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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大婚(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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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国定,四海平"。四国即:东陵国、南朔国、西岐国、北邙国。四海乃:东之沧海、南之澜海、西之瀚海、北之北海。东陵因物盛而富饶,南朔因山水而秀美,西岐因马壮而兵强,北邙却是地广而人稀。四国混战多年,才换得今朝的互邻友好、盛世太平,但多少青年才彦、绝世风华都憔悴在那峥嵘岁月间。
我的父亲,平津侯沐羽,便是这传奇中的传奇。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本是沐氏一族最卑微的存在,自幼孤苦伶仃,命如草芥,却一朝蛟龙得了云雨,立下不二功勋,封侯拜相。
"承平五年,帝封羽为御史大夫,位上卿,金印紫绶,掌左丞相。因其无爵,封为平津侯。"
那年他二十,弱冠之年,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多少春闺梦里人。
而今他四十,而立之年,两字功名频看镜,不饶人,白发星星,苦历半生,如一昔风僝雨僽,虽容颜依旧清俊,却已病骨支离。
穿过永安巷,就可瞧见平津侯府。
我看见一个人,焦急地在侯府门前踱步,他转身时,也看到了我。我急不可待地跑上前去,在他面前站定,委屈地唤了声,"父亲!"修随远作揖,唤一声"沐侯爷。"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宠溺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心疼地望着我。
修随远告辞,我随父亲一同回了府。
厅堂里,只有母亲一人。其实诺大的平津侯府,上下也不足百口人。
母亲洛清秋,曾是南朔盛极一时的美人,金声玉韵,蕙质兰心。父亲曾言,"一念愿清秋",抱得美人归,铸就一时佳话。
大姐沐笛,三年前嫁给了潮音阁二阁主薛楚萧,二人江湖,神仙眷侣,鲜少回来。
二姐沐雪,自幼被送往西岐云荒圣境学艺。因缘际会,与西岐四大家族之首颜家的二公子颜墨两情相悦,去年也已嫁作他人妇。
剩下一个我,出生时险象环生,差点夭折,尽管逃出鬼门关,却落下了病根。幸得爹娘爱,姐姐疼,倒也平安喜乐。父亲一直将我留在身边悉心教导,尽管,我年少时,父亲也曾想送我去苍茫学艺,但终究寻隐者不遇,此事就没了下文。
待到沐家幺女初长成时,高宗欲赐婚嫁,父親又舍不得了,于是我的姻缘就搁置在那。
人生就是这样峰回路转,拨开迷雾重重,看光芒万丈之时,不禁唏嘘,再回首是百年身。错过了,终究是错过了。
"焉儿…你总算回来了!"母親见到跟在父亲身后的我,长长地舒了口气,美目流转,神情动人,"你爹将府中上下都派了出去,你这是要闹哪出?"虽是责备,她说得却满是心疼。
我也不知自己要闹哪出!我始终都是个后知后觉的人。三日前,知道风连城要迎娶"东陵第一美人"凤栖梧时,我还只当那是个笑话,待到证据凿凿,我又在等,他会亲自来告诉我,同我解释,如何如何,这般这般。没等到他来,却等来了这场轰动四国的大婚,公子弱冠,亲迎礼成,六礼皆毕,便是死生契阔了。
我目色黯然,沉默良久,抬眸,望着堂中双亲,道,"爹、娘,女儿不孝,让你们操心了。但女儿仍有一愿,望你们务必成全!"说完,扑通跪地。
"小幺儿,你这是…何苦?"知女莫若父,何况他知我甚深,"起来吧。你既想去,便去吧!"
我叩首,道,"过了今日,女儿和他,尘归尘,土归土,不复再见。此番观礼,也只是想看个真切,求个死心,方能放手。"
我着了极淡的胭脂,点了极浅的绛唇,穿了极素的衣裳,去见伤我最深的人。
淮阳王府前,十丈软红。
姹紫嫣红开遍,香迷十里长街。这条花道绕了两条街,一直铺到凤府门前。这是何等的用心良苦,又是怎般的心思玲珑。
风连城十岁封王,自幼便封了府邸,却因他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皇子,婚礼仍放在宫中举行。由于我的晚归,我随父亲出门时,风连城迎亲的仪仗已经入了凤府。虽然他不在府上,平津侯府的贺礼还是得送到他府上的。从平津侯府到淮阳王府再到凤府,是顺着的道儿,于是父亲便亲自送了礼。
淮阳王府上报了姓,出来受礼的不是管家陈仲,而是风连城的贴身侍卫风铎。
他依旧是一身碧袍,头发以竹簪束起,孤瘦雪霜姿。见着我,对我浅笑,而后才对父亲作揖道,"沐侯爷,有心了!铎代王爷谢过。"父亲颔首,并不言语。
"铎有不情之请。还请侯爷府上稍坐,不知沐三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他恭谦地对父亲接着道。父亲仍不言语,只是转头看着我,我朝父亲颔首。父亲便随他引路,我紧跟其后。
他将父亲引进前厅,沏了上好的紫笋贡茶,而后引着我一直走到渌水亭,才开口道,"小焉儿,许多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眼见未必为实,耳听未必为虚!"
