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三策藏·为祸》小莫离

11、十一

　　此次军令来得属急了，估计是上头的将军听闻了什么风声，提早了出兵的计划。
　　他们阵营人士所编成的这一营人，在两盟商议结束之后即刻接到了移营的命令。朔方军的目标显而易懂——位于陕郡西的重镇，新店。
　　他们先启程，一营驻扎之处距离新店尚且有距离，相隔一片横野，挨着山林。此来也是一番探索敌情，为大军开路。按计划，燕峥驻守营地，沈袭云先带一小队人从侧边过，靠近新店镇打探。
　　只是这一路皆未见到叛军踪影，唯两种可能，一是前方有人埋伏等着他们，二是叛将死守新店镇不出。马蹄声无惊乱，却是放慢了速度，行进过分顺利反倒叫沈袭云不敢懈怠。
　　偏偏是一夜寂静。
　　直至天色将亮未亮，一队人马暂入林中掩饰踪迹。此处距离新店已近，沈袭云借着小歇的空隙，带了两个哨兵攀上了高坡，本意眺望远处新店的情况，万万想不到，第一眼便瞥见了横野尽头火光。
　　“藏匿。”沈袭云下了令，眼疾手快拦住身后正要上前的两人，掩到了旁边高石之后，全身皆紧贴着，只将头探出了一丁点。直至目光丈量确认那火光之处距离他们尚且有一段距离之后，才从高石后走出。
　　火光在天尽头连绵成几截，看方位在东部，陕郡方向。不是他们朔方军，且未闻擂鼓，并非战火，那只有可能是狼牙军照明的火把，距离此地还有十几里的模样。但按那火焰明度，对方人数恐不下万。新店之内绝无可能有如此数量的狼牙军，那只有可能是——
　　念头一晃过了脑海。
　　沈袭云眯起眼，旋即返身令人疾步返回队伍，一面稍许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却无慌乱，“即刻返回营地。传信告诉燕峥，安庆绪的大军往新店来了。”

