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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

  •   嘉瑞十三年。

      五皇子随惠仁帝回京。

      离宫三载,柔妃之子在众人快要将他遗忘之时重返宫中。

      车架缓缓驶进午门,经过汉白玉拱桥,入目的宽阔庭院足以容纳千人。

      百官恭迎帝王,与惠仁帝同乘的喻苏享受了同样的待遇。

      原本跟在惠仁帝车驾后的宓葳蕤等人,早在进入午门前,便随窦章一同按品阶高低下车随后步行。

      宓葳蕤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此时他已与静立于阶下的百官一齐站在庭院内,四面宫墙深深,便是抬起头视线也被圈在了框出来的这一方天地。

      宓葳蕤注视着喻苏走到高处。

      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但这并不妨碍他听清看清石阶之上发生的事。

      迎驾的后妃约有八.九位,除了妃位及以上的,剩下的皆育有皇子公主,就连深居简出的太后今日也难得露了面,似乎对于喻苏回宫一事无比重视。

      惠仁帝对太后并不热络,只是例行问候了几句。

      毕竟不是亲生的,也无人会因此来挑错。

      “听闻皇帝此次祭神遇到了神狐降世,可见五皇子是个有福的。”太后一脸慈爱地看向惠仁帝身后的喻苏。

      这话乍一听就带着几分别扭。

      不说惠仁帝和喻苏,便是隔着老远的宓葳蕤都握紧了拳头。

      柔妃与太后并无龃龉,喻苏和她更是毫无牵连,这样的挑拨显然是冲着惠仁帝去的,但说者有意听者更是有心,谁知道惠仁帝的小心眼会不会因此发作。

      喻苏眼眸中划过锋芒,仰起头,话音带着些天真:“皇祖母这话折煞孙儿了,您未曾参加过祭神仪式可能有所不知,那神狐是在父皇读完祭文后才现的身。”
      “况且孙儿只是皇子,根本没有踏上祭坛的机会,连神狐的边都没能挨到。”

      宓葳蕤听到喻苏的一番话差点笑出来。

      祭神仪式归属于伽邑国政事,后妃不得干政。

      太后这话即显得自己无知,往大了讲,又能扯上干政这顶帽子。

      若是惠仁帝存心计较,少不了让太后难受个几日。

      喻苏说完无人敢擅自接话,太后脸上的慈爱险些要绷不住。

      太后这毛病二十多年都未曾变过。
      应该说自本是太子的儿子病歿后就变作了如此,隔一段时间便要给惠仁帝找上些麻烦,无关痛痒,主要是为了恶心人。

      惠仁帝拍了拍喻苏的肩,即是安抚也是赞同。

      喻苏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

      惠仁帝轻飘飘地扫过由贴身嬷嬷扶着的太后,就在太后如临大敌之时,直接略过她沉声询问:“五皇子的寝宫可收拾妥当了?”

      淑贵妃笑眯眯地走上前,姿态得体,“皇上出宫前就千叮咛万嘱咐,臣妾哪能不放在心上。”

      敢在惠仁帝面前这般随意的怕是只有盛宠不衰的淑贵妃了。

      “爱妃做事向来妥帖,朕自是万分放心。”惠仁帝说着便上前扶住了还要行礼的淑贵妃。

      两人相视一笑,其中情意无限。

      刚刚还得了惠仁帝赞同的喻苏已然退后站在了一边,霎时成了边缘人。

      众人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各自心中有了计较。

      皇上虽然心疼五皇子,可对于子嗣颇丰的惠仁帝来讲,到底不过是一个皇子罢了,还是失了母妃的皇子。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既然如此,柳四你便带着五皇子去寝宫休息吧。”惠仁帝朝候在一旁的柳四喜吩咐道,随后又转向喻苏,“若是有不合心意的,只管差人让内务府去办。”

