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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父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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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弦抬步在琼园漫走,远处俏然侍立的丫鬟们一动也不敢乱动,更不敢躲避公子爷的视线,噤声悄立,只恨不得这一刻能缩身成蚊蚁,入不得公子爷的眼。年少多金有权有势的郎君固然好,只是若这郎君□□酷虐,视人命如草芥,动则得咎,一时的锦衣玉食却要一条小命来换,丫鬟们还是舍不得自家青春年少的贱命一条。
厉弦也不以为意,多活了一世,人心冷暖早已尝尽,今日果昨日因,也没什么好说。只是为了这一世逍遥快活,他这真小人大恶人,也只得学学伪君子假道学了,草芥再是低贱,若是肆无忌惮地践踏,反噬之残酷他早已尝够。
琼园曾是母亲郑氏当年甚爱之处,也是厉昭初登丞相高位,移居此处时特地修建的。
为了慰藉郑氏的思乡之情,厉相使人仿着郑氏旧邸的江南园林景致,在园中堆翠叠峦,又寻奇石异草移栽园中,更引活水一泉入澄湖,湖中栽了一片御赐南国进献的紫心莲,夏日夜晚坐在湖边晚香亭中,清幽如梦的莲香阵阵透来,湖中星星点点紫色的睡莲在灯火映照之下,美如仙境。
当年母亲沉疴不起之时,却还常常执意让人抬着躺椅置于晚香亭中,静静望着澄湖,枯瘦的脸上一片平静,连寂寥都不再有。
厉弦虽然喜爱美色,却不爱身边跟着一大群丫鬟婆子腻腻歪歪,后院里虽然收藏着他自成人起收集的诸多美人,敢在他面前争宠献媚的却一个皆无,想想也无趣,真不知当时怎么就好这一口。
美人不分男女,自汉时以来男风渐盛,世家公子高官贵族多有好此味者,甚而有地位相当的结为契亲,成婚后仍走动亲热的,厉弦也未免俗,身边一帮亲随小厮俱是清秀美人,闲来无事出出火,弄上几回,滋味倒也不坏。只他的揽苍苑之中,除了几个郑氏的贴身私卫,亲随是一个也不许入内的,他厉弦爱美人爱人-妻,可不想自己头上绿油油的。
厉弦眯起眼回忆当年,他弄死的第一条人命便是剑衣,既然这丫头如今还活蹦乱跳,这罔顾人命的大罪就绝不会再让人安到自己脑袋上!除了剑衣,他后院里一大堆莺莺燕燕来路也不全是清白的,有买来的,换来的,别人送的,也少不了见色起意一把抢了的……
掰着指头一算,想来想去没什么家世背景了不得的女人,前世似乎也是大树倒后,猢狲们一概没入教坊司,白白便宜了旁人。如今他“洗心革面”,这帮麻烦还是早早弄清为妙,想要女人,拿钱上青楼砸,还怕砸不出几个清倌花魁来?
遣散姬妾这种事虽然不太靠谱,可他厉大公子心血来潮,弄得阖府鸡飞狗跳的事也不是一件两件了,再多一件又何妨?
略走了百十步,还未走到澄湖边,厉弦已觉有些气喘吁吁,望着他的私家美女收藏所——好逑庄,暗恨自家外肿里虚的小身板,时不我待,雄起要紧啊!
廊下的管家婆子瞧着公子爷喘得跟□□叫-春似的,踌躇了片刻,小心翼翼地上前问道,是否要软榻代步?
厉弦瞪着眼珠吐出个字:滚!
瞅着那婆子惊吓过度连滚带爬地退出二里地,厉大公子心下大慰,果然还是当个恶人爽快!
喘着大气坐在湖边形似卧牛的太湖奇石上,抬眼不经意地望见远远走来的人影,厉弦微微眯起了眼。
那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身姿挺拔,形容俊俏,七分俊朗中透出三分英气,本长得与厉昭有七八分像,再加上温文的气质,如出一辙的如剑浓眉,看来与丞相大人更是十足相像。
这副好卖相,一看就是厉昭的种,当年相爷口口声声叫着这小子“孽畜”,管教严厉之极,对比着自己的浮浪无行,也怪不得相爷日后将罪无可恕的自己一脚踹出门,弃如踩了粪坑的旧履,却把这端方有才的庶子视作了厉家的千里驹。
厉弢厉仲韬,弢迹匿光,韬光养晦,不鸣则已,鸣则动九霄。
“兄长大安了?”厉弢恭恭敬敬地弯下身,给嫡兄行了个大礼。
厉弦摸摸自己肖似亡母的鹅蛋脸,似笑非笑地抬抬手:“安,怎么不安。哟,厉二郎今日兴致倒好,不去族学,大白天来游湖么?”
“禀兄长……”
“行了行了,别叽叽歪歪的掉酸词。”厉弦向来不耐烦瞅这弟弟装得人模狗样的。
“是。”厉弢有些不安地抬眼悄悄看了兄长,见他脸色虽不善,却并未动怒,急忙说了缘故,学里请的先生今日得了风寒,放了众子弟一日假,他这才回府,正打算探望兄长。
厉弦勾起浅浅一抹笑,盯着便宜弟弟看了半晌,看得厉弢汗毛直竖,这才哈哈一笑,阴阳怪气地说:“行了,我挺安的,你去吧!”
