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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十九章 迷影(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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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卢恒先打破了沉默。他复又拿起那张黄色粗纸,展开,微锁双眉,再次细细查看半晌,方开口道:“对这件事,你怎么看?”
陆剑秋刚才一直背身面对窗外,但房内的对话却一句也没有漏听。那陈副将要来之时,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回避的准备,可卢恒却开口要他留下,那他也就留了下来。
分享机密,是一种信任的表现。但同时也是一种风险的承担。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他本是想把自己清清楚楚的划定在某一范围之外的,可惜,现在似乎越来越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
听到卢恒的问话,他的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转回坐在桌子另一边的卢恒身上,最后落在那张纸上,脸上浮现出浅浅笑容,伸手道:“可否借我一观?”
卢恒抬头瞧了他一眼,默不作声的把那张纸交到了他手中。
陆剑秋细细瞧了片刻,忽然把纸捧到鼻端用力嗅了嗅,随即很肯定的说:“这封信绝对不是什么普通兵士写的。”
卢恒眉毛一挑,却不动声色:“何以见得?”
陆剑秋不慌不忙的把纸铺在桌面上,迎着光,上面的一笔一划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伸手随意指上一个字道:“你看,这些字看似笔画稚拙,写信的人似乎要努力一笔一划才能把字写得清楚,可是细看之下,每一笔画运转圆润流畅,绝无滞涩,另外从墨锋、浓淡等细节上也可以看出和普通人写字有些不同。”
“哪里不同?”卢恒按照他所说锁眉盯着那些字。
“常人右手握笔写字,笔锋自然而然易往右边带转,这封信上的所有字迹,几乎毫无笔锋的痕迹,偶尔有的,向右转的也极不自然。可以说,是有人刻意为之。”
“你是说……”卢恒有些吃惊的抬起头来,瞪着陆剑秋,“这不是用右手写的?”
陆剑秋点了点头。
“……就凭你刚才看出来的?”卢恒还有些难以置信的又扭头去看信。
“我对这个还算比较了解。”陆剑秋也不着急,微笑着走到旁边的石几上,提起毛笔润了润墨,当即在雪白的宣纸上写起字来。
卢恒立刻跟了过去,就看到那纸上已经端端正正的写着他的大名“卢恒”二字,随即陆剑秋却把毛笔交到了左手,又润了润墨,依旧一笔一划的在纸上又把他的名字给写了一遍,比右手写得要略差些,但依然算得上工整。
卢恒有些惊讶的眨眼看了半天,忽然抬头道:“你干吗要写我的名字?”
陆剑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一时就看着他哑然。
“你怎么不写你自己名字的?”卢恒有些郁闷的看着那张洁白的纸上就那么突兀的写着他的大名,还是两遍。
“你的名字比较简单……”
“那你也可以写刘昭嘛……张三李四都可以……”卢恒还在抗议,陆剑秋终于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并顺手敲了他脑袋一下:“这是关键问题么?!去看看字有什么差别!”
卢恒摸了摸脑袋,带着一肚子不满弯下腰去仔细对比起来。
这样盯着自己的名字看真是一件感觉很奇怪的事情。尤其这名字还是陆剑秋写下的……就感觉更奇怪了。
“我知道了!”卢恒忽然一拍桌子惊呼。
“你看出来了?”陆剑秋连忙问。
卢恒一愣,回头看着他,随即讪讪一笑,又把脑袋给转了回去:“我还是再看看吧……”
他刚才其实是想说……这个样子简直像小时候爹爹写了他的名字教他认字那时候。
可是这怎么能说呢?!
于是宁愿承受着身边人的白眼继续认真观察。
一笔一划的看,果然感觉出来,笔画的运力、笔锋的偏转和墨色的浓淡果然是有些许细微的差别,接着拿起那张信来再仔细瞧瞧,果然亦是如此。
卢恒不由惊讶,抬头望向陆剑秋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剑秋却难得的有些不大自在,干咳了一声道:“小时候师兄弟之间喜欢这么闹着玩来着。”
卢恒却愈加惊讶的瞪大眼睛看了他一眼,随即想笑,却还是很有良心的忍住了,只是把脸转开盯着手里的信憋在肚子里无声无息的笑了半天。
这家伙居然也有这样闹着玩的时候!遥想一下一脸认真练习左手写字去和师兄弟们一较高下的陆剑秋,真是,太让人笑痛肚子了。
当他正思考着如何能够偷偷按摩一下自己笑到痛的肚子,陆剑秋却又干咳一声,手从他身后伸了过来,指在信上:“寻常士兵,能写出这些字来已是不易,遑论用左手来书写?就算是怕身份被人察觉,也不至于能用左手把字写到这么工整的程度,何况这种熟练的笔势也不是粗通文墨的人能具备的。”
卢恒收敛了笑意,听着他说的话,微微点了点头。
“另外还有两个地方,也说明这封信的真实书写者很可疑。”陆剑秋继续道。
卢恒转过身征询的望着他。
“首先,你可以像我刚才一样闻一闻这墨的味道,这种清香味是上等徽墨才有的,寻常士兵去哪里找到这等墨?其次,这封信字数虽不多,但遣词造句多有颠倒不妥之处,但文字本身,却没有一个错字别字,这不反常么?”