      “儿臣多谢父皇。”喻苏说罢。

      惠仁帝点点头。

      宓葳蕤看着高处的人渐渐散开。

      除了看不清形势的太后,这宫中大多都是明白人,便是心中再嫉妒,面上都带着笑。

      想象中剑拔弩张的场面并未出现。

      庭院中的文武百官在惠仁帝离开后,三三两两从东侧门结伴离去。

      宓葳蕤作为少师,要常年居于宫中。

      伽邑国太.祖早在伽邑国建宫之初,便专门在宫中辟出了一块地作为国师居所,且命名为青云阁。

      取自银光皎皎落北辰,踏破青云揽明月。

      青云阁便是宫中的摘星楼,规模仅次于御座所在的主殿北辰宫。

      由此可见太.祖对国师的看重。

      除却国师住的主殿,周围近百所院落,得以入宫的药童药师少师皆居于此。

      分给宓葳蕤的院落是仅次于青云阁的听雨楼。

      有了比较,白露山住处更显寒酸。

      即便当时宓葳蕤作为少师有单独的院落,可不论院内景致,还是屋中陈设,都无法和听雨楼相比。

      进了宫,衣食住行皆由宫中造办处负责。

      上至国师,下到药仆,都没有月俸这一说。

      青云阁内的各项需求,皆受宫中辖制,至少从明面上,此举彻底阻断了青云阁在宫中结党的可能。

      毕竟吃个饭都要受别人控制,更别说拿银钱在宫内打点。

      宓葳蕤和决明此时绝对称得上是两袖清风。

      带路的小太监年岁不大,将听雨楼各处给宓葳蕤细细讲过之后,恭敬地问道:“宓少师,您看看可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并无。”宓葳蕤笑着道谢,“有劳公公了。”

      小太监因宓葳蕤的笑晃了晃神,随后连称不敢,说着又偷瞧了一眼,见宓葳蕤笑容并无变化,心中好感更甚。
      红着脸朝宓葳蕤腼腆地笑了笑,才出声告退。

      决明见人离开,瞧了瞧宽敞的主屋,“大人,这听雨楼不小,想来还会安排几人进来。”

      “必然的。”宓葳蕤口渴,也没让决明动手,自己倒了一杯,“刚进宫也没什么事,你也下去打理一番吧,我这边不需要人伺候。”

      决明应声后说道:“此番进宫,师兄也在随行之列,我想稍后去问问他那里如何。”

      这话宓葳蕤早就给决明交代过,去寻林轲不过是个借口,借此了解青云阁才是真正的目的。

      决明既然能于大皇子和莫新语周旋,自然有他不凡之处。

      是以短短三日,便将宫中的大小事宜摸了个门清。

      “你是说,青云阁的人常常以药易物。”宓葳蕤听完决明的话,才缓缓睁开眼。

      这几日他夜里休息的不好,一入睡便陷入无边梦境,偏偏梦到了什么不像往常醒来记得清清楚楚,所以白日里不免有些浑浑噩噩。

      “是。”决明说话声不大。

      入住听雨楼的隔天,国师便点了五名药童过来,这五人暂且看不出什么端倪,但谨慎些总归是没错的。

      “青云阁平日的药材由太医院经手,数目都有定量。”
      宓葳蕤想起进宫那日,窦章与已升至太医院院使的朱济善两人泾渭分明的模样,心中存着疑惑,但也明白,窦章与朱济善的关系并没有传言中说的那般好。

      “药材多少到底每个准数,进了青云阁还是由阁中人自行分配。况且平日里炼药藏上一两颗,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决明小声回道。

      见宓葳蕤拧眉沉思,便不再多言。

      既然心照不宣,惠仁帝绝对会对此事有所耳闻,所以这药材绝不可能是太医院那边松了手,以药易物应当只是青云阁私下里与宫人太监的交易。

      若是太医院与青云阁沆瀣一气,怕是惠仁帝就先坐不住了。

      想通这其中的关联,宓葳蕤思考这事于他是否有可操纵的余地。

      宫中奴仆众多。

      是人就避不开有个头疼脑热。

      若是主子仁慈,做下人的患病还能遣个医士去给瞧瞧,但多数都是听天由命,运气好花银子买两副药吃好了,运气不好病重那就是席子一卷的事情。

      如今进了宫,到底不如在白露山方便。

      消息闭塞首当其冲。

      因为不熟悉宫中深浅,宓葳蕤便是想去看看这几日喻苏在宫中如何,也不敢轻举妄动。

      现如今有了这条路子,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不过事情不能由他去做,国师之下就是少师,若是他给下人炼药,那就是在打惠仁帝的脸面,所以此时只能交由决明和林轲。

