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7、夙忧之殇 ...
-
他不只是他的青梅竹马,更是除了父母之外最亲近的人,他们同一天出生,一起长大,直到十五岁,他都以为他会一直与无霜在一起。
“小忧,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我到处找你。”笑容明朗的少年跑过来,脸上因兴奋带着明显的红晕。
夙忧躺在草地上,懒懒的睁开眼睛,他把手搭在眼睛上,问道:“爹又找我了?”
“当然,你上午的功课还未做完呢。”无霜靠近,席地坐下。
夙忧咕哝一声,抱怨道:“日日都做那些,我早就记熟了。”
无霜拽拽他的衣袖,“记熟了也要做,你以后可是要做雪冥之主的。”
“无聊。”夙忧满不在意,“你替我写好了。”
无霜面上立马显出担忧,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被先生发现就惨了。”他挠挠头发,吞吞吐吐的说:“这可是最后一次,以后你不许偷懒了。”
夙忧翻了个身,嘴角挂着笑意,“知道了。”他一点也不担心,因为无霜已经说过无数个最后一次了。
夙忧是欺负着无霜长大的,不仅让他帮着做功课,平日里父亲安排了什么事也都交给无霜,无霜也乐得帮他,事事顺着他,到了十八岁,夙忧唯一一次需要出山的时候,他也拉上无霜与他一起。
雪冥之主一生只能出山一次,就是成年的时候,他们要到夜辰凉玉百姓中调查一番,根据当世血情的需求情况制定以后的计划,这一次,该夙忧前去,他回来后,就会成为新的雪冥之主。
两人走在林间小路上,无霜随意的甩着一根树枝,夙忧面无表情的往前走,无霜看看他,品味着说:“夙忧,夙忧,你这名字起得不好,夙忧不就是一直忧伤?嗯......以后,我就叫你小欢吧。”
“滚,难听死了。”
大笑传来,无霜边笑边调侃道:“小欢小欢,你是不好意思了吗?哈哈哈。”
那时的两人还无忧无虑,对山下的世界充满了好奇,更对以后的日子做好了规划,他们没有想到,这唯一一次出山,却让夙忧留在了外面的世界,而两人之间,也因着种种原因,彻底决裂。
初到山下,无霜对很多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夙忧一边嘲讽他一边侧头观察,这就是山外的世界,有热闹的集市,有华美的庄园,有锦衣绸缎的达官贵人,还有衣衫褴褛的穷苦百姓,夙忧一路看来,虽然早有了心理建设,但还是忍不住思量一番。
两人当然没忘了正事,在夜辰主要城池走上一遭,稍稍打听就能知道血情的需求,无霜把沿途的详情记下,与夙忧商讨着再前往凉玉,凉玉地界偏南,两人行了半个月才到了凉玉主城南戌。
变化就是从这时开始,两人几乎一同行事,但一日,夙忧独自一人出门回来后,就坐在窗口发呆,直到无霜唤了他他才回过神,但很快,无论吃饭还是说话,无霜都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他并未过多注意,只以为他是在外时间久了,想回雪冥而已。
但是,事情并未如此结束,某日,忽然一个锦衣男子敲响了他们的房门,夙忧一转头,看见门前那人的时候,莫名的出现了惊慌。
“你是?”无霜问道。
那人爽朗一笑,“我来找他。”
夙忧难得的稍显局促,他走过来,道:“我已把箭还你,你来找我做什么。”
那人笑着说:“我不要箭,我只想见见你。”夙忧撇开头,但脸上却显出了一丝笑意,这些日子,脑子里全是那日他徒手抓住飞射而来的弓箭,这人目瞪口呆的样子。
无霜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人已经进了房间,他施施然坐在夙忧身前,语音调笑道:“那日一见,甚是倾心,所以来寻你。”
无霜快速上前两步,张开嘴还未说出话就被夙忧厉声喝住,“无霜!你先出去一下。”
“小欢......”
夙忧目光没有一丝动摇,无霜垂着头,默默离开。
那日之后,他才知道,来的人,竟是凉玉的皇帝玉淳,而他来的目的也很明确,他与夙忧相遇,喜欢上了他。无霜紧张的试探夙忧的口风,夙忧沉默着没有回应,无霜越发不安,他们很快就可以完成任务回到雪冥了,但夙忧却根本没有回去的打算。
无霜所了解的夙忧,一直都是极其理智并深知责任的,他从没想过夙忧会这样不管不顾的放弃一切,只追寻那缥缈的爱情,在夙忧跟他说出他要留在凉玉的时候,无霜已经无法用震惊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你、你说什么?”无霜不敢置信的问出口。
“我要留在这儿。”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无霜爆喝。
夙忧的目光对上他,是那么沉静,“我知道,我也想做个平凡人。”
“但你不行!你是未来的雪冥之主,你注定了不能平凡!”
