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就朋友》度阑

4、三

　　叶熙的琴声就这样惊艳了谢尔畅。
　　如果她之前还对“好朋友”存有疑义，现在却满满都是自豪了。
　　她的小伙伴如此有才，她与有荣焉，怎么都觉得自己要骄傲一把。

　　谢尔畅家里的父母都朝九晚五，小学放学早，她早就学会一个人回家，这个时间段，父母自然不在家。
　　她性格开朗活泼，交的朋友也不少，只不过她从小接触艺术，心思其实并不如平素表现的大大咧咧，反而有一些敏感。
　　所以她朋友虽多，都是泛泛，很少知心。
　　和叶熙相处，倒很快渐入佳境了。

　　或许是因着同样的学琴经历，叶熙觉得她和其他人不一样，也或许是她潜意识里就觉得叶熙该是她的好朋友，早就有些亲近。
　　总之，两个人从乐理开始聊起，讨论喜欢的音乐大师和流传下来的名曲，激烈争辩最近时兴的歌曲哪个好听，再各自推荐最近看的书本，两个小孩头碰着头，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亲密无间。
　　等到听到邻居剁菜板的声音，叶熙才发现自己逗留的有些久了。

　　挥手告别了谢尔畅，他回到家没多久，叶爸爸就打包了饭菜来。
　　叶爸爸就请了钟点工打扫卫生，做饭没人管，叶家就过得有点糙了。

　　“小熙，学校怎么样？”
　　他翘起嘴，“还挺有意思的。”
　　见儿子明确表达了对学校的喜爱，叶爸爸很是惊喜。
　　也不知学校还是同学的功劳，以叶爸爸对儿子的了解，他要冒出这句话，绝对算是适应良好了。

　　谢尔畅和叶熙相处融洽呢，转眼就到了周末。
　　教叶熙钢琴入门的薛教授当初听说叶熙要走，心里好大不舍得，但也多少听闻了原因，于是感叹了几句，便介绍了另一个颇有才华的老师。
　　周末两天假期，叶爸爸就领着叶熙正式登门了。

　　老师是一名叫赵蕾的中年女性，据薛教授说两人曾经是同学。
　　赵蕾笑得很是和善出门迎接，拿出客拖，弯腰朝叶熙说道：“薛教授跟我打过招呼，让我猜猜，你就是叶熙是不是？”
　　叶爸爸简单寒暄了几句，赵蕾便引着两人参观了她的私人教室，赵蕾远比薛教授要高调，她的一面墙上满满都是早年获得的奖项和荣誉。
　　叶爸爸是门外汉，叶熙仔细看过，知道其中的份量，莫名对这新老师极具好感。

　　赵蕾最后引着两人到客厅，问了些乐理知识，再走到客厅的钢琴前，翻开了闪亮的琴盖，温和道：“叶熙，你让我听听你弹的怎么样，不限弹什么，就最近练的那首吧。”
　　叶熙听话的坐到琴椅上，他似乎一点也不为此感到紧张，反倒是叶爸爸空握了下拳。
　　在来之前，叶爸爸以为有薛教授做中间人，赵蕾收下叶熙是板上钉钉的事，而现在赵蕾的态度，似乎并没那么简单。

　　叶熙并不在乎赵蕾在想什么，他闭上眼睛，睫毛微垂，扬起了笑容。
　　他修长的手指自如的在黑白琴键上舞动，初时曲调微缓，是说不出的闲情逸志，恍如阳春三月外出郊游的松快，忽然节奏一转，曲风便活泼奔放起来，仔细的听，似乎是一群孩童在草地撒丫子玩耍，天真童趣，最后以几个顿音结束。
　　叶爸爸自认是大老粗，听不懂高雅的音乐。
　　不过每次听叶熙弹，总觉得有些画面感在眼前一一呈现。

　　叶爸爸自认没有鉴赏水平，便去看沙发上坐着的赵蕾，只见她表情严肃的听完，顿了好一会。
　　她自然察觉到叶爸爸紧张的目光，微笑道，“他弹的不错。”
　　叶爸爸这才松了口气，忙站起来，“那赵老师，叶熙就拜托你了。”
　　赵蕾点了下头，“你放心吧，以后周末来我这练，平时有空就督促他在家练习。”
　　叶爸爸有些心虚，说起来有些不称职，从前就不督促，全靠叶熙自觉。
　　叶熙满面轻松的也站起来，和赵蕾老师一起把放心的叶爸爸送出了门。

　　送完了家长，赵蕾也不耽误时间，她招呼叶熙坐到钢琴前，拿出曲谱竖到搁板处。
　　一到了教学时间，她立时收起了笑意，点点琴谱，“叶熙，你的基础很不错，但你刚才弹这段，衔接不连贯，你知道是什么问题吗？”

　　她停顿了会，看叶熙若有所思，“你的手不够放松，手腕太用力了，手指发力反而不够。”
　　他点了点头。
　　赵蕾皱着眉，“这段你重新再弹一遍。”

　　叶熙深吸了一口气，顺势又弹了一遍，弹到错处，还是老毛病发作。
　　赵蕾眼神一厉，扬手狠狠打了记手背，他皮肤本就白皙，这一下又用了力气，霎时被打的通红。
　　他显然没遇过这样的事，迟疑的顿住了。
　　以前学琴也有不明白的，彼时薛教授柔声细语，就算是指导，也是把错处指出，亲自示范，态度从来和风细雨。

　　赵蕾看出他注意力飘散，不由眯起了眼睛，语气冰冷，“再来一遍！”
　　叶熙不禁有些紧张，这回开头都错，赵蕾倒不打了，只双手抱胸冷笑了一声，“你悟性这么差，还想弹钢琴吗？”

