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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寒 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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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紫姗正日日牵挂,计算楚娃已去了四天,仍未有消息。因问其父:“爹,你看楚公子是否有意外?”文登敖捋须沉思:“按说,以楚公子身手及机敏,应当不会有事。不过长沙府也是大地方,那帮捕快断非等闲之辈,人众我寡,如被拿下,轻则判个拒捕,重则安个谋反罪名,可就遭了。”立时,文紫姗忐忑不安起来。急道:“那该如何是好?”文登敖安慰:“事情未必到那一步,不要先吓坏了自己,再等等看。如真被拿下,我去投案,担当一切罪名,其目的在我,并非楚公子。”文紫姗道:“爹爹差矣,其目的在我,捕你只为要挟。实在不行,唯我方可保存爹爹与楚公子。”文登敖道:“我决不让你落入虎口,老牛尚知护犊,何况人乎?”
正说话间,忽闻外面一阵马嘶。文登敖听出是自己的马,忙开门看个究竟。是两匹马,两个人。“啊!谢天谢地!”文紫姗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忙迎进门,看天色已晚,叫老仆、新月快准备晚饭,文登敖高兴吩咐道:“不必了,老仆,到郴州酒楼订个单间,我们一会儿就到。”文紫姗忙道:“是,是,该庆贺庆贺。”文登敖又说:“新月也一块去,今天高兴。你也辛苦了,就不分主仆,也算是有福同庆。”
文登敖坚让楚潇湘坐在上首,谦让之下,文登敖、楚潇湘并坐上首,文紫姗、楚娃在下首,老仆、新月坐在对首。文登敖郑重地斟了一杯酒,递与楚潇湘:“请饮了此杯,聊表老夫谢意。”楚潇湘推却不得,只好接过。文登敖又自斟了一杯,与楚潇湘同饮,楚潇湘将迟归的原因说明,并没有道明贺平在武陵落草,只说是习武之人。楚娃则将衡阳遇两无赖之事,描述一番,大家只当席间趣谈。文紫姗比其他人更为高兴,一是见楚潇湘机敏为爹爹解围,轻易拦住捕快,全身而退;二是爹爹已对楚潇湘另眼相看,态度颇为亲近,心中十分快慰。临别,又听爹爹对楚潇湘道:“贤侄,过两天有空,请到舍下一趟,我有事与你商议。”文紫姗听得,心中一喜,登时双脸泛起桃花。她想:终于等到今天,爹爹毕竟疼我。女儿家,一生也没什么大事,嫁得个如意郎君,就是天大的福份,五百年修来的福份。
楚潇湘却未露欣喜之色,他知道,事情不会那么容易。如果,他要顺了女儿的意愿,大可以在席间,众人欢快之时,再添喜庆。不过,他感觉文老爷已不将自己当做外人,已是莫大安慰。
回到也是园,虽然离不开不过十天的光景,却有一种久违的感觉。楚娃更是雀跃,连蹦带跳在屋里屋外进出。稍事收拾,心静下来,又似并未发生任何事情,日子照旧地过。
