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湖》帝十七

58、第五八回. 人心叵测孰能料 无邪幼子露真颜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想到林香月的几位家人如此待他，杨南丞忍不住叹口气。看林香月虽然手脚恢复了些温度和知觉，可依然气息紊乱脸色苍白，杨南丞忙让他盘坐床上，然后为他输些真气舒畅经脉。
　　须臾见着林香月神色恢复，杨南丞才将他扶躺在床上。刚才为他输入真气疗伤之时还注意到在林香月腰背腹侧有几根深入肌理的银针，怕就是以此连上丝线作为傀儡操作，可惜杨南丞不懂其中蹊跷自然不敢断然取针。
　　“林公子好些了么？”内力调息后，林香月脸颊恢复了血色微微红润，杨南丞又取了布巾为他拭擦着嘴角的血渍。
　　林香月呼吸微微急促，看了杨南丞好一会儿反而探手搭上杨南丞的手腕探脉，神色微微惊讶，缓缓道：“太好了，你没中毒……太好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太好了……”
　　杨南丞闻言转头看了看地上的手甲，针芒之上果然流光溢彩不知道是涂了些什么，心中一惊。不过他很快也想到，自己不曾中毒应该就是莫日晞之前也提过，那一夜给他吃的那药丸吧，却也不知道该说是否姻缘巧合，倒也是亏得在这个时候又救了他一命。
　　“不管是什么原因……也许就是上天垂帘……太好了……”林香月依然轻声呢喃着，却不禁看着杨南丞受伤和肩头被自己弄出的伤口。
　　杨南丞不以为意，轻轻拍拍他的手背：“嗯，我没事，这些都是皮外伤。他也懂些毒理，我是托他的福了，这毒刚好对我无效吧。”
　　“他？是你心爱之人？”
　　杨南丞顿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不，不是若初，是，莫日晞。”话毕了却似有什么小物堵在喉头，杨南丞低下了头。
　　“若初？如若初见，真是个好名儿，他是你心爱之人？他可也是个好人？”
　　“嗯，他很好，很好。”
　　“他怎么没和你同来？”
　　“……”杨南丞被问得顿住，不自觉地苦笑着低下头。
　　林香月见着他为难，便也不再追问，轻轻捏了捏杨南丞在他身边的手：“原来你兄弟是懂得毒理之人，难怪见着你中毒却也没事，他对你真好……真好……”
　　杨南丞没搭话。
　　“不过你也是个好人，所以上天才叫我，终于没有伤到你……”
　　杨南丞闻言苦笑了一下，万般思绪一涌而上，忙摇摇头：“不，杨某哪里是什么好人……不过是学人扮大侠……”
　　林香月抬头看着他，又怯生生低下头：“你是好人，对你兄弟这样好，他也对你好，你那心爱之人也一定对你极好……”
　　杨南丞看了一眼林香月，脑中浮现了江若初的身影，眉头却解不开：“嗯，他对我很好，很好……我……”
　　“你对他不好？”
　　听得这句，杨南丞又是一愣，甩甩头，才开口：“别说我了，倒是林公子你，怎么会这样？他们都是你的家人，怎么能这样对你？你奶奶都不管教你那些姐姐么？”
　　林香月顿了一下，眼神又游离开，脸上有戚戚然，想了想才轻声开口：“因为，香月是个男孙……”
　　“？”杨南丞疑惑地看着他，长孙岂非都是受疼爱的？
　　“不是女子，就不能继承奶奶的针术，香月能做的，就只有这些。”
　　杨南丞恍然大悟，这倒是出他意料：
　　“原来如此，可就算这样，好歹也是血脉至亲怎么能这样对你，简直是草菅人命！万一我，或者其他人出手过重，那你岂不是！”
　　见着林香月眼中微微含泪，却笑着望了自己一眼又转开头去，杨南丞惊觉自己失言，才又住口不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他杨南丞不过是个求医的过客。
　　“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林香月轻声呢喃，“但他们都是我的家人，我没事的，没事的。”
　　看着林香月的可怜模样，杨南丞心中感慨万千，抚摸了一下那瘦小的肩膀：“林公子……”
　　“叫我香月吧。”
　　“……香月，你父母呢？”
　　说到这里，杨南丞才意识到，这白鹤山庄里他始终也并没有见到林香月以外的其他男丁不说，除了那一群少女和林夫人，也并不见其他人出入，而且还有一点，那些少女和面前的少年，都姓林？记得江湖中传闻，林红菱下嫁的夫家可是姓诸葛的？
　　林香月似乎知道他所想，想了想才回答：
　　“山庄里除了下人，只有月字辈的人才能出入，其他人和外姓人都只能在城中林家大宅里。而且奶奶说了，家中的子侄都只能姓林，几位姐夫都是入赘我林家的。”
　　杨南丞点了点头，回想着之前林红菱提亲时的话，却原来还有这样一层意思。怕是之前也有不少其他来求医的名门帮派，说是结亲，应该就是想要联姻其他门派的人，壮大白鹤山庄势力，光耀他林家吧。现在武林尚武之风极盛，林家针术虽然自成一派，可说到武功上乘一流怕也难成翘楚之辈，故而另辟蹊径结姻名门，这林夫人也是挖空心思。
　　“杨少侠这样的好人，若是我的姐夫就好了……”
　　林香月忽然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喃喃说了这么一句，杨南丞忍不住心头一颤，苦笑着摇摇头：
　　“杨某哪里敢高攀，何况又怎么敢做寡情薄意的人，忘记曾与他的约定，就算……”后半句却讲不下去，干脆噤口。