“命运是注定的吗?”夙忧目光放远,“命运是自己掌控的。”
然后,夙忧不见了,无霜找遍南戌也没发现夙忧的身影,过了几日,凉玉皇帝玉淳册立新妃,一时间宠冠六宫无人能及。
无霜沉痛的盯着宫城,他好想进去将夙忧夺回来,他一直以为他们会永远在一起,以至于现在他跟别人在一起了,他竟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失落的无霜不敢回到雪冥,他知道若是雪冥知道了夙忧的背离,定会发动力量带他回去,那时,夙忧将受的惩罚,会无法预料。
两人就这样断了与雪冥的联系,无霜游离在凉玉界内,等着夙忧回心转意,但这一等,便是五年之久。五年里,凉玉二皇子出生,凉玉皇帝大喜过望,特大赦天下为皇子祈福。无霜打听过,凉玉的二皇子,是个男子所生,起名玉瑱。
听到消息的一刻,无霜已不知心底的感觉是不是痛意,这些年他痛的太多,轻微的心痛他似乎已经感觉不到。
继续流浪,他盲目的走着,却在一处,偶遇了白炎。
那是夙忧最好的朋友,却也如夙忧一样,逃离了雪冥,甚至在夙忧之前。他身边还有个柔美的妻子,妻子腹部微拢,显然已经有了孩子,但她面色不好,无霜在白炎惨淡的笑容中,知道了静蓉害了重病。
两人闲聊半晌,白炎与无霜辞别,他要带着静蓉回雪冥,祈求那里的良药。
无霜心底颤抖,他疯狂的奔向南戌,他害怕雪冥之人与外族通婚会带来不幸,他怕夙忧也会陷入劫难。
潜入皇宫,无霜很快就找到了夙忧的宫殿,一年的阳春三月,宫里乱花纷飞,宫人步履婀娜,云髻高盘,华贵,奢靡。无霜淡淡的看着这些他不曾见过景象,深深感觉夙忧那么一个淡雅的人,怎么会喜欢这样的生活。
“无霜?”再次相见的一刻,夙忧只是带着疑问问出来,惊讶并不多。
无霜双眉紧皱,“你要在这里呆多久?”
夙忧哄着身侧的熟睡的孩童,说:“你是来带我回去的吗?”
“你不属于这里,你是雪冥人。”
“我喜欢......”
“这种富贵荣华,高高在上?小欢,你从来都不是个贪慕虚荣的人。”
夙忧抬起头,“我并不喜欢这里的生活,我只是喜欢他......而已。”
无霜心底剧痛,在听到他亲口说出的那一刻,他还是会痛的不能呼吸,他微微转过身,声音微颤道:“白炎回雪冥了。”
“哦?”
“因为他的妻子得了重病。”无霜再次看向夙忧,眼中是深深的担忧,“你知道雪冥人与外界联系太多不会有好结果,小欢,你别再执迷不悟。”
无霜走了,他单调的话语根本无法打动夙忧,多说无益。
他决定不再流浪,决定回到雪冥,不出所料,他的回来对雪冥的震动非同小可,对夙忧的追踪也开始渐渐紧密,然而,他什么都没有说,即使他话里规劝夙忧回来,可既然夙忧做了选择,他仍然希望他能幸福。
不久之后,静蓉生下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健健康康,可一出生就没有了母亲,再后来,白炎死了,无霜望着白炎消瘦的面容,几近崩溃。
他悄悄下山,再次潜入了凉玉皇宫。
这次是深秋,宫中因为落叶,平添了几分萧索。
“小欢!”无霜惊呼,因为他看到了夙忧喝的东倒西歪的身影,他急忙上前接住快倒了的他,把他抱在怀里,夙忧开心一笑,问道:“无霜,你又来了?”
“小欢,你怎么了?为什么喝酒?”
“呵呵呵。”夙忧笑的凄凉,眼角湿润道:“玉淳想让瑱儿做太子,可是,他要让瑱儿养在皇后身边。”
“呵呵呵,我这种没有背景的人,不能给瑱儿一个好的未来......”
“小欢,跟我回去吧。”无霜将夙忧抱紧,夙忧仰起头,半醉着说:“这宫里,真是个吃人的地方,若有一步行差踏错,便小命不保,而他,年年都添新人,都快忘了我了。”
“既然这样,你更应该离开这里。”
夙忧微怔,缓缓说:“我不能离开啊,瑱儿还在这里,而且,我还喜欢他......”
这一句话终于将无霜激怒,他苦等多年,小心隐藏着自己的感情,就等着夙忧回头,可现在,玉淳对他已经不似往昔了,可他却还有着那么深厚的感情。无霜猛然放开夙忧,面容冰冷,他盯着倒地的夙忧,说:“白炎死了。”
夙忧突然睁大眼睛,颤抖嘴唇着说:“死、死了?”
“抛下那些不切实际,你不属于这里。”
“不、你骗我,爹爹让你带我回去是不是?”夙忧猛摇着头。
无霜一个闪身抓住他的手腕,贴近他的面颊说:“我骗你?没有人比我对你更好,你本该跟我在一起,是他破坏了我们的感情,是他抢走了你!!”
“你放开!都是你的计策对不对!”
“是,是我。”无霜破罐子破摔,“你跟他在一起你知道我有多心痛,我巴不得你们快点断了关系!”