      “明日宫中例行问诊,你师兄被分到了哪个宫。”宓葳蕤转而问起其他。

      决明想了想,回道:“昨日听师兄的意思还没定,不过应当是会去几位皇子公主那里。”

      “五皇子那里,让他多费些心。”宓葳蕤似是随口一说。

      决明愣了愣,师兄到底去哪还未定,宓少师何出此言,随即脑筋一转,明白了宓葳蕤的意思,“我会让师兄多注意几分。”

      原以为被赶出竹林海,宓少师与五皇子已经一刀两断。

      如今看到底还是藕断丝连。

      不过也是,感情这东西哪能说断就断。

      想了想,将这几日听到相关的事说与宓葳蕤:“五皇子如今的寝宫是出宫前的旧居羲和宫,殿内陈设同柔妃娘娘亡故前一般无二。”

      “一般无二?”宓葳蕤眼中聚起寒芒。

      决明看到宓葳蕤眼中的冷意,心中一颤,直觉自己说错了话,但也没了收回的余地,“听闻是淑贵妃亲自交代的,说是熟悉的环境易于五皇子尽早适应宫中生活。”

      宓葳蕤怒极反笑。

      柔妃是怎么死的,在宫中并非秘密。

      只是惠仁帝下令不许宫中妄议。

      羲和宫于喻苏来讲,就算是熟悉,这份熟悉中存的也不止是善意的怀念,毕竟柔妃的死不光彩,提起一次便会惹人议论一次。
      何况柔妃死后喻苏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众人都看在眼中。

      此时将羲和宫恢复成柔妃生前的模样,还让喻苏住在里面,这简直就是朝着喻苏心窝子捅。

      怪不得那日回宫,众妃嫔皇子如此淡定,原来是惠仁帝早就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惠仁帝出宫前就安排好了喻苏的寝宫,他不可能不知道淑贵妃的举动。

      这一手真是高明,竟是将所有人都算在了其中。

      不仅安抚了宫中众人,还变相警告了喻苏切莫因为被他亲自接回宫中就恃宠而骄。
      “除此之外,可还听到其他?”宓葳蕤再开口,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

      “再无其他。”决明也知之甚少。
      只是这两日宫中上下都赞淑贵妃做事周全,乃后宫表率,才得以听到一两句闲话。

      当夜宓葳蕤睡的仍旧不安稳。

      第二日醒来甚至连心口都有些发闷。

      如今在宫中,不比白露山轻松,宓葳蕤不得不打起精神免得被人看出端倪。

      没多时窦章便遣人叫宓葳蕤一同去给惠仁帝问诊。

      同行的除了窦章和宓葳蕤,还有院使朱济善和他带在身边的一名年轻御医。

      四人见面后寒暄一番。

      宓葳蕤察觉到朱济善停在他身上的视线稍久,他只做不知,等窦章和朱济善先行,才抬头看了看,随即陷入沉思。

      此时惠仁帝刚刚退朝,正坐在永华宫中用早膳。

      四人得了传召入内后,被惠仁帝免礼赐座。

      惠仁帝早膳用的不多,很快便让宫人撤了膳,起身坐到一旁的靠椅上,开口道:“朕此行白露山得神狐赐福,顽疾似是痊愈,不过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朱院使今日便给朕看看吧。”

      “皇上,臣冒犯了。”朱济善得了默许,才上前用手触碰惠仁帝肩颈。

      每一下都轻声询问惠仁帝感觉如何。

      如今灵气还未散尽,惠仁帝自然和之前一样不痛不痒。

      宓葳蕤自然能看出朱济善手法的不同寻常,惠仁帝肩颈的顽疾能维持到现在的程度,完全是得益于朱济善的本事。

      至于窦章炼制的丹药,宓葳蕤最是清楚百龄丸重在调理阴阳平衡。

      对于这种伤在筋骨的顽疾,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臣不敢断言皇上是否痊愈,但现下确实并无症状。”朱济善并未把话说满。

