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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骆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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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赤月朝,只要说起“青州曲央”就会让人联想起上官这个姓氏来。
其实曲央的县令也不过从六品上的小官而已,比布衣百姓虽是不同,但是这官阶到底是从下往上数的。曲央也不是特别富足或者安靖,县令的治理能得一句“不过不失”的评语算是不错了。
但是,曲央县令上官大人却几乎为天下所知。尤其是寒士中,说起上官家母女几乎没有不推崇景仰的。
只因为,上官家两代是通过科考才成为官吏的。
谁都知道赤月为官只有三条路,其一,女承母业,世袭受职;其二是举荐;其三是科考。继承自不必说,举荐也因为有个连带的责任,所以有资格的都不肯轻易举荐。当今陛下登基到现在二十多年里,由举荐入仕的也不过才十来个。看似只剩下科考一途,但是科考之难,之费时费钱,成者不说寥寥,是比举荐更少。
也由此,才更显出上官家的特别。
上官勉出身商人之家,足足用了二十三年的时间,才终于成为曲央的县尉。此后,其女上官勤又用了十六年的时间也通过科考,成为曲央县令。
个中酸是苦没经历过的人不能想象的,母女两的毅力已经让人感佩,何况还成功了,所以受学子景仰,当成希望的明灯也是理所当然的。
清晨,上官府内。
上官府就置在曲央县衙的后面。上官勉已经过世多年,所以如今上官府的主人是上官勤。府里的人口也不算复杂,只有她,父、夫并一双孪生儿女罢了。此外还有一个年方十六的侄子,乃是上官勤的胞兄前年过世后接过来一起住了。
前几日的春雨竟然绵绵密密地连下了好几日,昨天晚上才放晴,所以今天太阳还没有出来,空气里的寒意已经转成了湿润的清凉。一清早的,枝头不知名的小鸟就开始鸣叫,声音宛转清脆,让人听起来觉得心情舒畅。
骆双轻手轻脚地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几乎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他黑发绾起,身上穿着半新的浅蓝色半臂和灰色襦裙,全身上下除了绾头发的褐色桃木簪子外竟然什么首饰都没有用。不过这样的他看起来清爽柔和,比那身艳红要顺眼很多了。
他站在青石台阶上,然后转身走上楼梯。
他的脚下,锦鲤在水中慢悠悠地在荷叶的残茎里游过。
上官府里有一个很大的池子,上官慕这边的屋子有一半是在水面上的。夏日里莲花盛开的时候,楼上书房看风景正好。隔着池子相望的那片屋子是客房,而沿着游廊朝东面走,经过北亭就是建在假山上的大书房了。
骆双走进书房,先打开两面的窗子,然后走到书桌边,开始收拾桌子。自从到了上官家,他就自己把这些事情揽了过来。上官慕也曾阻止过,说过几次不听就随他去了。
骆双把散落的几本书放到书架原来的位置上,摊开的书夹上书签合拢,然后摞齐放在右手偏上的位置。
然后他清了香炉里面的残烬,取出装香的盒子,按照上官慕的喜好挑出来,点燃。
之后,他坐下来,拿起墨和砚台慢慢地研墨。
手上研着墨,骆双的心思却不在墨上。他一双眼睛毫无兴趣地掠过满屋子的书,最终却被桌脚边一点白色吸引了注意力。他没停下手上的事情,弯腰把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
一张纸,上面写着五个大字,慕清辉,牧清。
慕清辉三字清隽有力,而牧清的右边有好几滴墨迹。应该是写的人对着纸发楞,让笔上的墨滴落下来,才造成这样的结果。
“唉……”骆双看着纸,叹了口气,“表哥……”
这几个字的意思,骆双是知道的。
他的表姐上官牧,字清洲,而表哥上官慕,字清辉。
其实想起来,这里虽然说是说姐弟两共用,也确实是凿破墙壁就通了的,但是真要走起来要绕屋子走过大半圈才行。骆双前年刚来的时候总觉得奇怪。不过想想,两人即使孪生,总是男女有别,大了自然没小时候那么亲近了,于是就放下。但是,时间长了才知道,原来还另有原因。
骆双想了想,还是把手里的纸仔细折好,收进口袋里藏好。
“双儿!”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突然蹦进书房,大声叫他。他是夏雪,上官慕的贴身小厮。
“夏雪,怎么了?”骆双夏雪的大嗓门吓了一跳,手里研磨的墨汁溅了几滴出来,落在袖子上。
夏雪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快步走到骆双身边说:“上次叫你打的络子呢?今早服侍公子起床的时候,公子问起怎么旧的还不换掉呢。”
“那个放在表哥房里了,床边上那个柜子里。”骆双一边答,一边拿手巾擦拭袖子上的墨迹。
“哦。”夏雪听完,眼睛一亮,然后又嗫喏着,“还有,那个……”
“我知道。表哥面前我不会说的,就当是你打的就是了。”骆双善解人意,立刻说道。
夏雪立刻高兴起来。
他看着骆双平静的侧脸,歪了歪脑袋,突然说:“双儿,你跟公子真不一样……”
“嗯?”骆双停下手,低头看墨的浓淡,并不怎么在意,“什么?”
“公子很那个……那个叫什么?但是你就完全不一样……”
“你这么说谁听得明白?”骆双失笑,“你想是说表哥长得好看是吧?那是当然的了。那样的人品相貌,哪里有几个及得上的。”他说得温温柔柔,一点都没有介意的样子。
“不是不是。”夏雪摇头,“我虽然从小在上官家,但是我也知道我家公子是不一样……啊,对了!高高在上,我想起来了,就是高高在上!”
骆双伸手在他额头上拍了一下,“什么高高在上,不懂还胡说。表哥那是高贵优雅,怎么到你嘴里变成高高在上了?”
“有什么不一样……”夏雪猛地瞪大眼睛,捂着额头向后跳了一步,“公子说话总是很有道理,总让人觉得不听是不对的。但是你不一样啊,谁叫你帮忙你都肯,叫你双儿你也不生气。怎么说你也是公子的表弟,主人的亲侄子啊!整日倒和我们这帮子下人混得多些,而且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夏雪自顾嘴快,却没发现骆双的脸色越来越僵。
“夏雪,”骆双突然笑出来,“表哥的早膳用过没?”
“哎呀!我忘了!”夏雪惨叫一声,也不顾话说到一半,飞一般地窜出去了。
夏雪才一出门口,骆双用双手捂住脸,因为这样子谁都不能看到他的表情了。
良久,他才摇摇头,放下手,“姑母和表哥待我那么好,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对,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这是我该做的事情……”某种即将破茧而出的情绪在他彷佛耳语一般的话里渐渐地平静下来,然后消失不见。
好半晌,当骆双终于放下手的时候,脸上又是那种温和柔软的微笑。他看看砚台,“嗯,这样子就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