“滚!!”夙忧猛然间一巴掌打在无霜脸上,“我不想看见你!”
无霜愣愣的没有动作,沉了一瞬,他忽然欺身过来,压在夙忧身上,夙忧酒劲上来,身体柔软无力,眼睁睁的看着他撕开自己的衣服,然后不顾一切的占有自己的身体,这一刻,滔天的怒意涌上心头,愤怒和屈辱一起冲上头顶,让他的唇角咬出了斑斑血迹。
无霜在冲动中冷静下来后,才发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他呆呆的望着夙忧染血的嘴唇,还有挂着泪痕的面颊,他无地自容,只能飞快的破窗而出逃离这个地方。
他走了,却苦了夙忧,因为玉淳刚巧来了这里,看见了夙忧赤身的一幕。
三日后,玉淳宠妃被废,幽禁冷宫。
十个月后,夙忧在冷宫生下一个孩子,他安排人趁着夜色将孩子送离皇宫,带到了燕屏山庄。
之后,夙忧安静的呆在冷宫,独自沉思着这些年的点滴,思索自己的错处和对处,思索一番,他逐渐发现,他终究还是错了,最根本的错处,就是他不该下山。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夙忧都记不得有多长,玉淳再次想起他,借着酒劲与他共度了一夜,他有了第三个孩子,但玉淳以为是他的第二个孩子,虽然他知道了夙忧有孕的消息,但他心里有一道坎永远也过不去,他已不能如最初一样待他。所以,即使有孕,他依然留在冷宫。
又是十个月,夙忧生下了这个孩子,然后陷入了沉睡,无霜一直暗中关注着他的消息,他趁着宫中守卫松懈的时候,将夙忧带了出来,带回了雪冥。
“噢,原来是这样。”钰儿长叹一声,和玉瑱一边一个跟在无霜身侧,钰儿兴致勃勃,问道:“后来呢?爹爹怎么原谅你了?”
无霜看看前面远远走着的夙忧,缓缓道:“后来......”
夙忧确实怨他,而且怨了很多年,以至于他甘愿留在梦里迟迟不肯醒过来,但是,有一个人,却让他们冰冷至极的关系有了缓和,这个人,就是燕瑰。
骨肉至亲,是最长久的联系。
那年夙忧初与玉瑱相认便消失了踪影,直到钰儿生相思陷入了与他一样的梦靥才露面,等钰儿好起来,他再次离开,这一次,无霜可没那么容易让他走。
燕瑰奉无霜之命,像狗皮膏药一样黏上了夙忧。
他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他越山川品清泉,他为他撑伞为他遮阳,以至于沿途的行人,竟会羡慕的眼神看着他两个,夙忧的容貌与燕瑰在一起,没人相信他们会是父子,都以为他们是一对爱人。
如此过了一年,夙忧终于停下来,这一路燕瑰没少规劝他,但这一次,才是夙忧与燕瑰真正的对话。
“你还在怪他?”燕瑰问。
夙忧转过头,“我怪的是我自己。”
燕瑰面露诧异,夙忧接着说:“我早已知道了他为我做的一切,但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他一直在等着你,而且已经不再年轻。”燕瑰轻叹,虽然夙忧容颜一如过往,可无霜却不能像他一样。
夙忧沉下目光,燕瑰说的是现实,一生太短,他们已错过了许久。
夙忧启唇,缓缓道:“这么多年,我已经想通,还是我的错。”
“你可以与他重新开始......”
“你知道吗?我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当初如果玉淳没有出现该有多好,那样,我们可以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走到现在。”
“我说过,我最不后悔的就是你,其实,若细论起来,瑱儿和钰儿才是我一时犯错得来的。”
“爹爹,他也在等着你。”燕瑰目光看向门口,无霜正无声的站在那里。
夙忧看来,眼神骤然震动。
“......小欢。”无霜声音带着沙哑,似乎不敢相信方才听到的话。
燕瑰悄悄退出去,夙忧就这样看着他,忽然见柔美一笑,一如他十几岁时那些明亮的笑容。
“无霜,我们不该下山,我梦里停了许久的地方,就是我们的雪冥......”
“噢......”钰儿拖着长音恍然,眨着眼睛高兴非常,只要爹爹能敞开心扉就好,但玉瑱显然不如他看得开,他还纠结于那句究竟谁是因错误出生的。
前面不远就看见了凉玉皇陵,无霜停下脚步,说:“你们去吧,我在这儿等着。”
“好,大哥走吧。”钰儿招呼着玉瑱。
夙忧依然走在前面,但看见玉淳的陵墓的一瞬间,他停下来,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就转过身朝来路走去,钰儿刚要说什么,玉瑱拽住他的胳膊,轻轻摇了下头。
剩下玉瑱和钰儿走到陵前,玉瑱恭敬的拜了拜,在他心中,即使父皇风流多情,可依然是他最尊敬的人。钰儿在陵前左右看看,忽然上前拍拍高大的墓碑,不无遗憾的说:“父皇,其实......还是你错了呀。”
爹爹那么好的人,你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