过两天,楚潇湘依约前往文府。文登敖让进客厅,唤紫姗坐于自己侧旁,望着楚潇湘道:“楚公子,老夫今日开门见山,请勿见怪。我曾供职吏部,观人察事乃日常要务。经过此前交往,知悉你确是人中俊杰,有过人之处。可惜你身无半点功名,乃一秀才而已。我文家乃世代官宦之家,虽未显达至人臣之极,亦不低于七品以下。若我招白衣为婿,破文家之规矩,恐愧对文氏先人。但如今爱女对公子一片痴心,使我左右为难,进退失据,实有难以言明之忧。”停顿须臾又道:“我只得一女,自幼也算衣食丰足,未曾过一天苦日子,如你仅以行医为生,且悬壶济世,施医赠药,自然生活清苦。养妻活儿,实属不易。似眼前景况,你叫我如何抉择?”楚潇湘明白,文登敖这是出难题,叫自己解。他沉思片刻,说道:“我也曾有志于功名,专注于《四书》《五经》,以求一官半职,辅君报国。然而科举考的是八股文,刻板空泛,于国于民,无甚用处。我厌恶八股文,如同厌恶奸臣邪侫。所以即使怀达则兼济天下之志,亦难以专攻八股文,至此疏于功名,独善其身。”
以八股文取士,天下考生时有微词,文登敖见怪不怪。他另有己见:“我亦不喜八股文,限制严格,束缚头脑。但它仍不失为一种文体,作得一篇好文章,实属不易。其实任何文体,皆有规矩,不可任意纵横驰骋。诗词讲求格律,有对仗,限字数,但绝妙诗词,何止千数。又如下棋,步法、规则,不谓不严,但仍有高手如云。因此,只要功力足够,何愁不达所想。这些年,多少进士出身,有目共睹。人能,为何你不能?况且,八股文,敲门砖而已,考取功名后,扔掉就是,你可立忘于脑后。”
楚潇湘感慨道:“非不能,实不愿为之。现今朝廷,奸臣当道,君子不齿同列。即使文老爷你,不也被罢黜赋闲,避世于此?”文登敖摇摇头道:“楚公子此言差矣。奸臣当道,固然可恨,但哪朝哪代不出奸臣?而哪个奸臣又能长久?正人君子都不去应试,难道全让严氏父子、方正、苟布衣之类壅塞朝廷?”又道:“即使楚公子不为朝廷,也应为自己计。无意功名,纵有雄心万丈,壮志如山,学富五车,智比苏秦,如何能伸展于天地之间?再退一步,公子不为自己,也应为小女谋,难道让小女终年荆钗布裙,清茶淡饭,脂粉无着,面有菜色,你可忍心?”一席话,竟使楚潇湘无言以对。连文紫姗亦不知如何是好,既无法劝爹爹,又不想楚潇湘为难。
楚潇湘思量:事到如今,看来,文老爷无论如何不肯招白衣郎为婿。自己淡薄功名已久,即使效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当垆卖酒亦未曾不可,但文紫姗非文君。如自己拒不折腰,恐与文紫姗之事将成泡影,想到文紫姗,楚潇湘再无退路,便毅然道:“既然如此,我只好应允前去应试,不过成败难于预料,我尽力就是。”文登敖大喜:“我知楚公子是明理之人。以你的才智,相信取功名如探囊取物,全在你一念之间。至于八股文,我亦有心得。如遇疑难,随时可登门探讨。”楚潇湘忙道:“请文老先生多多指教”
应允下来,志在必得,因此便觉双肩负重,不敢轻慢。反是文紫姗顿觉眼前一片光明,再无阻障。
到明年秋闱,只得八个多月,而四书五经,八股文章,已丢荒多时,重新拾起,并非易事。诊病还须如常,不然衣食无着。唯减少练武,日夜用功。任何事都是知易行难,去做本不愿意的事,则更难。但这是兵卒过了楚河汉界,已没有退路。
郴州虽说地处湘南,初冬的天气也是寒气逼人,冷雨夹着冰粒,在北风的催促下,不停地下着。“也是园”特别冷,北风从门缝、墙隙往里灌。楚娃呵着手,搓着耳朵,不时地咒着老天。楚潇湘心无旁鹜地专注于《四书》《五经》。冷得不行时,双脚不停在地上跺着,楚娃又好气又好笑道:“再跺下去,非跺出一个大坑不可。”边说边拿起几块炭,烧了个暖炉,递到他脚下。楚娃看看天色还早,便坐在一旁,拈起一个布鞋底纳了起来。没多一会,闻到一股烧糊的味道,灶里还未生火呐,哪来的糊味?再一瞧,楚潇湘脚下飘起一缕青烟。急得楚娃大叫:“哥,鞋烧着了。”楚潇湘一脸迷茫:“谁烧着了?”楚娃冲过去,将暖炉推开。楚潇湘才发觉,急急拍打着仍在冒烟的鞋。“你是看我在纳鞋底,所以烧掉旧的吧?”楚潇湘只好苦笑着让她抢白。他对楚娃说:“把灶灰扒开,生个火吧,实在太冷。”灶灰扒开,余炭暗红,架几根柴,用吹火筒一吹,火慢慢燃起,屋里渐渐暖和起来。楚娃有点饿了,便说:“哥,我们包饺子吃吧。”楚潇湘道:“可没有肉了。”“不是还有几块腊肉吗?”“哪有用腊肉包饺子的。”潇湘想了一下:“用辣萝卜条吧。切细了作馅,总比没有强。”
