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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海上风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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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寥廓无垠沧海吹来的风,带着海水特有的咸味和丝丝清凉,划过湛蓝如洗的天空,无声地润入每处角落。
遥望远处,海天相接之处,湛蓝天幕与碧色海洋相互辉映,将眼前无边的苍海映衬得格外宁静。
“你一个大病初愈的人,怎么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秋泓从甲板出来,将手中的披风给君沐华披上,嗔怪地看着她,“如今才刚开春,且海上本就比陆上冷几分,这样子在甲板吹冷风,过后肯定难受,知不知道?”
君沐华对她微微一笑,虽然脸色看上去仍有些苍白,但精神不错,“不过吹吹风而已,在谷中养了三个月,吃了老头那么多好药,现在早就没事了。”
“算了,我也管不了你。我瞧着,某人同老头的棋局快要结束了,应该会想出来透透气。”秋泓觑她一眼,其中意味,别人不知,君沐华却懂。君沐华下意识地拢了拢披风,脸上神情突然变得有点纠结,有点复杂,侧身瞪了身边人一眼,继续看着海面出神。
秋泓愉悦地拍拍她的肩,离开了甲板。
暖阳,微风,恰到好处的舒适,一如初醒的那天,但却在不知不觉间已过了大半年。
如今正是春季最好的时节。自从那日,君沐华奄奄一息地从云雾山回到谷中后,便陷入了昏睡中,因着连日的奔波劳累以及阴冷的天气,再加上满身的伤痕,身体似乎被完全掏空,不久就高烧不止,狠狠大病了一场,又病又伤,让谷中人既觉心疼,又觉头痛。
那晚,出乎君沐华意料,抱她进谷的人居然是丰华阑。丰华阑奉师命前来寻找那灰袍老头,不过比君沐华早到了几个时辰。或许是因为笛声,丰华阑出谷察看,碰到了重伤昏迷的君沐华。
因为这次不意之举,君沐华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在谷中足足躺了三个月,及至初春,身体才渐渐恢复元气。就在这时,秋泓突然出现在了谷外,一见面就将她数落了一番,然而见到她病弱的样子之后,一向豁达的人竟无语凝噎,无助地看了她好久,好久。而丰华阑也一直留在谷中,并未离开。
开春没多久,等河水解冻,老头就嚷着要出海,并将秋泓和丰华阑都赶出了谷,让他们去准备出海的事。接着,老头也消失了一段时间,等到一切准备就绪,老头也再次现了身,整天兴致勃勃地在房间里不知鼓捣着什么。几天后,几人就被迫地上了马车,随老头一起离开了遇踪谷。
让君沐华特别在意的是,在谷中的时候,她曾不止一次听到过笛声,断断续续,萦绕在外。而每次只要笛声一想起,老头总会暴躁地跳起,然后怒气冲冲地冲出门,过了一会儿,笛声就会戛然而止。再过不久,老头也总会气闷地回来,变得喜怒无常。老头与那吹笛人之间的纠缠,实在令君沐华好奇。
太阳西斜,海风渐甚。
君沐华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从宁静渐渐变得沸腾,似要趁着霞光染尽之前尽情地戏耍一番。她无声地笑了笑,再次拢紧手中的披风,不经意间摸到了袖中某个硬硬的东西,笑容里顿时有了一丝落寞。
火红的云纹令鉴从袖中落下,君沐华轻轻接过,静静抚摸着上面精致的纹路,突然生出一股惆怅来,一直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个问题也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
万千生灵,聚散有时,君沐华是谁?
不问来处,归处在哪里?
