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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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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楚平
上林潮湿多雨,伸手抓一把空气,似乎都可以挤出水来。刚出门还是霏霏细雨,车子一转入郊区,雨横风狂,满天乌云,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掷地有声,湖面上到处是一个又一个个小洞,脚下溪流成河,顺着山道奔流而下,地势陡峭处形成天然瀑布,一泻千里,气势颇为壮观。举目四望,满城笼罩在氤氲的水雾中,繁华的不夜城此刻若隐若现,仿若沙漠中的海市蜃楼,有种遥不可及的感觉。
满山的松柏青翠欲滴,散发出淡淡的植物清香,还有泥土残花的味道,满地都是狂风暴雨肆虐的景象。艾晴拿起旁边的雨伞,推开车门要出去。
“小姐,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雨停了再去吧。”疾风骤雨,满山的树被吹得朝一边倒,弯成一个有力的弧度,司机不由得劝阻。
“不要紧,你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就回来。”一钻出来,人被吹得倒退一步,鞋子立刻湿透,白色的长裙很快打湿了,紧紧贴着肌肤,冰凉侵骨。她将白色的菊花护在胸前,双手撑伞,顶着风雨,坚定不移朝不远处的墓地走去。
每月的这一天,她必来看望母亲,风雨无阻。
对着湿漉漉的墓碑,其实没什么可说的,生活本身乏善可陈,她已习惯沉默。看着母亲的照片静默了会儿,轻轻吐出一口气,“妈妈,全部都是我的错……”
将花放在碑前,弯下的腰许久才直起来,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小道离去,脚下一滑,差点跌倒。她低着头,雨水顺着发梢落进领口,却茫然不知。一川烟草,满城风絮,心事如潮。
迎面有人走来,因为道路狭窄,她停下来,往旁边让了让,脚旁有一丛不起眼的杂草,风雨中昂然,开着细碎的白花,倔强骄傲。
来人却在她身前停住,面无表情,可是阴沉的眸光却泄露了隐藏的情绪,无数汹涌澎湃的感情来回激荡,却被硬生生压下,带着某种冷酷的味道。插在口袋里的左手不自觉紧握成拳,痛恨、愤怒、羞耻、无助,绝望……曾经经历过的一切,今后,他将全部还给她,不择手段!
艾晴慢慢抬头,待看清楚来人,整个人立刻僵成冷凝的冰雕。从未想过,还能再看见他——在这样风雨飘摇的时候。
她的心犹如汪洋中的船,风向不明,桅杆已断,船身破败不堪,随时有倾覆的危险,可是极力镇定,微微点头,用尽全力开口——“许久不见,好吗?”
他见她还能神色自若,无动于衷站在自己面前,轻飘飘地问“好吗”,恨意更深,微笑说:“托你的福,不坏。”
艾晴打量他,多年不见,身材更加高大,五官突出,鼻梁高挺,眉毛像海藻一样浓密,尤其是下巴,尖了许多,嘴唇依旧略带苍白,薄薄地抿成一条线,人们都说这样的人凉薄无情。当年的稚气早已褪尽,威严含而不露,仅仅站在那里,却比漫天的风雨更加迫人。一泓秋潭似的双眸,心机沉沉,深不可测。
她瞥见他领带上别着的金色领带夹,做工精致,价值不菲,看来他事业有成,前途无量。上林城广纳群英,有无数的传奇,或许他也是其中一个,“恩,那就好,我走了。”时至今日,早已无话可说。
“整整八年未见,尊贵美丽的艾大小姐,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他对她高高在上的冷淡无情终于失控,一如当年,再也无法装作若无其事,忍不住出言讥讽。今时今日,他们的地位已完全倒转过来,可是为什么他依旧不能解恨,面对她,从来不曾释怀!
她抬头,正视眼前的他,风雨中屹立不倒,像一座山,“阿越,你看起来很好,这已足够。”八年前已经形同陌路,欲语还休,惟有沉默。
走出十来步,听见后面的他说:“艾晴,我好不好,你很快会知道。”她不明白他的意思,没有说话,脚步未停,高跟鞋踩在碎石路上,一下一下,发出脆响,然而拖泥带水,沉重地几乎抬不起来。
“你不问我为什么来这里?”他看着她的背影冷冷说,表情阴鸷,眉宇间是刻骨的仇恨。
她终于回首,静静看他,八年来,完全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
“和你一样,来看我的母亲。”说这话的时候他神情如冰,没有一点温度,心寒透骨。
艾晴吃了一惊,“楚阿姨她——”话没有说下去,沉默半天,转而说:“如果可以,我想去看看她。”死者已矣,再说其他的话也是枉然。
他怒极而笑,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两字:“不用!”亏她有脸说得出来!