揉粉,擀面,切辣萝卜条,热腾腾饺子上桌了。吃着没肉的饺子,楚娃问道:“哥,你说紫姗姐姐吃得惯这样的饺子吗?”楚潇湘想了一下:“可能吃不惯。我不能让她吃这样的饺子。”放下碗筷,楚潇湘又坐在案前,手不释卷。楚娃将油灯剔亮了一些,又加了一根灯芯。
开春,雪停了。阳光照得四处一片晶莹。楚娃拿起一根长长的竹篙,敲打房椽下的水凌,敲下一根,掉到地上,琼玉飞迸,煞是好看。一根一根敲打完了,散落一地碎银断玉。她又走到湖边,冰冻的湖面,象一面巨大的透明的镜片,下面的水草还隐约可见。冰结得不厚,捡起一段树枝,一捅便裂开来,捞起一块,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不过太冷,不好抓住。于是找来一根禾草,把芯抽掉,就成了一根吹管。她用咀吹向冰块,暖暖的口气,吹出了一个洞。再用禾草穿上,打个结,简直象个玉佩。楚娃一溜小跑,进屋里,看见楚潇湘正看书,便蹑手蹑脚靠过去,举起那块冰雪玉佩,渐渐融化的冰水,一滴滴在楚潇湘的后颈脖,只见楚潇湘用手摸了一下,又继续看书。又是一滴,楚娃“扑哧”一笑。楚潇湘才转过头,道:“鬼丫头,一边玩去。”楚娃索性将整块冰塞进楚潇湘的脖子,然后跳到门外,瞅着哥哥一个劲地笑。
楚潇湘一个倒竖葱,蹦了几下,好大功夫才将冰块弄出。转身去扯楚娃。楚娃早跑远了。楚潇湘直直腰,坐得太久,原来外面阳光灿烂。返身回屋里取了剑,立定,提腕,剑随身走,舞将起来。未有十招,已见有人搀扶一老者入门。楚潇湘收了剑,入内为其诊治。
如是者,转眼到了蛙鼓蝉鸣的初夏。入夜,楚潇湘在灯下,从《四书》《五经》中挑些题目,揣摩那讨厌的八股文。忽然觉得,出奇地静,楚娃竟然没有弄出半点声响。斜眼望去,楚娃在一边摆弄着一块旧布,心想:这丫头,十五、六岁的人,没有牵挂,没有忧愁,真使人羡慕,但愿她一生平安。
楚娃做的是一个网兜。一块旧蚊帐布缝好,穿上竹蔑,拿着出了门。半个时辰,楚娃回来,一只手抄在身后。见楚潇湘没有看她,故意咳一声,还是没有扭头看一下。于是一亮嗓门:“哎,看我逮了什么回来?”楚潇湘满脸狐疑:“总不是捉了条草鱼吧?”楚娃将身后的手亮出,一个布囊发出荧光,楚潇湘道:“捉那么多萤火虫做什么?”楚娃道:“你不是跟我说过囊萤映雪的故事吗?我想看看,是否当真可以当油灯用。”说着便一口吹熄了油灯,只剩装着荧光虫的布袋散着荧光。光实在太暗,映在书上,鼻子差不多要贴近书本,才看得清上面的字。楚娃撇撇咀说:“我看什么囊萤映雪,大若是什么人瞎编出来的,照这样子,如何能好好看书?”楚潇湘道:“人家那是有朝代,有名有姓的事,怎么是瞎编?”楚娃道:“总之,负薪挂角,算不得用功。背着那点柴,手里空着,走山路又无聊,看看书什么的,正好。骑牛背上,不闲着?看看书,也可解闷。囊萤映雪,暗暗地照着,那是事倍功半。我说,他们全不如你用功。整天没日没夜地看,小心看出病来。”说话听声,锣鼓听音,楚潇湘听出除了疼惜之外,另有抱怨之意,于是说:“我是势在必得,所以得下功夫。你这个弯也绕得太大了。我是冷落了你,不过,也差不多了。以后我一切照常,总可以了吧?”楚娃道:“我可是没什么。倒是你,搞不好,举人没中,人却老态龙钟了。”