望着厉弢有些狼狈的背影,厉大公子哈哈大笑,继而阴下了脸。
大厦将倾时厉相爷丢卒保车,把他这自以为是的蠢货一丢了之,保住了厉家的千里驹。自做孽不可活,他倒也不怨厉相情薄,恨只恨厉家父子不念旧恩,竟踩着他母族郑阀的累累尸骨得脱大难!
这一世,他不会再行差踏错,也不会再给人欺侮践踏的机会!
不数不知道,一数吓一跳。
好逑庄里大大小小的美人竟有二十六人,这还不算那些玩腻了丢出府去的、病死的,甚至连入画这种兼职丫鬟的侍婢都没计入在内。
望着一屋子美人抖的抖、木的木、恨的恨……厉弦暗骂一声“浪费米粮”!
他伸指一划拉,大声道:“通通放出府去。”
向来处事不惊的大管事厉安听了这话心头也禁不住一扑腾,抖着花白胡子,实在忍不住小心问了一句:“公子,这……全部?!”大公子向来想一出是一出,虽说放人是好事,万一回头又悔了,再想把人抓回来为难的可是自己这把老骨头。
屋中一静,转而嚎淘之声大作,美人们惊叫的,哭泣的,不敢置信的,瘫倒的……丫头们也乱作一团,扶起这个倒下那个,安慰这个那个又哭作一团,这塞了几十个美人的华屋广庭顿时成了嚣闹的市集。
“都不要了!”厉弦耳中嗡嗡作响,按着突突直跳的额角青筋,大吼一声:“不许哭!哪个再敢出声,立时拖到青楼卖了!”
美人们惊魂未定,倒是再没有一个敢哭出声来,最悲泣的那个也只是拿帕子使劲捂着嘴,抽噎得半死,唯恐发出一点声音,让公子给卖了。
厉弦这才满意地哼了声,一眼扫去,美人们惊恐有之,悲泣有之,隐约愤恨有之,但没有一个敢与他对视,更没有一张脸上有丝毫留恋伤感之情。
厉弦闭了闭眼,忽觉索然无味,吩咐厉安将女人们都安置好,给足遣散银两,转身便走。
厉相未在府中,各房饷食自用。
厉弦对着一桌蒸肉鱼鲞、碧菜玉梗米的美食,感动得差点流泪,多少年没有吃过这等干干净净的饭食了,更何况厉相好美食,府中菜肴的美味是全京城都有名的。捞起筷子一顿大造,直把自己撑得肚子滚圆,这才依依不舍地让眼珠都快惊得瞪出眶的入画将菜收了。
捧着香茗半瘫在椅上,厉大公子不满地瞄着自己的小肚腩,打算改变的第一步就是强身健体——有个强壮的身体哪怕逃命也逃得快些!至于方法,郑青郑赤想来多的是,再不济,当年那混蛋说的梅花桩、易筋经虽有些无稽,不如也试试?
兴致一来,喊上惊吓过度的入画和惊疑不定的剑衣,冲向内书房。
不学无术厉大公子的书房,可想而知会有些什么书,除了满架充门面的二十八卷《通鉴全书》,其它经史简籍一概具无,柜中春宫、龙阳秘籍倒是集当世之大成。墙面上风格各异的各派名家字画挂得密不透风,黄檀桌面上好的薄浪纸、狼毫湖笔、青花紫端砚、松香刘公墨,这十几年来唯一的用途便是摆设装饰,偶尔让发火的厉大少四处乱砸以泄愤。
握笔如捉贼,大汗淋漓咬牙切齿了小半个时辰,又废了十七八张雪白的好纸,厉弦总算抖着手扭出了一张勉强能让人看得清的东西。黑着脸瞪着那张小墨团连着蚯蚓似的大墨线的玩意,厉弦心下憋闷,他好歹也是太学混了几年出来的,十几年没正经握笔,倒是连画个简图都生疏了,这烂账还得挂到那烂人将军头上!
皱眉看看图,想来还是得让厉安过来,他亲自指点一番才弄得好。
“公子?”伺立门边的剑衣悄悄上前,犹豫了一下,低声道:“相爷回府了,请公子申时到澜居共进晡食。”
厉弦一楞,微微冷笑,随口应下:“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厉相喜静,府中规矩又重,一堆的庶子庶女一向缩在自己的院子里,即使是他最看重的厉弢虽然时常带在身边教诲,却也极少有机会与他共餐,倒是厉弦这嫡子虽狂悖,十天半月里倒也有一两次会传召他共餐。
虽说“食不言寝不语”,闷声一顿饭后让人黑着脸训戒一番,也着实不是什么好滋味,当年厉大公子向来是能避则避,若是难得能不闯祸,三五个月见不到厉相也是常事。
如今想想,厉相如此“不弃”逆子,一来是相府面上得过得去,二来也是有郑阀站在他这不肖嫡子的身后。
一阵心烦意乱,厉弦猛地挥手,铿锵一声脆响,青玉螭镇纸被挥落在地,断成了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