      其实他心中并不乐观,表面看惠仁帝已然毫无病痛,但他触之,痼疾所在之处依旧会发出弹响,可见内里仍旧存着伤。

      “朱院使何出此言?”惠仁帝的话音显见地染上了不愉快。

      朱济善早知便有这遭,与其之后顽疾复发被皇上发落,不如趁早说在前面。

      “皇上如今虽没了往日的病痛,但弹响声依旧。”朱济善说着屈膝跪下,“臣不知神狐赐福到底为何,但凭着臣多年经验,皇上的沉疴并未尽消。”

      “朱院使这是在怀疑神狐赐福?”

      “臣不敢。”朱济善声音坚定,“神狐乃伽邑国圣兽,臣只是就事论事。”

      话音落下,永华宫陷入一片死寂。

      任谁都能看得出惠仁帝的不悦。

      宓葳蕤有些佩服敢实话实说的朱济善。

      浮于表面的灵气可以滋养肌肤修复肌肉打通经脉,就像林轲的腿,断掉的骨头早就长在了一起,而坏死的是经脉他用灵气重新打通经脉即可。
      但对于骨子里的病,这灵气也只能缓解一二,无法根除。

      若想根治,除非能将坏掉的骨头换掉,而这脱胎换骨之法,也只有和师祖并称的尊上可以做得到。

      便是他,也不能做到医死人肉白骨。

      良久后,惠仁帝终于开口:“国师觉得如何?”

      窦章没想到惠仁帝会转而问他,不过他早有准备,“臣没有朱院使望闻问切的本事,但从阴阳之理来看,皇上近来可谓天人合一,修道大成者也不过如此。”

      宓葳蕤静默。

      窦章这话说的取巧,扯上阴阳之理,平衡之道,听着就让人感觉玄之又玄。

      说了这么一大串,实则都是空话。

      “国师的意思是,朕最近体内阴阳平衡,但今后如何,你无法断言。”惠仁帝瞥了窦章一眼。

      窦章躬身,“皇上所言不错。”
      “阴阳之气本就变化多端,阴盛阳衰或是阳盛阴衰才是常态,有些人终其一生都不能达到天人合一之境。”

      “罢了,朱院使起来吧。”这事到底没有对错,惠仁帝不可能因此就给朱济善治罪,“朕知道你向来谨慎。”

      “事关皇上龙体,臣自然要慎重些。”朱济善仍旧是那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宓葳蕤想,也许就是朱济善这番以退为进,才让自己得以脱身。

      恰好这时李忠进屋,称户部尚书有事觐见

      惠仁帝便挥挥手让他四人退了出去。

      此行,宓葳蕤和那名年轻御医说白了就是跟着走了个过场。

      朱济善和窦章出了永华宫便分道扬镳,宓葳蕤跟在窦章身后,来往的宫人见到皆躬身行礼。

      回到青云阁,窦章也没让宓葳蕤离开,而是问道:“今日给皇上问诊,你有什么看法?”

      “弟子觉得朱院使说的不无道理。”宓葳蕤也没掖着藏着。

      窦章眉头一紧,“你也觉得皇上旧伤未愈。”

      “是。”惠仁帝复发只是迟早的事,还不如让窦章有个准备,免得到时候打个措手不及,作为少师的他,免不了会被牵连在内,“皇上的肩颈的会发出弹响声,想来病根是在骨头。”
      “虽不知皇上被神狐赐福是何感受,但弟子祭神那日眼睛复明,明显感觉到体内充斥了一股清明之气,而随着清明之气消散,体内的余毒似乎也被随之带走。这毒到底是流于表面的东西,而皇上的病源于骨骼……”

      其余未尽之语不言而喻,窦章神情凝固片刻,“为师知道了。”

