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流年》海纱

5、回

　　城璧回到浮云圣殿，海长空执剑而立。大殿之上，剑气暴涨，只是，这剑气却不是来自执剑的浮云尊主，而是剑未出鞘的连城璧。
　　海长空挥剑自若，身影叠动，一剑刺出，化作点点繁星。城璧退让三招，已敬主上之后，便拔剑出鞘，相斗一处。城璧忽然发现，，海长空的剑上，似乎有无尽吸力，缠得他斩云剑几欲脱手。而海长空剑似游龙，越行越快，已分不清何为虚，何为实。城璧想见招拆招，也无所其能。但觉眼前天旋地转，剑意四围，却始终不得突破。城璧举剑，却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击之力。“锵”的一声，海长空将斩云剑弹飞。
　　城璧面红过耳，但好胜之心却又增无减。
　　海长空看着他，问道：“你刚才接过我几招？”
　　城璧有些羞愧的答道：“回尊主，一共七招。”
　　海长空点点头，微笑道：“江湖上能接我三招的人寥寥无几。你能接我七招，足以说明你的武功已有所小成，果然不负我所期望。”顿了一顿，又说道：“刚才那七招，你可瞧清楚啦？”
　　城璧恭敬地答道：“恕弟子愚昧，只记得半数。”
　　海长空颔首道：“你天资聪颖，如勤加努力，必有大成。”说着，从衣袖中拿出一本书，说道：“这本《月影剑法》，是武林的不传之秘，现今，我将它交托与你。希望你苦练一年之后，能下山与你的兄弟并肩作战，铲除继风六煞。”
　　城璧由衷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单膝跪地，右手扶肩，俯身道：“谢尊主谅解！”
　　海长空笑道：“我予你神功秘诀，你不言谢，却谢我了解日荀的苦处。”停了一下，又道，“日荀之所以会偷盗心法，就是为了被逐出浮云山，以获取继风六煞的信任，从而混入其中，伺机将其一举歼灭。这样的抱负和胸襟，如此的忍耐与大度，我若不知，岂非昏庸之主？”
　　城璧再拜：“谢过尊主。”
　　带着《月影剑法》，城璧离开了浮云圣殿。只是，他的心里，一种深切的悲哀油然而生——月影剑法，乃是连家的祖传绝学！