　　二人正小声说话，一阵脚步声匆匆而来，杨南丞才警觉转头就有人推门而入。外面的日光一晃眼，杨南丞用力眨眨眼才看清楚来人，正是骄横的大小姐林月凰，身后跟着两位侍女一粉一黄打扮。
　　想到面前这女子竟然如此狠心用丝线如同傀儡一样暗中操控自己的弟弟，还用要毒加害于人，杨南丞不禁怒目相视。
　　林月凰却是一脸惊讶看着杨南丞和他身边的林香月，好一会儿才开口：“你，你没……”
　　“哼，多谢林小姐关怀，看来天已大白，杨某不负所托。还请林小姐兑现承诺！”
　　林月凰一脸不解：“怎么会，你应该早就……”
　　杨南丞看他脸色，心中倒是有些畅快，刚要开口，却忽然听得怀中的人开了口：

　　“那莫日晞懂得毒理，虽不知他何时猜到我们要使毒。这回奶奶说错了，那莫日晞哪里是什么无名之辈，应该就是‘长生阁’的头领‘舞妖’。‘舞妖’应该只是一个代号，这倒也不算这个男人说谎。”

　　杨南丞大吃一惊，低头却见着眼前一晃，原本躺在自己身侧几乎奄奄一息的林香月竟然起身走向门口！从一开始见面就一直怯生生的柔弱少年，此刻却是抬头挺胸，步履坚定，声音也透着几分狡黠和打趣的意味：
　　“他是有个公子哥相好的，该就是他说的那个什么小公瑾的公子爷，不过似乎也不比他与他这位‘兄弟’亲近，该说他是个好男人还是坏男人呢，我倒还有几分喜欢呢……”
　　林香月一双凤眼风情流转，带着几分温柔望了呆住的杨南丞一眼，又似笑非笑睨了一眼林月凰：“该说，月凰姐的眼光是不错呢还是太差呢？”
　　林月凰并不答话。
　　林香月也不等林月凰开口，顾自笑出了声：“不过既然我的‘勾魂针’勾不住他的魂定然是上天所赐，叫人不可动他。月凰姐就好好兑现承诺，去叫奶奶为他那兄弟施针吧。”
　　那林香月说完这话，还轻轻拨了一下林月凰的头发，而之前一直骄横跋扈的林月凰此刻却是反而有些畏缩地撇着嘴不敢正视林香月。
　　“……”杨南丞目瞪口呆地望着林香月，完全不敢相信面前的事。
　　林香月回头瞧着杨南丞的脸色依然似笑非笑，轻轻咳嗽了两声，才又换了之前那番温柔的眼神望向这边，可须臾又消失去。
　　“我不答应！我要再……”林月凰忽然道。
　　“月凰姐。”林香月本是看着杨南丞这边，听了林月凰的话便开口打断了他，眼神轻轻撇了林月凰一眼，眉头微微皱了皱，“我说了别动他，你没听到？”
　　林香月说话依然轻飘飘落下，并不带半点怒意，林月凰竟然乖乖垂下头去不敢再多言半个字。
　　之前杨南丞还说林月凰这个姑娘阴晴不定，面前这个林香月才叫真的是完全让人捉摸不透，从头到尾他的所作所为竟然都是演戏？这一夜里他所说的话有几分真假？还是全是虚言？
　　杨南丞回忆着之前那可怜模样的少年，心中一阵恶寒，然后听到那门外的侍女轻声恭敬地向着林香月做礼开口：

　　“庄主，小心着凉。”

　　年少时，杨南丞曾跟随师父游历江湖，见识过不少人和事。师父常说，江湖人心险恶，直到今日杨南丞才算深刻明白了这句话。

　　谁能想到，那夜在他怀中气息不稳弱不禁风，因为没有错手毒杀自己而落泪的弱质少年，原来就是“白鹤山庄”当家作主的人！谁能想到，一个隐没在花花少女当中几乎不会被人觉察的纤纤公子，才真的是“银针鬼手林夫人”林红菱的衣钵继承人！谁又能想到，江湖中传闻万不得已才来求医的白鹤山庄，只是因为这个林红菱最疼爱的孙子，最最喜欢捉弄人，草菅人命！果然是“宁入鬼门不入庄门”！

　　“呵呵，我这个孙子啊就是调皮，打小啊被全家给宠坏了，这山庄上上下下啊，哪个不被他捉弄捉弄的，杨公子可别放心上啊！”林红菱一句话倒是说得轻巧。

　　若非因为莫日晞当日的药丸，他杨南丞不惧百毒，哪里还有他的活命？如果林香月所说有几分真，素日来求医的人有多少都魂断他手？所为士可杀不可辱，这白鹤山庄也欺人太甚！
　　见着堂下的杨南丞一脸愤慨，似乎也明白他所想，林香月移开了眼神，偷偷笑了笑：“是你是武当的人我才这样逗你呢，你又何必生气，奶奶已经答应给你‘兄弟’治伤了啊。”
　　杨南丞眉头一皱心念，这话里的意思……之前林香月说过每天都是不一样的姐姐当值，所以这山庄里还有各种法儿戏弄人的么？！
　　见着杨南丞双目一瞠眉头紧锁似乎要发作，那林香月倒是总算收敛了些，转头就吩咐：
　　“安排这位杨公子在厢房住下，姐姐们可别再逗人家。奶奶就辛苦你老人家给那个莫公子治伤吧。”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