      宓葳蕤没有打扰窦章,悄声退出殿内。

      因着今日是给宫中主子们问诊的日子,所以并未安排其他事宜。

      宓葳蕤并不急着回听雨楼,前几日只往返于青云阁的药堂和住所之间,到底不清楚此处的构造。

      今日得闲,宓葳蕤每走一处便将地形记在脑海中。

      兜转了大概两个时辰。

      日头渐落,宓葳蕤才踱步回到听雨楼。

      负责打扫院落的药童甘松看到宓葳蕤走进院子,放下手中的扫帚走上前,“今个日头大,宓少师可有晒到,下回出门怎么也得带一人给您撑撑伞。”

      “本是男子,便是黑点也无妨。”宓葳蕤不甚在意。

      倒是甘松急切切道:“那怎行?宓少师姿容绝艳,若是伤了分毫都是让人心疼的。”

      宓葳蕤不理解甘松的执着,不过这番话倒是让他仔细看了看眼前的人,这一看才发现,甘松这清秀的脸似乎是敷了粉。

      再打量了一眼院内的其他四人,竟是同甘松一样。

      宓葳蕤皱眉,他在白露山虽不说博览群书,但也看了不少,知道伽邑国男风盛行,但也没看到男子喜敷粉一说。
      “你这脸上涂得可是米粉?”

      “宓少师也知道此物。”甘松像是被引起了兴头。

      “偶然见到过。”宓葳蕤含糊道。

      “贵人最喜一身雪肤,这米粉涂着显得肌肤细腻白皙。”甘松有意压低声音,悄悄道,“年前皇上偶然宠幸了一名药师,事后破例给了位分,若是能得贵人青眼,可不比在青云阁老死来得好。”
      “不过宓少师倒是不必担忧,您是要做国师的人,不必这般汲汲营营。就算做不了国师,凭着您的容貌,想来也是轻而易举。”

      宓葳蕤见甘松这么一副掏心掏肺的样子,倒是不知他说这话到底存着什么样的心思了。

      不过甘松敢这么说,便是知道他不会因此罚他。

      宓葳蕤不认为甘松是有恃无恐,只怕米粉确实在青云阁十分流行。

      一人敷粉,那是怪异,若是人人都如此,那便是法不责众。

      “你既然存着攀高枝的心思,何必来听雨楼。”这话宓葳蕤是笑着说的,甘松也看出他并未发怒,“也就在您身边伺候,才有机会见到贵人。”

      宓葳蕤挑挑眉。

      也不知道该说甘松实诚还是什么。

      “我不管你有何心思,但在听雨楼,就给我老老实实的收起来。”宓葳蕤擦了擦甘松脸上没有涂匀的米粉。

      明明是温和的笑,甘松却感到背后一阵凉意。

      回过神,宓葳蕤已经进了屋。

      甘松用袖子擦了擦脸,轻舒一口气,这米粉涂到脸上干巴巴的和鬼一样,他才不爱。

      皇上不过将一名药师册封了男妃,大皇子便把主意打到了宓少师身上,说实话,没见到宓少师之前他还觉得有几分可能。
      前几日见到本尊后,甘松脑中只冒出来一句话,那就是“癞□□想吃天鹅肉”。

      宓葳蕤进屋后,才任由自己冷了脸。

      惠仁帝册封男妃。

      这件事竟然会轻拿轻放。

      早先可没听说惠仁帝好男色,而且书中也未曾有相关的提示。

      要么这男妃不过是惠仁帝为了某个目的竖起的靶子,要么所谓的书中剧情不知何时已经发生了偏移。

      或者,二者皆有。

      宓葳蕤觉得自己隐约想到了惠仁帝此举的目的,但还不来及深思,便被决明进屋的脚步声打断。

      他看了看决明的神情,便知对方有话要说:“可是五皇子的事?”

