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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四十六 ...

  •   回纥人将他用绳子捆住双手双脚,绑在一匹马上在雪地里面拖行。他控制不住地发出痛苦的呜咽,而回纥人却在他耳旁笑着,好似对待牲畜一般地用笑声来将他凌迟。
      他完全睁不开眼睛,他幻想着沈袭云就在他的面前,他奋力地奔跑,伸出手想要抓住沈袭云,可身后的黑暗已经要将他彻底吞没。他总觉得再往前一步就能抓住那个人,可脚下却忽然一空。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便被宣告失去一切,空荡荡地掉进深渊里。
      他看不见沈袭云了。他崩溃,绝望,想要放弃了。
      无尽的折磨与煎熬统统化作鬼手,将他整个人撕扯开。他快要撑不下去了,他只想要解脱——
      想到这一步的时候,叶霜尽依稀感觉到,完了,一切都结束了。
      一人驱马上前,跟到古达妥尔身旁,低语了些什么。
      古达妥尔往回看了一看,那匹马停了下来,而被马拖行的青年,之前还有些挣扎的,现在已经动也不动地倒在雪地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当时听闻麦力克死了,古达妥尔才折回队尾特意来看一看这个叫做叶霜尽的中原人,如今人看着已经去了大半条命,古达妥尔自然也就失了兴致。
      “将军打算如何处理?”索提侧目,观察着古达妥尔的神情,稍压低了声音道,“将军因这中原人,身负护卫殿下的重任却在队尾逗留多时,恐怕不妥……”
      古达妥尔心想,叶护一队轻装马快,应与自己现在的位置隔了有一段距离,的确不妥。
      “把死人都处理一下,就启程。”古达妥尔话落,丢了一句话给自己下属,“之前听那寺庙里面闹瘟疫,这人被擒时四肢无力,多半也染了病,早该死透了。人扔远点,晦气。”

      “哇,那么大雪,我还以为我回昆仑凛风堡了呐。”穿戴苗银的女子将身上绒披裹紧了一些,抬起头来赞叹了一声。
      “我上回看见中原下这么大的雪,还是两年前洛阳城失守的时候。”
      苗疆男子话落之后便被自家媳妇瞪了一眼,他才觉得有些不妥,便赶紧噎了回去,一转话题,向同行的将军与公子道,“此番潼关之行多亏两位前辈照顾了,曲泽感激不尽。若两位往后愿意来苗疆住些时日,我与小兮定当好好款待。”
      “泽兄客气了。”沈骁抬眼,望见枫湖寨已在视线当中,便开口道,“前方就是枫湖寨据点了,外头风雪严寒,我们进据点里面再好好一叙罢。”
      于是一行人来到枫湖寨下。
      沈骁近前,却忽然一怔,叶君虔同样发觉了枫湖寨的异样,抬头望了望城墙上的巡卫,便与沈骁说道,“是不是少了些人?”
      “嗯。”沈骁往前走去,近了正门更是确认了心里的疑惑。枫湖寨里头人手空了很多,但看上去不像是发生了什么冲突的样子。那这些人会是去哪儿了?
      正门禁卫向来者行礼问候,沈骁便向他询问,“据点里头的人去哪儿了?”
      “回禀统领,”禁卫就将今日之事复述了一遍,答话道,“沈小将军早些时候回到了据点里,将大队伍带走了。”
      沈骁皱眉,还未来得及继续问话,便听得身后又有另外一人匆匆忙忙的声音跳出来,“已经走了?!”回头一看,乃是刚刚赶到的陆玄卿。
      “玄卿,你可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叶君虔问。
      “回纥军离开洛阳城,把霜尽小少爷给劫走了!”陆玄卿边说着边令马儿掉头,“沈袭云疯了,我追他去——”