　　但疑惑仍在脑海。
　　新店内死守的狼牙军残部，突如其来的安庆绪大军，时机太过诡异。朔方军下令准备进攻洛阳才是昨夜的事情，他们仅仅一个营方至此，出来探敌情的人更是确保未在新店附近露面。叛军如何这么快便有了反应？新店内狼牙军固守不出，安庆绪的大军转眼便到了陕郡？莫不是朔方军里出了内鬼？
　　一个哨兵奉命绕路往回了。天色半亮。失了黑夜做掩饰，他们这一队人也只能在林间赶路，马蹄声比来时急了许多。
　　山林地势视野并不开阔，他们左手边立着的山壁连亘了好几里，阻断视线。尽管如此，山壁另一侧传来的蛛丝马迹，仍是入了耳。
　　狼牙军。
　　“放慢。”沈袭云改变了计策。
　　人数难确定，对方这一支估摸着也是来刺探周围敌情的，恐怕也是闻声捕捉到了他们的方位，于是隔着山壁开始了这场追逐战。沈袭云这边原先是打算尽全力想要甩掉对方，却未想到对方行军速度非常快，也是轻骑队伍。
　　遭遇战是难以避免了。
　　而前方，对面的声音近而可闻，这面山要到头了。
　　沈袭云单手拽起缰绳，又抬右手向后方队伍示意——停。他回过头，昂首示意了山坡方向，压低了声音，“下马，备弓箭上山坡，准备迎敌。”
　　一队人转瞬便藏匿罢，沈袭云人在半坡处往下望，果真，一队狼牙军从山隘口抄出，到了原先他们应当遭遇的那个地方，人数怕是要比他们多处几倍。这一支领头的怕也不是善茬，一见敌人没影了，觉得不对，便叫人放慢了速度，又分了几个人往山坡方向来搜了。
　　对方人数是他们的几倍，就算他们这一波放箭占得先手，后面交锋起来胜算也不大。那若是打了一波便走？甩不掉对面，一旦被追上，无疑是把燕峥他们所在的方位都告诉了对面狼牙，等不到朔方军大军来援，安庆绪的大军就先把这一营给端了。
　　所以就算胜算不大还是得打。
　　况且也没有犹豫的时间。沈袭云在脑内瞬间权衡了利弊，临到那被派上山来搜寻的小兵踏入他们领地的一刻，他张弓搭矢，下了号令。
　　“放。”
　　先发制人。
　　霎时，自山坡之上数十支羽箭齐射而出，如一道飞冲而出的水瀑，坠向叛军。对方反应并不慢，即刻喊人擎盾挡了，却仍是先吃了一波伤亡。沈袭云随即带天策骑兵随即从山坡之上飞奔而下，借着俯冲的速度，立刻穿插进了狼牙队伍之中，将对方的阵型冲散。
　　“拖住人！”
　　沈袭云话音未落，枪未送出，却听得不远处另一声音同时响起，“拖住对面！”
　　两边同样的命令下达，沈袭云眸色一深，长枪挥开将来挡的两个小卒斩下马去，脑内随即又做了进一步盘算，调转马头，一路劈杀，战马呼啸，猛然直奔狼牙军阵最先处方向。人群亮出豁口同时，沈袭云如有所料，不由分说，连人带马突上前，登时只听震耳欲聋的撞响，火星擦了一连串之后，军阵当中两人刀枪才僵持住。
　　与对方为首将领这一照面，他便知面前之人绝非善茬，对面估计与他是同样的想法。
　　“阁下名姓。”对方先开了口。
　　“沈袭云。”
　　沈袭云说罢，先行发力震开对方刀刃，却未按原先斩马的计划。对方吃了这一击重心未稳，沈袭云的长枪锋芒便直接取向对方胸口，而对方反倒顺势反手挥刀，将长枪击偏，趁此时机稳下身形，伸手往前，一把将沈袭云枪身拽住，于是两边又成了僵持。
　　“卫应成。”对方回应道。
　　沈袭云便同样伸长手臂握紧枪身，长刀扫来，他便借着自己的长枪为着力点腾起，身形横倒躲了一刀，一面将长枪拽回，一面在半空照着对方胸口一记飞踢，于是两边都被迫下了马。
　　刀枪相接愈急，十几招拆下，面上看是不相上下，可后方情况却是难说——
　　相同战术之下，纵使他手下轻骑皆是精英，也难挡这几倍的人数差距。于是他想要直接重创敌将，但两边难分高低。如此若是拖延下去，不仅先手的优势会丢失，他们这一队人怕是要全部折在这里。
　　“明知无胜算还要与我等拖延，想必沈将军身后大将，营地便在此间？”卫应成一刀斩向他腰身，未能得手，便退了一步，出言相激道。
　　此话一出，沈袭云倒是又将他那招牌的笑意戴回嘴角，索性大方认了，却未吃那激将，“卫将军说得不错，可惜我偏不爱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话落之时，恰有一众小卒配合着卫应成要来包围他，沈袭云便自身侧翻转长枪，枪花乱舞，劈后接斩。
　　刃端血色飞溅作弯刃，一时间无人敢近他身。
　　卫应成亦退了开去，“看来我与将军是一类人。”
　　“一类？”沈袭云颇为不以为然，只冷笑了声，翻身上马，长枪如风破开重围，一跃而回到众天策同僚身旁，变更的战令随之下达，“斩马为先！”
　　卫应成见自己麾下转瞬被夺战马，沈袭云那皆是天策精骑，纵然人数不敌，但在马上对付下马之人，那人数差距造成的威胁，便没那么致命了。纵使沈袭云没办法将他们这一队杀得元气大损，但这一下，要是被他跑了，他们便追不上了。
　　“呵。”卫应成同样笑了一声，挥手砍伤一个天策，也不抽出刀，而是转手就夺来了对方的枪，抬手打了马哨。
　　沈袭云听闻卫应成那边传来的声音，心中猛地一震，回头之时，寒芒已然哗然而至，逼至眼前！