      “是。”决明阖上门,才走近道,“今日师兄问诊并未分到五皇子宫中,不过去到羲和宫的药师恰好与师兄关系不错。”

      “如何?”宓葳蕤见决明欲言又止,便知怕是有些问题。

      “五皇子染了风寒,近来一直在宫中养病,病的不重,可就是不见好。”决明将话一口气说完,“今日问诊的太医又重新开了方子,去五皇子宫中的药师看了一眼,说方子问题不大。”

      “方子没问题,药却能动手脚。”宓葳蕤听喻苏不见好,便想到了这茬。

      决明虽没亲眼见过,但也知道宫里的手段,见宓葳蕤眉头紧锁,宽慰道:“五皇子身边有安顺兰芷杜若三人,想来应该也是有所防备的。”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宓葳蕤何尝没想到决明所说的,可就是如此,才更让他放心不下。

      他也猜测会不会是喻苏的障眼法,但如果是当真药有问题,且连喻苏身边这三人都看不出不妥又当如何。

      羲和宫中。

      喻苏沉默地接过兰芷递给他的药碗。

      室内陈设如传言所说,和他离宫前没有丝毫差别。

      就连他听到母妃身死后,杂碎的瓷瓶茶碗都寻到了一模一样的重新摆放在原来的位置。

      “主子,您若是不想看见,这屋内的摆设便是收了也无碍。”兰芷心中暗骂淑贵妃不怀好意,平日里装着柔柔弱弱的样子,实际最是心黑。

      别说主子,就是她。

      走进羲和宫的那一瞬都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窒息到喘不过气。

      皇上也是心狠,明知柔妃娘娘的死对主子是不可言说的痛,偏偏在主子回宫后,还让他住在羲和宫内。

      “不,放着,都放着……”喻苏咽下口中的苦药,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怎能辜负了父皇和淑贵妃的一片心意。”

      住不住羲和宫,喻苏都不会忘记三年前种种。

      住在这,反倒让他更加清醒。

      兰芷知道劝不过,转而说道,“奴婢知道主子心中有数,不过这是药三分毒,况且风寒拖得久了也不好。”

      喻苏知道兰芷是好心。

      他的身体到底虚浮,舟车劳顿后不需再多做什么隔天便卧病在床。

      这风寒——是他有意让病好的慢一些,便是此前在宫中埋了不少钉子,刚回宫到底还是先看看形式为妙。

      “再等个两三日。”喻苏用手打住兰芷还要再说的话,“就两三日。”

      “那可说好了,主子生病这事若是传到宓少师耳中,怕是他也要跟着担心。”兰芷这话是说给喻苏听得。

      宓葳蕤担心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主子有所顾忌。

      眼见着喻苏垂下眸子不再言语,可见她刚刚说的话被喻苏听进了耳中。
      兰芷暗暗叹气,主子的软肋太过明显。

      好在宓少师不出意外便是下任国师,只需听命于九五至尊,无人能挟制于他。

      若是主子能登上皇位,便是宓少师回应不了主子的感情,日日得以相见倒也能一解相思之苦。

      兰芷如何天马行空,喻苏不得而知。

      他此时只觉得心虚的紧。

      兰芷这一提醒,成功让他想起宓葳蕤的警告。

      十多日的功夫,宓葳蕤离开竹林海之前的话还犹在耳侧。

      膝盖上的伤已看不出淤青的痕迹,这边伤刚好他便染了风寒,若只是染了风寒倒也不至于心虚至此。
      偏偏他为了试探宫中深浅,拖着不让病愈。

      喻苏给自己寻摸着借口。

      若不是恰巧撞上宫中例行问诊的日子,怕装病被太医察觉反倒露出马脚,他大可以装病了事。

      何况明面上他和宓葳蕤已再无牵扯,而且青云阁可不同于白露山,宫中消息传的说快也快,但慢起来,便是有人死了也能做到悄无声息。

      初入宫中,想来宓葳蕤也会选择明哲保身。

      宓葳蕤确实如喻苏所想,慎之又慎,但到底担忧占据了上风。

      夜里,一只雪狐从听雨楼一跃而出。

      屋内宓葳蕤布置了障眼法,卧榻上则用万年捏了一个傀儡。

      这傀儡若是被人碰到便会变回原型,未免发生意外,这两处阵法他皆以血做引,一旦有人破阵便会直达百会。

      羲和宫具体在宫中什么方位宓葳蕤不得而知,但作为柔妃寝宫,必定在内廷无疑。

      待距离近些,他可以通过紫气直接探到喻苏的位置。

      宫中巡逻的侍卫不断。

      宓葳蕤行动间还察觉到十几个藏在暗处的影卫。

      一路躲躲藏藏,因着不熟悉路线的缘故,宓葳蕤翻窗进入羲和宫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