楚潇湘把书一抛:“好了,鬼灵精,把灯点上,我们今晚叉鱼去。”听说去叉鱼,楚娃来了精神,带了松明子,鱼叉和哥哥一起出门。解开长久没用的竹排,长篙一点,竹排无声地滑出去。今夜没有月色,满天繁星闪烁,远处灯光在树影中明灭。楚潇湘想起去年和文紫姗一起游湖的情景,仿佛是昨天的事。不过细细想来,又似很久以前的事,中间经过了多少风雨。近来埋头读书,竟一直没有见过文紫姗,不知她近况如何?“哥,就停在这里吧,水不深不浅。”楚娃已点起松明子,“哔哔啪啪”地照亮水面,楚潇湘举着鱼叉,紧盯水面。一尾黑黝黝的大鱼浮上水面,楚潇湘手起叉落叫道:“哪里去!”一条鲤鱼在叉上拼命摇着尾巴。楚娃拿来鱼篓装了。“哥,你举松明子,我来试试。”两人走到竹排另一头,好不容易,又一尾鱼开始往上浮,楚娃急不可耐,一叉下去,鱼被戮了一下,却没叉中,气得楚娃直跺脚。楚潇湘制止:“你这一跺,鱼都走了,叉什么?”等了半天,再没鱼浮上来,松明子已烧没了,只好将竹排撑回去。总算没有白走一趟,篓里的鱼也有两、三斤重,楚潇湘吩咐把鱼煎了。楚娃提刀刚要打鳞,潇湘道:“谁说鲤鱼要打鳞的。”楚娃伸伸舌头,开膛破肚把鱼弄干净,煎好。楚潇湘用姜葱烧好。楚娃又拿来两个酒杯,斟满了水酒,两人边喝边聊。楚潇湘觉得这样生活也挺好,可为了文紫姗,也为了心中那团火,他必须去赴乡试,考功名,中举人。人生很多事,身不由己,你只能一步一步走下去。那些卜卦的、算流年的,十有八九卜算不准,正如他们算不到自己会做卜卦这一行当。
翌日,楚潇湘、楚娃练武毕。听见敲门声,楚娃一看,见是新月登门,忙迎进来。新月道:“老爷、小姐着我送些肉菜来。”楚潇湘笑道:“怕我们饿着?”知道是文老爷、紫姗一点心意,叫楚娃收下。篮子里是一挂猪肉及菜蔬。楚潇湘从屋内缸里取出一串烟肉,放在新月竹篮里,算是礼尚往来。并道:“我过几天再去拜访文老爷,并请问候文老爷及小姐。”
接连几天,楚潇湘专心致志,拟了题目,做了十篇时文,登门拜访文老爷。文登敖十分高兴,叫紫姗出来陪着,自己仔细看那文章。文紫姗偷眼望去,几个月不见,楚潇湘清减了不少。一时难免心疼,劝道:“公子可要保重身体,万不可太劳神,文章得失非一时之功。”楚潇湘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不敢掉以轻心。”文紫姗失笑道:“你真是走火入魔了,开口即是四书五经。”
正说话间,文登敖已将文章略略看过,捋须赞道:“贤侄文章足见功力,气候已成。可看的时文大致有三:一曰巧,二曰新,三曰深。立意奇巧,文字流转如珠,是为妙品;议论清新,中规中矩,是为上品;文简意深,如圣人立言,是为绝品。公子之文俱已超妙品,多是上乘之作,何愁乡试不中?”楚潇湘拱手道:“请文老爷少夸奖,多指教才是。”两人便又在细节处讨论起来。文紫姗听来亦未全懂,象是听高僧论道。讲到妙处,两人相顾而笑。文紫姗殷勤添茶续水,心中欣然。能得爹爹评价若此,实属不易。
足足两个时辰,楚潇湘起身告辞。文登敖不依,非要留客:“我已多时未与人论文,现谈兴正浓,怎能放你归去?用过晚膳再走不迟。”楚潇湘道:“时候不早,且楚娃一人在家。”文登敖即叫新月走一趟,将楚娃叫来:“楚娃帮我如此之多,我未曾好好相谢。今日正好当面谢过。”楚潇湘只好从命留下。
