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一章 ...
-
官道上行走着两个男人,在西北,路边的青草也蒙上尘埃。
走在前面的那个男人较为清秀,但看上去潇洒从容,后面的男人则更加高大一点,是个儒雅的人,比起前面的男人,他显得更加地高大,眉目之中带着一种坚毅的柔情。
他们赶了三四天的路。从途云山下山之后,走过山路到达庐安县城,但那不是目的地,他们只宿了一夜,而后昼夜不停地赶往杭州。
那是他的故乡,也是他即将上任的地方。
前面的清秀男人依旧闲庭信步,后面的男人却是汗流浃背,几乎连步子也迈不动了。清秀男人并不是自顾自地往前走,偶尔他也会回头和后面的人搭句话。
“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乘车离开?”至少也该有一匹代步的驴和一个照顾起居的小书童,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走不了那么多的路。
“我不能让人知道你的身份。”赶了这么久的路,谈玄瑜的身心都受到了极大的考验。但前面那个女人,她身怀绝技,故意在他面前做出一副轻松自在的姿态,见了真叫人恼火。
龙若云了然地弯了下嘴角,故意说道:“可你走得比我这个女人还慢。”
“因为你会武功,而我只是个普通人。如果你真的想让我走快一点,为什么不想一个法子呢?”
“好。”龙若云觉得,每次和自己斗嘴的时候,他都是精神高涨,而她也是丝毫不肯相让,道:“我可以抱着你走,或者背着你走,你自己选。”
谈玄瑜耿直地戳穿:“为什么你不肯雇一辆马车呢?”
“因为我们身上总共只有五十文,而雇马车至少需要五百文银子。”
“你武功高强,难道筹不到这区区一两银子吗?”
“是啊,我武功高强,可身边跟着一位官老爷,我既不能去偷,也不能去抢,所以就筹不到这一两银子。”
“我是说,难道你就没有什么知交好友,你的武功这么高,想必交游也很广阔。”谈玄瑜喘过了一口气,思维也更加严密。
龙若云说道,“照你这么说,我应该是有了,可是我一出门就鬼使神差地上了途云山,和我的三位好兄弟结拜了,除此之外,这江湖上我还不认得什么人呢。二弟周游天下,三弟进了流云十八寨,四弟去了滁州参加他一位族姐的婚礼。我,哎呀......不认得这江湖上的什么人。”前一刻看上去还有些伤心失落的样子,立刻又回复了凡事满不在乎的心性。如果不是她说话的时候眼睛片刻也没离开过他身上,他真要疑心,前些日子,只是他做的一场春梦了。
“没用的话也不必多说,你武功那么高强,就没什么简便易学的轻身功夫,拿来教教我,让我同你一样身轻如燕吗?”
“学武干什么,江湖多纷扰,武林多事端。而且又有侠以武犯禁之说,你好生做你的普通书生,难道便不能得享一世太平吗?”
“云云,看来‘相夫教子’这等事,你已经做好了一半了。”
纵然龙若云脸皮再厚,这时候不禁也有些脸热,半晌,她又嘟囔道,“我才离家不久就准备嫁人,还没在江湖上闯出什么名堂呢,难道这就是我想要的,其实我还很年轻。”
谈玄瑜站在一边把这番话全听进了耳里,他小声问道:“你今年齿序多少?”
龙若云答:“二十又五。”
谈玄瑜道:“和我同年,可以嫁了,不小了。”此时姑娘往往十四五岁便出阁,在街上见到的二十五岁的妇人往往是两三个孩子的妈了。
龙若云也把他的话全听见了,不动声色地觑了一眼他的五官,打量了一下身材,怎么算,她也不见得会吃亏。一丝喜悦悄然爬上她的嘴角眉梢。
“也许我们可以想法子雇一辆牛车,牛车比马车便宜。”谈玄瑜说。
“可我们的钱也不够雇牛车,如果我们能弄到一点钱......下顿还没个着落呢?”龙若云故作忧愁的神色,脸上却无比轻松。要说她心里没有半点鬼主意,那也是不可信的。
谈玄瑜把目光移到旁边的树林里,说:“现在正是果熟叶落的季节,可以摘些野果果腹。当然,也可以卖钱。”
龙若云:“不只是野果,树枝也可以当作柴火卖。好了,看来我们两个四肢健全的成年人不至于饿死了。”
谈玄瑜有些自责:“我竟然让你受这样的苦。”赡养妻儿,他自认是自己的责任。
龙若云只是看着他,说:“知耻近乎勇嘛,继续努力。”
两人就这样有时乘车,有时步行,又过了约莫半个月时终于抵达杭州城。
走到城门时,天色已经垂暮。听闻近日里有位大人物要驾临杭州城,近日里戒备颇为森严,凡人进出必须具备路引,或者其它能证明身份的官府文书。
谈玄瑜并不担心自己,他曾经做过县令,要弄这样的文书轻而易举,只不过当时时间紧急,他竟然忘了要给龙若云也弄上一份。事到如今,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进城的百姓早已排成一条长龙,城门下有十几个皂吏,一个坐着,其它人都是站着。他和龙若云并肩而行。轮到他们两个时,谈玄瑜一面把自己的路引拿出来,一面看那衙役的神情,思忖他是否该摆明身份。
查验完毕,皂吏把路引交还谈玄瑜,谈玄瑜乘机说:“我们两个是一道的,这是我新婚的妻子,男扮女装只是为了路上方便。”
龙若云极其聪颖,学着新婚妇人的羞怯神情,对着那个年轻皂吏福了一福。那位皂吏见她眉目如画,笑也盈盈,不似一般女子的羞怯神色。竟略有迟疑,他连忙摆了摆手,什么话也不说,竟是催促他们过去了。
走过拐角,谈玄瑜问龙若云,为什么要对着那个陌生男人笑?