      喻苏喝的药中有一味用来安神。

      宓葳蕤进屋听到轻浅的呼吸和平稳的心跳,便知喻苏已然入睡。

      帷帐半掩,遮住了卧榻。

      变作狐狸的宓葳蕤在屋中看了一圈也没寻到药碗。

      转身出屋,将羲和宫的房间一个个探过,终于在厨房的火堆中嗅到了极淡的药渣气味。

      此时炉灶早已熄灭,药渣被烧的所剩无几。

      这法子明显是为了“毁尸灭迹”。

      烧成这样,宓葳蕤也只能勉强辨认出两三味。

      等人再来熬药显然不大可能,宓葳蕤只好放弃,回到喻苏的卧房,扒拉开盖着喻苏手腕的锦被,用爪子按住喻苏手腕上的寸口。

      看脉相确实是普通的风寒无疑。

      这样的风寒若是他开方子,一剂药下去发发汗便可痊愈。

      伽邑国太医院御医便是做不到药到病除,以朱济善的水平向下,治个五六日也应当渐渐好转。

      宓葳蕤沉思间嗅到了一丝银丹草清凉的气味。

      银丹草便是人们口中常说的薄荷,性凉,若是伤风再用此药,只会引得患病者发汗耗气,病体更加虚弱。

      宓葳蕤顺着味道,舔了舔喻苏嘴角。

      残留的药汁微苦,银丹草的味道在口中格外清晰。

      早就知道喻苏不会乖乖听话,但没想到事情来的这样快,本就体虚,还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当真该打。

      至于为何不怀疑是外人对喻苏下手。
      银丹草的气味太容易辨认,若非喻苏主动要求,不说兰芷,稍微懂点药理的人都能闻出其中不妥。

      宓葳蕤此时已变回了人形,倚坐在在喻苏的床榻边。

      想来应该是鼻塞的缘故,今日喻苏睡觉微微张着嘴,宓葳蕤作怪地捏住喻苏的上下唇瓣,来来回回几次,直把喻苏弄得嘟囔出声才收回手。

      看着喻苏沉静的睡脸,宓葳蕤用手抻着喻苏脸侧的锦被,慢慢垂首。

      “殿下出尔反尔,答应臣的事情,一件都未曾做到。”宓葳蕤说的轻缓,耳畔的低语带着诱.导的意味,“若是没点惩罚,只怕殿下还会明知故犯。”

      这是他的修为恢复大乘初期,头一回用狐妖妖修与生俱来的天赋。
      ——入梦。

      步入大乘后期的狐妖妖修,不仅可以操控梦境,还能激发人内心潜在的欲.望。

      宓葳蕤如今修为不过堪堪重返大乘初期,修为不稳,是以控制梦境的时间有限,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将自己惩罚喻苏的意识灌注到了对方的脑海之中。

      至于梦境会转变为何,只能说宓葳蕤的意识和喻苏的意识一半一半。

      喻苏不安地皱皱眉,似是听到了耳语。

      宓葳蕤做完一切,便不再耽搁起身离开,却没看到发丝勾到了帐幔。

      隔日还未等兰芷进屋,喻苏便睁眼从梦中转醒。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屁.股。
      梦中的痛感并未带进现实。