卢恒又愣了一下,把信也放在鼻端嗅了嗅,果然一阵隐隐的清香。再看整封信的文字,确实除了言辞上的一些不当,就没有其他错误了。当即不由抬起头来看了陆剑秋一眼,目光里有些惊讶,有些赞许亦有些钦佩。
陆剑秋却假装不曾察觉,只继续悠然道:“写这封信的人定然是受过良好的教育、精通文墨,且在军中有一定地位的人。如果这样的一个人察觉了什么有关奸细的秘密,为什么不亲自告知将军反而要伪装作一个普通兵士来写这封信呢?”
卢恒凝眉思索了片刻才开口道:“一般而言的话,都会因为怕被人发现真实身份而选择这样的方式吧?”
“一般而言是这样。可是对于上位者而言是否有必要模仿下位者?假如是你,同样的话,你身边的将军来说和一个普通士兵来说,哪一个更能引起你的重视?”
卢恒迟疑了一下,扫了对面的人一眼,方有些不甘心的答道:“前者。”
陆剑秋笑了起来:“这就是了。写信的人恐怕不是学识不错的武将就是高级文官,他既然有身份上的优势,又何必舍近求远?”
“因为,”卢恒细白的牙齿轻轻咬上自己的下唇,“这个人必须要掩饰自己的身份。”
“一个人好端端的又何必故意掩饰自己的身份?”陆剑秋紧接着说。
卢恒低下头又凝视了手里的纸片刻,忽然道:“刚才你在研究这信上的字,我却在想另一件事。”
陆剑秋眉毛微微一挑,靠在几旁静待他下文。
“陈劲松说,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这封信究竟是谁到章毅帐中的,这可不是有些蹊跷?就算章毅带着亲兵出去巡视去了,他的大帐附近照例也该有人巡逻放哨的,何况又是白天,怎么会有人送了一封信进去而完全不被察觉?”卢恒说着扭头看向陆剑秋。
陆剑秋微微颔首:“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么,”卢恒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最不引人注目的方式恐怕也就是最光明正大的方式。”
“你的意思是说,信是被人光明正大的送进去的?”陆剑秋问道。
卢恒点了点头:“我觉得很有可能。早上那会儿,正是伙夫、杂役在营里活动的时候,天天如此,巡逻的士兵再不会觉得奇怪,倘若一个相貌、身形都极普通的杂役在这个时候接近将军大帐,恐怕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如果一个人轻功极好,即使是白天,只要人不多,巡逻不是十分严密,要做到也不难。”陆剑秋插话道。
卢恒眼神忽然一动,闪过一道亮光来,微一凝眉随即道:“那么一个轻功不错杂役,岂不是更万无一失?”
陆剑秋看着他,赞同的点了点头。
卢恒目光直视着前方,仿佛自语般的喃喃道:“这件事看上去倒还真是复杂了。”
“确实不简单,花了很大的心思呢。”陆剑秋还是淡淡笑着的口气。
“故意掩盖身份的信,突然冒出的奸细,神秘的送信人,意图何在?”卢恒紧紧皱起了眉。“还有那个姓王的,他会突然成为这么一个牺牲品,肯定是最低阶的,
“那人确定是奸细了?”陆剑秋问。
“按陈劲松所说的情况看来应该不假,否则他也不用那样逃窜。”卢恒点了点头。
“他最后竟然肯自刎而死,对北胡倒是忠心。”陆剑秋叹道。
卢恒却摇了摇头:“这恐怕无关什么忠心。死了对于他来说倒是个痛快,恐怕被擒之后会比死更惨。再者他的家人都在京畿,未必不是在别人的掌握之中了。”他停了停继续说:“这是由何太师创制的法子,选出来打入敌营的人,全家老小一并搬入京畿,若是得力,自然有丰厚犒赏,若是走漏半分消息,那全家都别想好好活着。”
陆剑秋有些意外的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半晌,卢恒的声音方又轻轻响起:“何太师,与我爹爹有过结。”
陆剑秋不由得敛了云淡风清的表情,也肃然了起来。
“何况,这个姓王的会被突然抛出来,恐怕他也只是个最低层的小喽罗,上面肯定还有人存在,他不过是个牺牲品……但即使是无足轻重的,这样到底有些冒险,可让他们肯冒这样的风险,必定是因为可以取得丰厚的回报……”卢恒说着,一双黑眸倏的冷了下去,双唇紧抿,脸上笼了一层冰霜似的。
陆剑秋神色微微一动,离开了几边俯过身凑近了卢恒的耳畔低语了几句。
卢恒愣了一下,忽然抬起头来,迎着窗外的昼光扬眉笑道:“不是有你在么?我担心什么?”
陆剑秋一怔,刚欲再说什么,卢恒却一摆手,转身边往门外走边回头笑道:“你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该怎么做。”
陆剑秋话被堵在唇边,无可奈何的化作一抹苦笑。让他放心?他怎么能放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