那些零件直觉得恶心;她不好意思地说我赔你钱你再买一个好不好?这时那孩子的妈妈也过了来,生气地说这个买来也是单的零件,他爸爸出差了谁给他装?明天还要交航模组的作业呢。你们当大夫的怎么走路也这么不小心?那孩子这时更是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杨不悔心里多多少少地有点懊恼地想我走我的路,你好端端的冲了过来,也不能全怪我吧?可是不少人都在好奇地看热闹,她穿着的白大衣简直就成了焦点。她正手里拿着舰艇掉下来的一根桅杆发呆,就见一个身材颇高的,也穿着白大衣的男人从急诊室走出来,轻轻扒开人群,从哭闹的孩子手里拿过甲板和船舷,从地上捡起罗盘和帆,看了看,温声冲那孩子说,“别哭啦,零件都没摔坏,不过散了,我帮你装上。”说罢便用白大衣的下摆兜着那些散落的零件,放在楼道的长凳上,招呼着那孩子过去。杨不悔不由自主地也跟过去,看着他手指翻飞地,几分钟之内,便把摔散的模型复了原。那孩子破涕为笑,说叔叔你可真棒,比我爸装得快多啦;他微微一笑,冲那孩子说,“自己把桅杆和帆装上去,好不好?”杨不悔这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拿着一样零件,不好意思地赶快放在长凳上,一侧头之间跟他的目光相对,发现他是个挺好看的男人,她的心莫名其妙地荡了一下。
看着那孩子装完了模型,他直起身来,拍了拍那孩子的脑袋说,“医院里人多,别跑来跑去了,你的模型没有好好上胶,再一碰还得散架。”说罢便回身走了,她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张无忌从急诊室出来,一拍她脑袋,“站这儿干嘛那?怎么不进去找我?”
杨不悔回过神来,问,“刚才从急诊出来的是谁啊?”
“刚才?噢,我们外科第二分区的头儿殷梨亭啊,下来看一个急腹症病人的。”他仔细看看杨不悔,乐了,“不会吧,小殷也不是很帅,就跟我一个档次吧,我为什么从你的脸上,看到了花痴的表情呢?”
“滚!”杨不悔狠狠地骂了一句,不过殷梨亭的名字,倒是就这么记住了。等到转进外科的时候,抽签抽到第二分区的杨不悔,心里莫名地快乐。虽然同学都说,跟殷大夫查房上手术听病例是最没劲的,太沉闷,他除了讲病例,话少得可怜,当手下的就也不好造次,不像跟着韦一笑周颠,甚至大主任范遥,气氛都很活跃,总是让周围的人很开心。
杨不悔侧头看着殷梨亭,今天是她在外科的最后一晚了,或者,也是跟他上的最后一台手术,想到这里,她觉得心里好像缺了点什么似的,空得有点难受,很希望这台手术,就这么做下去,永远不要结束。可是殷梨亭已经开始做收尾工作了。她的心里,嗒然若失。
关了最后一层皮,杨不悔已经完成了助手的任务,殷梨亭的颀长的十指还翻飞着打最后一批结,杨不悔拿起一块干净的纱布,绕到他身边,替他擦掉快要滴到眼睛里的汗水---这本来应该是护士的工作,但是夜间临时加手术,人员精简,最后只留下了一个管器械的护士;殷梨亭回头对她说谢谢,口罩帽子之间,她只能看得见他的眼睛,却似乎可以感觉到他温和的笑容。
和他目光相对的这个瞬间,杨不悔忽然觉得自己心中,似乎有着柔曼的音乐响起,那一根静止了21年的弦,就这样被轻轻地拨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