      梦里他被宓葳蕤死死按在腿上,挣扎无果,屁.股挨了足足十来下巴掌,宓葳蕤才收回手,朝他笑了笑,最后还强行给他上了药。

      喻苏正打算把这个梦归结为日有所思。

      一丝细碎的流光闪过,他松开方才抬起的帐幔,粘在上面的银丝飘荡着落在枕边。

      *

      宓葳蕤回到听雨楼已是卯时三刻。

      微微浅眠片刻便被屋外的走动声唤醒。

      算不得一夜未睡,即便有些困倦,但到底在能够忍受的范畴内。

      又到了每月需得给惠仁帝炼制百龄丸的时日,窦章昨日便告诉他今后选药之事由他来负责。

      宓葳蕤并未推辞,他本就想与朱济善接触一番,这样倒是有了现成的机会。

      宫中的药田归属于太医院,青云阁用药需得经过太医院院使和两位院判首肯,炼制好的丹药也需交由太医院,经过查验后,方可呈给惠仁帝。

      这一来一回,防的便是不轨之人。

      宓葳蕤带着决明走进太医院。

      当值的御医问清事由后,便召来一名医士带他们进了药房。

      宓葳蕤本以为是自己取药,没想到进到药房内,负责药材的太医院吏目根本不准他二人碰装着药材的抽屉。

      除了报上所需的药材名,其余的时间宓葳蕤只能坐在距离药柜七八尺远的椅子上。

      朱济善进来时,宓葳蕤正与那取药的吏目说着理。

      “这川贝乃是一般的炉贝,给皇上炼制的百龄丸,不说松贝,至少也要是青贝才行。”不是宓葳蕤故意挑事,这炉贝色泽不够粉白,质地也不够坚实,用它去炼制百龄丸,药效定然会大打折扣。

      “青贝和松贝早已用尽,少说要等上几月。”那吏目并未撒谎,只是少不了借机挖苦一番,“听闻国师能上达天听,区区一味药的事,想来难不倒青云阁。”

      “青云阁虽侍奉神狐,但遵循的也是阴阳之理,自然不可能无中生有。”宓葳蕤四两拨千斤。

      朱济善看着昔日好友频频夸赞的弟子,到底还是开口道:“老夫家中还存有十来钱青贝,若是得用,明日宓少师派人来太医院来取便是。”

      蓦然出声的朱济善打断了正在言语的宓葳蕤和太医院吏目,那吏目慌忙行礼,心中戚戚然。

      宓葳蕤倒是并不紧张,只是没想到朱济善会主动开口,微微弓身行礼后,说道:“如此便谢过朱院使了。”

      “一切以皇上龙体为重。”朱济善依旧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宓葳蕤见多了面冷心热的人,朱济善也算是其中之一。

      尤其是看到朱济善眼中透露的善意,宓葳蕤一时间倒是难以分辨他与窦章之间到底是否存有龃龉。

      他走上前,正打算开口。

      便见一小太监匆匆忙忙跑进屋内,“今日可有擅长伤寒科的御医在职。”

      朱济善认出这小太监是永华宫中的,出声道:“可是皇上身体不适?”

      “皇上身体康健,是五皇子……”小太监大喘气,“皇上今日去看望五皇子,见五皇子回宫至今伤寒未愈,发作了羲和宫好一批宫人,遣了奴婢来太医院请御医,这会儿估计还在气头上呢。”

      小太监算是给朱济善卖了个好。

      惠仁帝大怒,这会儿去看诊自然要小心谨慎些,保不住说错一句话,便会丢了脑袋。

      “宓少师可有空?”朱济善回头询问。

      “……”
      宓葳蕤想说没空奈何说不出口。

      朱济善也不等他回答,“那便随老夫一同去羲和宫给五皇子瞧瞧。”说罢转身走在了前面。

      宓葳蕤只得跟上。

      昨夜给喻苏切的脉,只要停了加过银丹草的药,痊愈也不过是两日的事。

      倒是惠仁帝隔了多日突然问起喻苏的病,莫不是察觉了什么。

      宓葳蕤神色一怔,原本没有十足的把握前,他不愿在惠仁帝面前频繁出现,但此时也顾不得这些。
      若是喻苏被惠仁帝疑心。
      此前所做的一切不说功亏一篑,也会因此而得不偿失。

      想到这,宓葳蕤脚下的步子不禁快了几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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