"铎哥哥,及至此刻,你还向着他?"风铎是我很欢喜的那种人。他本是江湖人,为了报恩留在风连城身边。曾经的"天下第一圣手",无欲无求地隐没在此,永远淡如琉璃。
"我不是向着他,只是心疼他。"他摇了摇头,风拂过他的发,发随风舞,缠绵缱绻,"小焉儿,今日一见,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我此去江湖,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你要保护好自己!"
"铎哥哥,连你也要走了吗?"我欢喜的,都要离我而去,我在意的,都要忍痛分离。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如若有缘终会再见!"
辞别风铎后,在去往凤府的路上,碰见了修随远,第一次见着他穿官服的模样,很是新鲜。我盯他看了半晌,他的表情很是别扭,弹指敲我脑袋,父亲在前面催促,我们互瞪一眼,跟了上去。
"怎么就你一个人?修爷爷呢?"我眨巴着眼睛问他。
修随远的爷爷乃修国公,三朝元老,巜东陵史》載,"修国公宿卫太宗二十有余年,辅仁宗十有余年,遭大难,躬秉谊,率三公、九卿、大夫定万世册,以安社稷,天下蒸庶,咸以康宁。功德茂盛,帝甚嘉之,复其后世,畴其爵邑,世世无有所与!"修家素来人丁单薄、又命途多舛,而今只剩年迈的修国公和年幼的修随远。纵然皇恩浩荡,许了修家世代荣华,但修家却无福消受。
修国公一生中年丧妻,一夜白头,两度丧子,积郁成疾。若是没了修随远,只怕早就亡了修国公。修随远是修国公在这世间最后的慰藉。
修随远乃修国公次子修长宁的长子,亦是唯一的儿子。自幼就被称为"修小神童",天资聪慧,绝代才华。七岁拟作巜古战场赋》、《国策论》,十岁名满京华,被太傅贾栩收为高足,十八岁中状元,成为东陵国史上最年轻的状元郎。现官拜翰林院修撰,从六品。
"爷爷他身体不好,在家歇着了。"修随远答得简单利落。
"其实啊,我家的随远,穿上这身官服,倒是有些模样儿!"天地良心,因想着修随远的遭逢,我不免暗自心疼,故说得无比真诚。
他却反手抓住我,凑过头来,贴我耳边,似怒似嗔道,"娶妻当娶沐非焉!"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何况我素来对他,本就翻脸比翻书还快。闻言,心中气恼,挥拳想要揍他,却被父亲见着,说我成何体统?我苦不堪言,狠狠地瞪着修随远,他却恢复了往常的冷若冰霜。
打闹之间,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凤府。
右丞相凤远山今日甚是欢喜,一张皱巴的老脸笑出了花,瞧见我时,愣了刹那,笑意却更深了。东陵国以左为尊,尽管他和父亲皆为丞相,但父亲仍旧比他位高权重。左右丞相政见相左,也是朝堂中明面上的秘密。
父亲同他相互作揖,我和随远唤他一声"右丞相",他眯起那双凤眼,颔首,让仆人引着我们进到府里。
厅堂里已经聚着很多人,鸿胪寺的礼官们勉强地维持着秩序。我的出现,引来了不少注目,多是探究打量的眼神,我也不介意,任由他们看着。随远看见了太傅贾栩,便过去行礼。父亲也被同僚们围着,谈一些事情。
我一个人,甚是无趣。虽然也有不少官家小姐前来搭讪,但不是落井下石之辈,就是不安好心之徒,我也懒得打发她们,索性借着如厕之便,出了厅堂,四下瞧瞧。
但琢磨着不久便要动身去禁城,也就没敢走得太远。我虽然不喜凤右丞的为人,但不得不承认,他的府邸建造得甚好。舞榭歌台、雕梁画栋,皆很大气,虽有些过于奢华,但终究让人赏心悦目。
一路思量,一路徐行,竟不知不觉间,走到“柳暗花明”处。真真别有洞天。画楼西畔,□□深处,竟现半亩池塘,形如新月,开凿得十分有趣。不由得心生欢喜,有感而发,脱口而出,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这亩池塘确实风景极佳。看来姑娘喜欢?"
"嗯,喜欢"我兴致正浓,应完声,这才发现身边站着一个人,"你是何人?"
今日凤府里头,非富即贵。但我这一问,纯粹礼貌而已,不过萍水相逢之人,我素来无甚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