　　叶熙到底还是个孩子，学琴这么久，都是正面积极的鼓励，还没被这么直白又严厉的教训过，手指禁不住屈了起来，微红了眼睛，他感到委屈。
　　赵蕾却是淡漠的笑：“就你这点天赋，还想做钢琴家？还是早点死心好了！”

　　叶熙并不是个轻易认输的孩子，反而有越挫越勇的骨气，“赵老师，我再弹一遍吧！”
　　他收拾了心情，放慢节奏又弹了一遍，倒比之前好了一点，却还有些不流畅。
　　赵蕾皱起眉，这下很不客气的按住了琴盖：“不要弹了！”
　　她胡乱拉开了叶熙的手，非常直接的说：“这种水平还不如在家里练好了再来。”
　　她一记不屑的眼光飙来，叶熙看懂了她的意思，他在浪费她的时间。

　　叶熙被这眼光打的手足无措，看她散发着森森寒气，飞快的收拾好他的书包，几乎是扔的抛给他，“你回去练！下礼拜再由我检查。”
　　她面无一丝笑意，显然是很不满意。
　　他悚然一惊，居然没能接住书包，最后有些狼狈的从地上捡起了，逃也似的回家。

　　叶熙把这当作耻辱，一到家就打开琴盖疯狂的弹奏，直到手指发烫发酸，也只是休息一会，继续再弹下去。
　　叶爸爸对此全不知情，只以为一切顺利。

　　叶熙在晚上做着弹琴却被拼命打手的恶梦，醒来又迫不及待的坐到琴凳上。
　　他不想认输，他希望赵老师肯定他！

　　这样练了两天，他都没安稳睡过整觉，叶爸爸顺路送他上学，谢尔畅在教室门口朝他打了招呼，发现他整个人都呆呆的。
　　“你怎么了？”
　　叶熙似乎是迷梦中被叫醒一样，“小畅？”
　　“你不对劲。”谢尔畅敏锐的察觉他的手指有些微颤，“你……这两天一直在练琴？”
　　“是啊。”
　　她看着他认真的脸沉默了会，“注意休息，太刻苦容易有腱鞘炎。”

　　“我知道。”他似乎听进去了，又似乎没听进去，她看他上课还在课桌上练习空弹，不难想象他在家的状态，大概是废寝忘食。
　　弹琴是他的骄傲，他没办法不认真。

　　谢尔畅觉得诧异，“你一直在练，是弹的不够好吗？”
　　叶熙诚实的点头，“我现在跟着赵蕾老师学琴，有一段一直弹不好。”
　　她张大了眼睛，“赵蕾老师？”她纠结了会，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我听说跟她的学生在技巧上都很出色，在情感表达上就……”
　　他的表情难得有些紧张，只是说道，“她很严格。”

　　她拍拍他的肩，“我倒觉得你不用这么紧张，如果你太紧绷，也会反映到琴声里，你明白的。”
　　他对她的态度感到生气，对于音乐他总是认真的，“就是你这样随便的态度，你弹琴才这么不长进！”

　　本是想安慰他来着，反而被刺的说不出话来，她瞬间鼓起嘴巴，不愿跟他说话了。
　　他这话冲口而出，看她生气，又有些懊恼，又不想这么轻易低头。于是他也低头生着闷气，一时倒把练琴给忘了。

　　其实她也知道他说的不错，她6岁才接触钢琴，因为是独生女儿，从小就被父母重点培养，兴趣班上了个遍，自然爱好广泛。
　　样样皆会一点，又都不精通。她会弹琴，还学了绘画和跳舞，兴趣多了，分在钢琴上的时间自然就少了。
　　而叶熙就专一多了，他只有钢琴。而对于谢尔畅广撒网的爱好，他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就恼起来。

　　天公不作美，到了傍晚，天上淅沥下起了雨。
　　谢尔畅带了伞，同桌叶熙像个呆子似的，坐在椅子上不动。
　　她的气来得快去的也快，看他这样，就知道他没带伞。
　　“叶熙，一起走么？”

　　他抬头，有些疑惑道，“你不生气了？”
　　她白了一眼，“你怎么这么笨，我本来都忘了，你偏让我想起来。”
　　他不以为意的站起来，“我们又不顺路，怎么一起走？”
　　“你先送我回家，我家近啊，这伞借你，明天还我呗。”

　　叶熙想，大概跟她是怎么也吵不起来吧。
　　他大概没想到，就算她在吵架上忘性大，但以后生起他的气来，她总是不含糊的。

　　叶熙把她送到家，谢尔畅叫住了他，“弹给我听听你练的怎么样呗。”
　　还没想要答应，就被她扯着上楼了。
　　坐在琴凳上，他还有点紧张，她笑笑，“紧张什么，你怎么弹都比我好听吧。”
　　相视一笑，他慢慢静下心，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听众是她，他十分放松，弹下来居然没一个磕巴的地方。
　　“怎么样？”他期待的问。

　　谢尔畅闭上眼睛，他弹的每一首都会带入自己的感情，难得的是，这次的技巧也很完美。
　　他有这样的天赋，仍有这样的努力。
　　扪心自问，她做的到吗？

　　她仿佛瞬间看到了自己弹钢琴所能达到的天花板，心头忽然一阵酸楚。
　　她也是喜欢弹琴的，只是说热爱倒也没有。
　　还以为他和她差不多呢，原来啊……
　　心头涌上不知是妒还是羡的情绪，最终被她压了下去。
　　她睁开了眼睛，里面闪着微光，诚心诚意的说：“叶熙，你真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