曾经毫无保留、不遗余力的爱,却换来毕生的恨,绝对不原谅,任何一个人!
这不是偶遇,而是一场有预谋的复仇。一切,只不过是开端。
艾晴回去,嘴唇青紫,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神情从未有过的憔悴萎靡。单单是着凉感冒,不会病到数日卧床不起,奄奄一息。
卧房到处是消毒水的味道,医生来了又去,只叮嘱说不要多想,好生休养。活泼美丽的二小姐艾霄开玩笑:“许医生,你连一个小小的感冒都治不好,庸医!”许医生哪会和她计较,莞尔一笑,“二小姐可曾听过心病终须心药医?”
艾霄似懂不懂,拍手说:“哦——原来晴姐姐需要的是心理医生!”
跑进去说:“姐,你有没有好点?今天有贵客要来,爷爷对我说大家都要出席,不能无礼。你能起来吗?”
艾晴拿了个靠垫放在身后,“当然,我病已经好了。只是雨下的烦闷,不愿起来而已。”睡的多了,手足酸软,整个人摇摇欲坠。其实她出不出席都无所谓,反正无足轻重。
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连艾家的一家之主艾存善都惊动了,一个星期前,就在做准备,隆重之至。
傍晚六时许,一辆豪华轿车在艾家大门前停下,保镖立即跳下来,弯腰打开车门。艾家长孙艾匀亲自迎接,笑说:“没想到楚先生能来,蓬荜生辉,荣幸之至。”微微躬身,引着众人往里走。
艾存善坐在椅子上,当下亦站起来,握手说:“楚先生年轻有为,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啊,欢迎欢迎!”说着哈哈大笑。艾存善六七十来岁,鬓发已经斑白,高而瘦,手上青筋绽出,骨节分明,状如鹰爪,身体已大不如前。可是一个眼神扫过来,足以令人不寒而栗,瑟瑟发抖。
楚先生微笑说:“艾老夸奖了,在下愧不敢当。”不卑不亢,不骄不躁,渊渟岳峙,让人摸不清他心中的想法。双方寒暄后,分宾主坐下。
艾匀为楚先生一一介绍在座的诸位,艾正得有两子一女,分别是艾匀、艾霄以及艾修;艾正仿风流成性,子女众多,除原配秦氏的一对子女艾阳、艾晴外,现任妻子沈氏亦有一双儿女,艾从、艾梵,还有一个四岁的小儿子艾飞;除此之外,姑母艾正月离婚后,带着女儿王宜室亦住在艾家。加上司机佣人,泱泱数十人,可谓人口众多,纷纷扰扰,杂乱不堪。
大家在餐桌前依次落座,艾霄落在后面,艾存善便说:“你坐在楚先生身边,看楚先生有什么需要,照顾着点儿。”其意味不言而喻。艾霄偷看了眼身边尊贵的客人,咬了咬下唇,毕恭毕敬坐好。
艾存善扫了一眼,说:“是不是还有人没来?”艾霄忙说:“晴姐姐有点不舒服,不过马上就来。”他点点头,说:“不用等她,大家先吃吧。”一直到用餐完毕,艾晴都没有下楼。
艾霄在长辈示意下,带着客人参观房子,微笑说:“这边是起居室,中间是大客厅,旁边是书房,那边是图画室……”
听见图画室传来声音,来人停住脚步,客气地问:“我能进去看看吗?”艾霄点头,“当然可以。”扭开房门,介绍说:“这是我堂姐,艾晴;晴姐姐,这是楚平楚先生。”
艾晴正低头教飞飞认字,闻言抬头,看见门口的人,惊在当场,难以置信,仿若一光年之久,随后撑着桌子慢慢站起来,胸口剧烈起伏,艰涩地吐出两字:“你好。”她盯着有备而来,不怀好意的他,一切昭然若揭。
楚平回头笑说:“我能在这儿歇会儿吗?”艾霄忙说可以,请他自便,下楼去端饮料。
在走廊碰见艾阳,他问:“怎么你一个人?楚先生呢?”艾霄做了解释。他边走边摇头,自言自语:“这个楚平,眼熟的很,像是在哪里见过。”时间隔的太久,一时间想不起来。
的确,时间隔的太久。原以为一切早已落下帷幕,没想到仅仅只是开始。恨意一旦滋长,犹如星星之火,随着时间的流逝,熊熊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