　　“铛——”
　　架上卫应成枪锋的并非他自己的长枪，而是，一把眼熟的轻剑。沈袭云见了这柄剑，皱了皱眉，一副又好气又好笑的神色。
　　“卫应成！”
　　凌空一道断喝插入两人当中。那轻剑打回卫应成的长枪，金色身影稳稳落地，锦袖翻飞而起，叶霜尽怒目圆睁，直接换出重剑，眨眼便蓄了满力，直向卫应成劈了过去。卫应成人在马上，这一剑虽说是猝不及防，却也轻易伤不到他。他抬眼看了看前方，果然，有一队蓝衣人士赶来，估计是浩气盟来支援的。
　　他不与叶霜尽搭话，出枪本意限制住叶霜尽行动，却不料沈袭云横穿而来，长枪架在一起，反倒限制了他的行动。
　　“也罢，战场之上自会再会。”卫应成话落，朝沈袭云笑了笑，便松手弃了枪，调转马头，抬手喝到，“撤！”于是众狼牙轻骑，全部随他方向撤走。
　　沈袭云心想着自己这边人员也有伤亡，报信为主，不宜追击，便收回长枪，放卫应成这么走了。倒是赶来的叶霜尽往前踏了一步，仿佛想追，却又没追去。沈袭云见叶霜尽神色反常，目光里满是怒火，又掺杂着不解，他紧握着拳头，趁卫应成还未消失在视线，喝问了一句。
　　“你为何要背叛李唐！”
　　对面未回头，更未回答，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一般。被如此忽视的叶霜尽却也无可能追到狼牙军那去问个清楚，更是气得眉头拧到一块，几乎要咬碎一口白齿，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沈袭云垂眸望了望叶霜尽，眼中带了点笑意，便下马走近站在那一动不动的小少爷，拍了拍叶霜尽的肩，故意贱兮兮取笑道，“怎么，老相好？”
　　于是叶霜尽就和他预料之中，回过头来用几乎要吃人一样的眼神瞪着他。一面想着这人怎么什么场合都能开他玩笑，一面想着自己是吃坏了脑子才跑过来帮他，早知让他被捅死算了。
　　被沈袭云气成习惯的叶霜尽从说不出话变成了没什么话好说，只翻了一个白眼瞪回去，再回过头时，卫应成那一队狼牙军的影子已然寻不到了。

　　那个卫应成对叶霜尽而言似乎是不小的打击。
　　他的小少爷的气似乎已经消了，脸上不再有愤怒的神色，可是一路上都垂着头，沉默地不像他。沈袭云不止一次往叶霜尽那投去目光，叶霜尽从头到尾都没发现，直到赶路回到营地叶霜尽都没说过话，存在感异常地低。沈袭云与燕峥说完了情况之后，走出帐子，却见叶霜尽坐在拒马下面。
　　沈袭云从叶霜尽身后走过去，靠近了，叶霜尽知道是沈袭云，也没给个反应。沈袭云便伸手撑着木桩子，低下头看着叶霜尽，语调轻浮如往常，“在想你老相好？”
　　“说了不是老相好。”叶霜尽气鼓鼓地低声回过来一句，停了一会儿，补充道，“是以前浩气盟的同袍。”说到这里，又停了好一会儿，声音更低，再蹦出来一句，“我原以为他只是背叛浩气盟而已。”
　　“哎呀，不是老相好何必见了面那么大动肝火，不值得。”沈袭云笑道。
　　“……”叶霜尽撅起嘴，没与沈袭云置气，而是难得承认了，“对，不值得。”
　　沈袭云看叶霜尽像是想开了点，便把话题扯开，“难怪刚和他交手的时候觉得他身法眼熟，原是天策府出身。”
　　“你不气么？”叶霜尽仰起头，几乎把颈子折了个角，看总算是对上了沈袭云的目光，“天策府是大唐傲骨忠魂，府里头出了叛徒，你不气么？”
　　沈袭云便弯着眉眼笑笑，“你看我像不像是你们眼里长枪独守大唐魂的样子？”
　　叶霜尽于是摇了摇头。
　　两人正聊着，身旁忽有一人行风似得跑了过去，叶霜尽才意识到是柳承礼赶到了，便站起身，只见柳承礼神色凝重，步履匆忙，手中似乎带着什么，直往燕峥营帐走了过去，甚至没来得及与他们这边两个人打声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