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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52(修) ...

  •   太子一走,贾九郎有恃无恐,在场的没有一人着紫,即使曾在宫宴朝会上见过他,多半也只是远远的一瞥,何况他此时的形貌与离京时有了不小的变化,即便有人觉着面善,也不会往他身上想。

      他昂首挺胸,像朵凌风招摇的牡丹,舒展着枝叶任由那些凡夫俗子观赏赞叹,等着他们欣赏够了把他的五匹绢给他。

      就在这时候,离座的太子不知为何又步履匆匆地折返回来,官员们纷纷离座避席,起身行礼。

      贾九郎脸色一变,趁着众人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微微低头,迈着小碎步快速溜了出去。

      太子与官员们一番礼让,重新入座,国子监祭酒一抬眼,这才发现方才那容貌出众的举童不见了踪影。

      “贾九郎何在?”他问了一声,“他的赏赐还没领,怎么就走了?”

      排在后面的是其它州府的举童,闻言施礼答道:“起禀祭酒,那位同科方才出去了。”

      有人半真半假地恭维道:“小门小户的孩子慑于太子殿下的天威,竟然吓得连赏赐都不要了。”

      太子掀起眼皮看了那官员一眼,微微一笑:“蔡侍郎说笑了,只有陛下才有天威,孤何德何能,让侍郎如此抬举?”

      这话透露出的含义不言而喻,堂中陡然一静,官员们噤若寒蝉,只有一些举子不明所以,还在面面相觑。

      那蔡侍郎吓得整张脸脱色,匍匐在地上,行了个顿首礼:“老臣失言,请殿下责罚。”

      太子若无其事地一声轻笑,上前将侍郎扶起:“侍郎切莫如此,孤知你不过是无心之语,便是陛下在也不会责怪于你,孤又怎会越俎代庖?”

      说罢,他往门口望了一眼,收回目光,对方才那个举童温声道:“你是哪里人?”

      那举童脆生生地应答,堂中凝重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蔺知柔领了赏之后没有立即走,在国子监外面等贾九郎出来,他们接过的赏赐是木牌和文书,还得去左藏库兑换实物绢帛,蔺知柔不想另外花时间来皇城跑一趟,打算等来贾九郎就去附近的车行雇一辆驴车,去左藏库把绢帛兑了。

      等了一会儿,只见张十八郎从门里走出来,看着有些闷闷不乐。

      蔺知柔与他同行数月,却谈不上有什么交情,远远地冲他一揖,并没有与他叙旧的兴致。

      她以己度人,以为张十八郎也不耐烦搭理她,谁知那丑娃却朝她走了过来。

      张十八郎目光闪烁,抿了抿唇,半晌道:“上回的事……多谢。”

      蔺知柔怔了一下方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当初在船上替他找出考状和家状,她本就是举手之劳,也没有指望他感激自己。

      张十八郎从那件事之后越发沉默寡言,见了她总是皱着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还想这小孩真是别扭,如今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想道谢又不好意思说出口么?这包袱也太重了吧。

      蔺知柔不觉一笑:“无妨,不过是举手之劳。”

      张十八郎对道谢这项业务十分生疏,说话的语气倒像在追责:“你本可以不说的。”

      蔺知柔想了想,她当时确实可以置身事外,这样张十八郎不战而败,她就少了一个竞争对手,不过这个念头从未出现在她脑海中,她芯子是个成年人,同小孩子耍这些心机总觉没意思,若张十八是成人,她多半就乐见其成顺水推舟了了。

      张十八郎垂下眼睛,像棵蔫答答的咸菜:“也是,你从不把我放在眼里。”

      蔺知柔:“……”这小孩怎么老爱钻牛角尖。

      不等她说什么,张十八郎道:“不过你省试还是别存什么希望……”

      他冲不远处的一群白衣举童努努嘴:“看到中间那人了么?中书侍郎的嫡孙,还有他旁边的,是博陵崔氏子弟,那群人个个都是高官子孙,他们也不是空有家世的人,我参加过一回他们的诗会,有真才实学的不在少数。他们……”

      他看了一眼蔺知柔,涩涩地说:“与你我是不一样的。”

      蔺知柔往张十八郎所示的方向望了一眼,只见七八个与她年岁相当的举童聚在一起,簇拥着中间两个少年。

      今日行谒见先师之礼,所有举子生徒都身着白布衣裳,但是那群人仍旧十分惹眼,他们自成一个固若金汤的封闭小圈子,旁若无人地谈笑风生。

      中间的两人气度不凡,生得虽不及贾九郎那般出色,但周身洋溢着世家子那种彬彬有礼中透着骄矜的独特气质。

      这种气质阿铉身上略有一点,但他刻意收敛,加上他们关系亲近,不会令人不舒服。

      然而这些人却是毫不掩饰地拒人于千里之外,仿佛在向所有人昭示,他们是与众不同的。

      蔺知柔收回目光,轻笑了一声,她发自内心的笑容不多,因而显得格外稀罕,她真正笑起来,笑意是从眼底起的。

      她的眼底像藏着一片湖泊,笑意如同微风吹皱湖面,闪出粼粼的光,眼角随之弯起。

      张十八郎看得有些懵,随即从心底涌起一股酸意,他才八岁,本来是该对美丑不甚在意的年纪,可从小到大,家人总是用略带惋惜的眼神看着他,外人更是在背后将他称作獠童,肆无忌惮地耻笑他的长相。

      他便安慰自己,虽说形貌丑陋,但他聪慧过人,打小学什么都是事半功倍,足以弥补外表的遗憾,也对那些徒有其表的人不屑一顾。

      可是见了蔺七郎,他才知道造化不公,有人偏偏是可以才貌双全的。

      在京师张侍郎府呆了几日,他越发感到自己在吴县时不过是只井底之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连他引以为傲的家世也不够看了。

      即便知道有张侍郎这个叔祖父在,试官多半会让他通过省试,上御殿由天子亲试,可他拿什么与那些世家贵子比呢?

      蔺知柔见这不可一世的小孩流露出丧气又迷茫的神情:“我与你也不同。”

      张家虽然不及五姓那样显赫,但也是江左大族,而蔺家充其量就是个寒门,他们之间不也横亘着一条天堑?

      张十八郎瞬间涨红了脸:“我不是……”

      “虽然你我家世差了那么多,可还是一样站在这里。”

      蔺知柔不擅长熬鸡汤,熬了一半就撂挑子,拱拱手道:“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张十八郎也不嫌弃,居然颇受触动,眼里泪光盈盈的。

      蔺知柔生怕他又要哭,好在这时贾九郎快步向他们走来,张十八郎立即抽了抽鼻子,把泪憋了回去。

      贾九郎一脸劫后余生。

      蔺知柔瞅了瞅他空空的两手:“你怎么没领赏?”

      贾九郎嬉皮笑脸地忽略了她的问题,看了眼泪汪汪的张十八郎,用肩膀蹭了蔺知柔一下,小声道:“你把他弄哭的?”

      张十八郎算是对蔺七郎改观了,但对这花孔雀似的贾九郎仍旧很是看不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作了个揖,回头看了眼向他迎来的张家奴仆,与他们道别:“愚弟先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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