龙若云说,我自己想笑,所以就笑了,并不是为对面的男人而笑的。
“那你以后不要随便笑了,尤其是对着年轻的男人。”说完这句,谈玄瑜就故意走到她前面去,不让她看到自己的神色,但龙若云已然明白了。
她忍俊不禁,却还明知故问:“为什么?”
谈玄瑜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这位妻子有些老好人性子,待人待事都是极温和的,笑容天真纯净,却又太过天真纯净,配合她的年纪看来,这样的笑容却不像是和善的意思,而像是她对那人有意似的。看上去那么冰冷高傲的神情,却独独对你笑得像个稚子,纯净无暇,虽然不是国色无双的一张脸,也实在很具有杀伤力。像那个捕快,他不是都看呆了吗?
那笑容是和煦的,像春风,是寒冰融化之后的温暖,为她不算天姿国色的脸增添了几分颜色。
见他没有回应,龙若云只好说:“好啊,那我以后再不对别人笑了,真要笑的话,一定把我的脸对着你。”
谈玄瑜把人安置在客栈里,要了些饭菜,嘱咐她好生休息。自己则一个人走出去找找亲朋故旧,他要借些银子,为自己和她买些体面的成衣,还要为她买些胭脂水粉,首饰头面。明天带她回家,第一个要面对的就是他那位极为重视门第家世的母亲,虽然几套衣服未必能改变什么,但他能做的,似乎也不太多。
谈玄瑜的父亲官至三品,为礼部尚书,母亲也出身仕宦家族,门庭显赫。
谈夫人第三胎时喜得麟儿,行玄名瑜,字启卿。父母希冀他沉稳忠厚,锋芒内藏,犹如罕见的美玉一般。此时谈玄瑜的大哥二姐都已经婚嫁,男子二十加冠,算是十分适婚的年纪,只不过谈夫人担忧儿女私情会分散他的精力,所以一直没有十分为他谋划。谈玄瑜二十一岁时第一次参加科举,只不过突发急症,名落孙山;第二次应试,得中金榜第三,御批的探花。后来不慎卷入朝廷权斗争,贬至庐安,做了一名小小的七品县令。
这次能调回杭州,他心知肚明,不仅因为剿灭途云山贼匪有功,更多的怕是父母双亲的关照。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正是此理。而谈夫人之前一直住在京师,半年前回到杭州,只能是为了一件事,他的终生大事:要在杭州的士绅贵族之中为他挑选一名门当户对的妻子。
也许在这之前,他觉得自己这样按部就班的人生没什么不好,只是在龙若云出现之后,他不得不给自己的生活制造一点变数,比如妻子的人选。
谈公子,探花郎,这些名头都能让他很快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只是既然表明了身份,一些台面上的应酬也在所难免。等他把自己要办的事情办好,夜色已经浓得化不开了。
他回到客栈的时候,房间的门没锁上,龙若云卧在床上,看似睡得熟了。谈玄瑜稍有失落。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去,龙若云立刻睡眼惺忪地坐起来。谈玄瑜见怪不怪,轻声问:“还有热水吗?”龙若云闻言一指床边的一座屏风。谈玄瑜走了进去,屏风后的光线比外面更暗一点,他模模糊糊地见到地上有半桶水,脱了外袍,顺手掬一捧水扑在自己脸上,入手处觉得温温的,扑在脸上却觉得凉,原来是冷透了。谈玄瑜先是有点惊讶,后来又觉得有些好笑,他这位将娶的妻子原来真是一点庶务也不通,以后若是他办公晚了些回家,进了她房间,迎来的也是这么一捧冷水吗?不过即使是这样,这等小事忍忍也没关系。
想了一会儿,脸上的水渗了一些进嘴里,这味道很是奇怪,是皂角味......难道这是她用过的水,是洗了脸,还是洗了身子,她是睡糊涂了,还是跟他闹着玩?谈玄瑜犹豫了一下,没喧哗,也没气。
站在原地一会儿见里面的架子上放着一个铜盆,他用手摸了摸,是温热的水,入手也没有任何粘腻的感觉。想必这才是龙若云留的水,他方才是弄错了。
谈玄瑜胡乱地洗了一把脸,又洗了脚,穿上一双客栈提供的木屐走了出来。
龙若云穿着中衣坐在床上,长发散在肩头,谈玄瑜忽然很想问问她那桶水是用来干了什么的。想想无非是洗脸洗脚,或擦身,想着是她用过的,权且忍了。
他也坐到床上去,把手搭在她的肩头,把睡眼惺忪的人轻轻地抱了一下,说:“路上我跟你介绍了那么多家里的事,你一定可以应付好的。”龙若云只是用一双了然的眸子看着他,谈玄瑜叹了一口气:“如果你觉得时机不对,就别开口,我来应付我的母亲。”
龙若云眼底愁绪万千,却只说了一句‘早点休息’,自己率先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