      铁蹄踏碎了一程风雪,终于觅到敌人踪影。可他却忽然停了下来,红着一双眼睛,盯着雪地上留下的那道断断续续的血迹,还有一截已经被血染红的流苏。
      沈袭云呼吸一滞,已经不敢去想叶霜尽可能遭遇了什么。他伸手去拾起地上落下的那一段流苏,紧紧地攥在手里,几乎要将自己掌心掐出血。
      横枪打马。疯了,也许真的是疯了。
      阴风陡然熄灭营地的篝火,当临近道旁的一些回纥士卒终于觉察到了异声时,性命便已然被人扼止于此。零零散散的人望见了,来时路与雪天相接之处,骤然闪出一点诡异的寒光,紧接着,乌云涛涌,天地沉吟,骁骑铁马,足踏滚雷,顷刻间追上了他们!
      “什……”
      “敌袭!敌……”
      瞳孔因惊惧而骤缩,所能看到的画面在临死前的一瞬被无限放慢。
      黑马厉声嘶啸,一跃而出。马上乘的是一红衣银甲的将军,枪锋似电,一骑绝群而去,却是寒意犹存。那人留下的侧面成为他们活在这世上所见的最后一幕,眨眼过,便是鲜血飞射,人头落地,无数破阵的马蹄从尸体间践踏而过,死人依旧不明不白地睁着眼睛。
      走在队伍前头的古达妥尔,在听闻惨叫声时亦是一惊,立刻调转马头,擎了巨锤,挥手呵斥道,“莫慌!结阵御敌!”
      回纥人听了令,这才匆匆忙忙将盾牌顶在身前,自两侧拥来,结成防御阵型。可任那盾牌之间咬合得是怎样紧密,对方却毫无顿意,对坚壁视若无睹,宛如一杆长矛,轻易摧毁了盾墙,将那阵型穿得粉身碎骨。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古达妥尔心下大骇。麾下这三百多人的队伍,寥寥一瞬间,竟被对方一支轻骑扫荡得近乎片甲不留!
      他架起双锤拼尽全力挡下对方长枪,这才看清了来者的面孔。仅仅是被那双眼之中浸透的浓烈杀意震慑了一瞬,古达妥尔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身体将将有动作,却迫于颈边陡然一道恶寒,僵直在原地。
      沥血的长枪,锋芒一丝一丝地刺入皮肉。
      “叶霜尽在哪儿?!”
      “……”
      战场之上无数生死一瞬的场面,也不及此。古达妥尔摒着呼吸,一咬牙发力,扭身便向着对方挥出了巨锤。
      可就是他自以为能够反扑的这一刻,他引以为豪的巨锤之上,却猛然炸开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之声!铁块在眼前炸得四分五裂,巨大的冲击将他扫得朝后倒去,视线之中,长枪自那铁块爆裂的中央,直索而来!
      “啊……”
      对方用那击碎铁器的力道,毫不留情地将枪锋刺入他的肩胛骨,将人狠狠地钉在了地上。
      古达妥尔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哀嚎,铁星在炸开的时候扎进了他的眼里,瞎了的眼睛紧紧地拧着,而另一只还没有瞎的,尽管瞪得目龇欲裂,视线却已然模糊,唯独一片令人作呕的血色,把眼前人勾勒得宛如刚从地狱之中走出来的鬼。
      “叶霜尽在哪儿……!”
      那人用沙哑的声音又问了一遍。
      濒死之人再听得这一句话,却突然像是对死亡了然无惧,怪异地大笑了起来。
      “人已经死了,你……找不到的!”
      古达妥尔一字一句地咬着话,尽管呛进咽喉的血又让他剧烈地咳了一阵,可这人却用仿佛自己是胜利者一般的神态,嘲讽地、挑衅地用那仅有的一只眼睛,盯住沈袭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袭云一凝眼,枪锋割开皮肉发出的响声之中,刺耳的笑声戛然而止。
      “将军。”
      乃是派出搜寻叶霜尽踪迹的翼卫来报了。翼卫提着一个回纥卒子,将人扣押上前,“此人在外游荡,行踪诡异。”
      沈袭云拔出刺入古达妥尔胸膛的长枪,鲜血高高地飞起,溅到他被灼伤的半边侧脸上。枪下之人彻底失去了呼吸。他回过头,仅仅是一个对视,回纥卒子便已经被吓得脸色惨白,魂飞魄散。
      长枪指向了他的咽喉。
      “叶霜尽在哪儿?”
      “饶……饶命……大人饶命!”
      回纥当即跪伏在地,极度的恐慌之下说话也抖得不成样子,更无要欺瞒的胆子,只一股脑全交代了出来,“那个中原人,我们,我们丢到乱葬岗了……是……是奉大将军的意!大人饶命!饶命!饶……”
      鲜血渗入雪地之中。
      “左翼卫、随行军医,与我往乱葬岗。”
      开口之时,竟是这般低哑的声音。
      “其余人,杀……一个也不要放过……”

      赶往乱葬岗的时候,沈袭云想,叶霜尽一定还活着,他还未向叶霜尽倾诉衷肠,叶霜尽怎会就这样死了?叶霜尽那样心性顽强,不肯认输的人,定到现在还觉得不甘……他怎能就这样死了?
      他在漫天风雪里寻找,在腐尸白骨里迷茫,他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局,但他也知道他只是在逃避那个最坏的结局。
      可若是叶霜尽真的死了,他该怎么办?他真的再也找不到那束照亮他的光了,叶霜尽被人投入了黑暗,那他也要陪他堕入黑暗,也一定要,将那些伤过叶霜尽的人,统统杀个干净……
      杀,要让那些人血债血偿!
      可杀了那些人,叶霜尽就能回到他身边吗?
      可是最后他终于寻到那一抹身影的时候,杀气,恨意,那些将他侵蚀得非人一般的念头,蓦然退了个干净。
      血在单薄的衣衫上染开成莲,他像是蒙了尘的天人,遗落在晦暗的荒野里。
      碎雪落在他的发上,他陷在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睡梦里面,脸上再也没有痛苦和怨恨的神情。
      “霜……霜尽……”
      沈袭云低声地唤他。
      他伸出手,他的手抖得很厉害,好似不受自己的控制。手指一点一点地,探向叶霜尽的鼻息。他怕了,前所未有的开始恐惧起来,恐惧着真正失去了眼前这个人的往后的每一分每一秒。
      呼,吸,呼,吸。
      微弱,而又倔强的。
      那束天光,重新照进他的世界里。
      好似真正被救赎的那人,并非叶霜尽,而是沈袭云,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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