　　落日峰。
　　残阳似血，却掩不尽龙泉瀑布那道银亮的光芒，飞流直下，却腾起迷雾般的奢曼风华。
　　城璧来到此处已有数日。比不得秋晤林的萧索，落日龙泉的清丽却更加怡然。
　　真是个练功的好地方啊！城璧不自觉地想着。日子如流水般逝过，月影剑法和冰河玄功都略有小成。璧君会常常来看他，带着食篮，当然，还少不了井叔的龙泉汾。城璧不再排斥她，他知道，能与她相处的时日不多了，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无法再回头。这一生且放纵这一次，人生得意须尽欢，若是连这段时间都放弃，恐怕到头来，连回忆的美好都将失去。
　　于是，二人相聚，城璧以剑作琴，剑若龙吟；璧君以叶代萧，叶声婉转，却响彻浮云，说不尽的优雅动听。也许，那一段日子，是城璧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没有仇恨，没有敌我，只有陶醉在武学圣殿中的惊喜，和恋人身畔的温馨。
　　乌云伴晚雷，该来的，却始终要来。
　　半年过去了，城璧却在练功时遇到了麻烦。冰河玄功的至阴至寒与他体内原有的天罡正气相互冲撞，周始不息。原来只是隐隐作痛，可越练下去，却越是疼痛难禁，只觉身体一半犹如火山喷发，而另一半，却似千年寒冰，两股力道相互撕扯之下，城璧只觉身体像要裂开一般。失去意识之前，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神照派的人指责“冰河玄功”是魔功，原来为此，可是，书本首页的那句话……忽然眼前一黑，再也没有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城璧才缓缓醒来。眼前出现的是一张淡若樱花的脸，此刻，却因为紧张焦急而有些苍白。看到他醒来，不由得欢呼道：“你醒了，终于醒了……”喉间一梗，却再也说不下去。
　　城璧看着璧君担忧的表情，说道：“我没事。你不要担心。”犹豫了一下，又说道：“从今天起，你不要再到这儿来了，我要潜心练功。”
　　“可是……”璧君看着他，咬了咬下唇，毅然地说道：“我不会打扰你，我只是远远的望着，望着就好。”
　　城璧的脸上竟有些怒气：“我让你不要来了，你听见了没有！我练功的时候，不喜欢别人窥视！如果再让我在方圆三丈之内看见你，休怪我手下不容情！走！”
　　璧君知道若然自己坚持留下，只会让他更加恼怒。不想激起他的不快，转身而去，回眸望时，眼中却是割舍不下的眷恋之情。只是，城璧不曾望见，璧君恋恋不舍的背后，却有着毅然决然地表情！
　　看着璧君在视线里消失，城璧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狂喷而出。那冰火二力的合为，已将他的五脏六腑搅了个天翻地覆。他抬手擦了嘴角边的那一抹鲜红，看着地下那触目惊心的血色，暗暗下了决心——不可以放弃，绝不可以！这天下间没有我连城璧做不到的事，就算是飞蛾扑火也再所不惜！只要可以练成神功，手刃仇敌！
　　城璧没有想到的是，他的神志早已渐渐被冰河玄功所控制，而百年来神照派的传言并非虚假，冰河玄功被认为是魔功，是因为它有着控摄人心的能力！城璧不知道，自己已入局中，再也不得逃脱
　　城璧仍日夜修习玄功。可越练，反噬之力就越明显。这一日，落日峰上乌云密布，似乎，要下雨了。城璧此刻，却又受着寒暖冲突的煎熬，而这一次，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迅急，来得猛烈。城璧再也忍受不住，仰天长啸，声震谷峰！他举起斩云剑，龙飞凤舞，却毫无章法可言。他失去神志，拔剑，刺向自己的胸口！
　　“当！”的一声，一物碰至斩云剑，城璧一惊，剑几欲脱手！
　　抬头看时，眼前所见的竟是璧君！一瞬间的清醒即过，城璧手中之剑，却又指向自身！斩云剑挥舞间，他的身上早已血迹斑斑。璧君再也忍不住，冲了上去！泪水不自觉地从眼中滑落，她用尽全身力气，抱住城璧，大声的喊着：“不要，不要阿！你这是何苦？醒醒啊！城璧！”城璧眼神空洞的看着她，有些厌恶地把她甩开。璧君跌坐在地上，城璧的剑依然在空中纷飞乱舞。璧君站起身，再一次地向他奔去！突然间，城璧手中，剑气陡涨，一道闪电，却以迅雷之势袭向璧君！
　　乌云下，雷鸣大作，闪电交错，天，似乎要裂开了……
　　璧君……
　　似乎一切都已停止。
　　斩云剑，染着点点血渍，颓然的倒在一旁。
　　一切都在结束后开始。
　　一切都在开始时结束。
　　乌云掩盖了一切，黑暗中，只有璧君的脸，依旧是那般平静的微笑着，宛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城璧眼中，忽然落下泪来。猛然间，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向前几步，想将璧君拥在怀中。
　　可他忘了，落日峰是陡壁。龙泉瀑布，流水依然。
　　璧君的身子受那一剑之威，向后仰倒，从落日峰上，跌落下去。心间那因伤口而溅出的血迹，染红了整个衣裳。不是，是和衣裳合在一处。城璧此时才发现，璧君今日，一身鲜艳的红色，如同当年，两人相伴，去凌霄阁时，那样夺目的炫然；却又似，一位待嫁的新娘，就似那日，浮云圣殿，那朵流泪的红云……
　　而如今，她微笑着，从瀑布上缓缓落下。城璧跃下落日峰，伸出手，想抱住她接住她拉住她，可偏偏无力的看着她的下坠，却怎么也拉不住她。尽力的靠近她，却只扯得一片衣角。狂风中，她的黑发四散开来，飘舞着，她的表情平和而安详，仿佛她早已知道，这样的结局。
　　一切皆有因果，轮回中早已注定。
　　璧君落在水中，那一片红色，很快让龙泉井水沾满桃花。城璧也落到水中。他紧紧地抱住璧君，已说不出话来，只有将真气输入她体内。
　　“城璧，我今天……好看吗？”璧君虚弱地问道。
　　“好看……我的璧君什么时候都好看。”城璧含泪说道，“你别说话，留着真气。”
　　“不要……你听我说完……”璧君直直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又说道：“我一直都想……都想嫁给你……可我知道……你不喜欢……你想报仇，我不拦你……你练玄功，我也不阻你……可是……冰河玄功是魔功……只有至爱之人的血才可以解除……修炼之人的魔性……这是我从爹那儿听来的……咳……咳……今日我总算知道……原来……你也是爱我的……我好高兴……好高兴……这一生中……我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和你在一起……”璧君说完，眼中绽放出绚丽的光彩，如同冰山上最美的宝石一般夺目，可是瞬间，却如同枯萎的玫瑰花一般，悄然逝去。那生命的光华，仿佛在霎那间，到达最高的顶峰，继而飘散。
　　城璧抱着璧君，任眼泪洒在她的衣襟上。
　　“璧君……在我心里……你早就是我的妻子了……只是，我却从来都不愿说出口……”
　　闪电划过，暴雨袭来。那道白色的光芒，将黑暗划出了一道伤痕，仿佛那种亮光，有突破重围的力量！风雨雷急，雨声中，竟隐隐有雷霆浩然之力！
　　城璧拥着璧君正在变冷的身子，心头一片空寂。他只想，就这么一直抱着她，让她不再寒冷，守护着她，等待沉睡的她可以醒来……
　　雨停了。
　　城璧抱着璧君，回到了浮云圣殿。他动手挖坟，将璧君葬下。双手已满是鲜血，却浑然未绝。“爱妻海氏璧君之墓”用手刻下这几个字，泪水又一次的流下。“璧君，不管今生或是来世，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子……”
　　海长空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眼中早已没有泪水。他无法恨他，他恨自己！浮云山尊主，到头来，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住！
　　“你走吧。”海长空说着，面具下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声音，却是那样的颓然。
　　一方霸主，却到如斯境地。
　　城璧长跪于璧君墓前，七日之后，离开了浮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