老仆掌厨,菜肴陆续上桌,文登敖叫紫姗为楚潇湘斟酒,又谈起自己在吏部的旧事,京师的趣闻,心情少有地舒畅。文登敖感叹道:“你看我,又讲起那些旧事。人老易怀旧,想瞒都瞒不住。”楚潇湘道:“文老爷正当壮年,怎说老了?处事机敏,谈锋犹健,我自愧莫如。”文紫姗道:“爹爹不老,我们一起上街,见者只道你是我长兄罢了。”一番话,使文登敖笑得胡须乱抖:“什么时候,姗儿变得如此会说笑。是否楚娃在这住久了,跟楚娃学的。”楚娃道:“紫姗姐姐本来就伶牙俐齿,只是伯父整天一本正经,把人都唬住了。”文登敖道:“我真是那样子吗?得去拿镜子照照看。”大家又笑起来。
从文府回来,楚潇湘又一头埋进书里,弄得楚娃半天也难吱一声。忍不住,嘟囔着:“又说今后一切照常。谁知魂又被书牵去,怪没意思的。可见书读得太多,总有一天会变成呆子。”偏偏被楚潇湘听见,说道:“我若会变成呆子,除非天下人都变成呆子。你是呆妹娃子,我是呆伢子。”楚娃啐道:“去、去、去,你才是呆妹娃子。”楚潇湘扮了个傻样:“我是呆伢子。”逗得楚娃笑起来:“你若变成这样子,紫姗姐姐不会要你,我就嫁给你。”楚潇湘用食指刮刮脸:“没羞,才多大?就想嫁人。”楚娃有点不高兴:“就你,老是把我当小孩。”楚潇湘一本正经道:“是啊,女大不中留。说说,想嫁给谁?哥给你提亲去。”楚娃一撇咀:“我谁也看不上,一辈子不嫁。”楚潇湘吟诗似的:“不嫁,不嫁,除非出家。不娶,不娶,莫非呆驴?”楚娃道:“出家有啥不好?剪却三千烦恼丝,登得九品莲花台。看破红尘,无欲无求。”楚潇湘道:“无为师父,看我尚无慧根。我看,你更不济,如何出得成家?”楚娃道:“出家未必成佛,天下如此多出家人,都成佛成祖,那天下的寺庙都住不下了。出家只是一条出路罢了,或是没有出路才出家。”楚潇湘收住话头:“怎么弄的,竟然讲起出家来了。好好的,出什么家?青灯木鱼,诵经念佛,岂不闷煞人?”楚娃咀不饶人:“是你先说的。”楚潇湘道:“好好,我不说,你不说,谁要再说变呆鹅。”说着,弯腰,双手往后一伸作翼状,头向左右摇摆着,逗得楚娃笑弯了腰。
仲夏,特别难熬。并非完全是天气炎热难耐,而是离秋闱时候无多。四书五经虽不是读得滚瓜烂熟,倒背如流,但也熟记于心。八股文亦得文老爷夸赞。楚潇湘还是不放心。须知考官似乎总是与考生为敌,他们精通孙子兵法,高深莫测,出题刁钻,往往杀你个措手不及。因此,不可不防。这八股文虽是敲门砖,却异常沉重,非轻易可拾起。即使拾起,敲门砖不结实,门没敲开,砖倒先碎,恐怕文老先生不会多给我三年,再敲一次。楚娃非潇湘,如何知晓这些,只觉哥哥无所不能,何必苦下功夫到这般田地。所以,她觉得这不是在过日子,而是在磨人,真想快点到那个该死的秋闱,结束磨难。反正还剩两个月,熬着吧。
文紫姗不再担心什么,楚潇湘果然不负爹爹所望。只要过了秋闱,中举。然后是会试,殿试,不出一年,楚潇湘就会取得功名。所有事将会大团圆结局,梦寐以求的日子,即在眼前。想起来也是一段人间佳话,又想到爹爹终究是疼惜自己,没有棒打鸳鸯。
是夜,月明星稀。文紫姗浮想联翩,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悄悄起来唤醒新月,叫其备香炉于后院。焚香三枝,拈于手中,默默念道:“融融月色,暝暝上苍。小女子虔诚祈求:一愿我爹身体安康,无灾无痛;二愿楚公子龙马精神,应试高中;三愿小女子心想事成,早结连理,比翼齐飞。”祈毕,小心将香插于香炉,对月再拜。夜深人静,心绪渐次平复,方才回房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