“嘀……”
一只海鸟快速从海面掠过,伴随着一声轻响,荡开层层涟漪,倏而飞向天空,消失在海面。
算了,何必自寻烦恼,且行且过,人生同样自在逍遥。
君沐华抬首望天,云很少,天很蓝,的确是难得的好天气。
“为何不待在船舱里?”平静的话语里暗含着一丝责怪,话音刚落,丰华阑已到了君沐华身旁。
听这声音,君沐华就知来人。但是,她却觉得,他们之间的相处有点奇怪,好像突然之间关系不再单纯,而是进入到一种难言的暧昧状态。或许因为她习惯付出,却不能坦然接受如此突然和陌生的好。这一切,似乎得从君沐华醒过来开始说起。君沐华回到谷中后,昏睡了半个月才醒过来,睁开眼,第一眼见到的人就是丰华阑。当时,丰华阑正用手背贴着她的额头,准备替她换热毛巾,而恰在这时,她睁开了眼,看到了眼前男子略显憔悴的面容。丰华阑对她一笑,将毛巾轻轻敷在她额头,坐在床边对她说:“你醒了,正好我熬了汤。”轻描淡写,一句带过,好像她只是刚睡了一觉,此刻将从晨光熹微中起身。
君沐华不知当时自己是何表情,恐怕是一副惊怔呆愣的模样吧。此后,在谷中的三个月,她与他日日相对,她也深切地感受到了他的细心与体贴,以至于有时她会看着他的身影发呆,无论是坐着的,站着的,或是一个背影,总在无声无息中,撩动着人的心神。他本就有一副睥睨于世人的惊人容貌,无论何时,都可构成一副足可流芳千古的美景图卷,画卷中,最显眼的永远是他,其他一切似乎都是为了衬托他而存在。他会在雪夜焚香抚琴,也会在白日煮茶作画,更擅长博弈,棋局生死,了然于胸,一身武功更是神鬼莫测,与那老头过招也不落下风,常让老头咬牙切齿。初时,君沐华只能躺在床上,看那二人热闹;等到能下床后,她也加入到其中,其间意趣,现在回想,竟不觉冬季寒冷冗长,很是难忘。三个月的日子一晃而过,猛然从桃源般的梦中惊醒,君沐华才察觉,她看他时,出神的时间多了些,也长了些;而他看向她时,眼神中似乎也多了些深邃,多了些她懵懂的东西。
思绪回神时,太阳已然西沉,天边霞光绽放,耀眼无比。
“老头下棋也不安分,太吵。”君沐华将令鉴收回袖中,“外面清净舒适,对于闷了三个月的人来说,天高海阔的地方才适合我。”
霞光染上了身边人的脸庞,君沐华只看了一眼,就立即调开了目光,不敢再看。
丰华阑似没有察觉,十分自若扳过君沐华的身子,用手量了量她的额头,道:“额头有些凉,以后不要吹这么久的风。”
君沐华心神一滞,反应就慢了半拍,等到反应过来时,悄悄向后挪了几步,“我吹了风,当然凉了,但我身体已恢复,一点事都没有。”君沐华笨拙地回应着,却不知脸上早已染上一层胭色,在霞光的晕染下,自然娇羞的神态更加令人心动。
“女子忌寒,不能久吹风,容易头疼。”
君沐华闭着眼,深吸一口气,侧身故意转开话题,“你既然能找到遇踪谷,一定知道老头是谁吧?他要去哪里?”
丰华阑深深看她一眼,笑了笑,“我师父与他是故交,我奉师命而来。”
“那他到底要去哪里?”君沐华不奇怪他的点到为止。
“我确实不知道。”丰华阑转身,背靠向船板,面对着她,神秘一笑,“不过我见他准备了一些看着很奇怪的东西。”
“什么东西?”
“以前未曾见过。”
君沐华垂下眉,沉思许久,问道:“丛林密道内的兽壳上可有记载?”
这么快就能想到密道里的兽壳,的确够机敏。
“似乎按照他的喜好重新改装了一下。”
老头虽顽劣有余,喜怒无常,但却十分爱鼓捣,思维敏捷,手脚灵活,也爱较劲。君沐华常常觉得他将自己孩子般的天性保护得很好,历经沧桑,看透世事,却始终不忘本心。
二人就这样静静立在船头,一人注视着海面发呆,一人看着她淡笑不语。
夕阳收起余晖,海面雾气渐起。君沐华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凉意,一侧身,恰好触及到了丰华阑的目光,微怔片刻,问:“老头不会又在让自己的左手和右手下棋吧?”
话说,秋泓也有很长时间没出现了,她可不是个能忍耐的性子。君沐华急于回到船舱,却听身后传来丰华阑的声音,“他在和秋泓下棋,应该不会这么快结束。”君沐华咧着嘴回头,见那人眼底分明露出了一丝揶揄,这不多见的神情让她又楞了片刻,回过神时,想起秋泓和老头的棋品,不会将船掀翻吧?君沐华不敢多想。
“老头,你这个臭棋篓子!我们交手不过三次,你就毁了三次棋,这还怎么下?”
“小丫头,错了,当然就要退回来了,一步是错,三步也错,退三步有什么不对?”
“你……我不比棋了,咱们比拳!”
老头哈哈大笑,“比拳就比拳,我可不会让着你!”
“谁要你让!”秋泓气急,率先就一拳挥了过去。
“你偷袭,这不算!”老头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秋泓也立时起身,二人站在棋盘对面,你一拳我一拳,斗了起来。
船舱内的动静很快变得激烈,棋子唰唰落地声,桌凳被踢倒的声音,还有拳打脚踢的声音全都不落地传进了君沐华的耳里。君沐华机警地停了下来,明智地转身,远离船舱。
他们打架,没这么快消停,还是不要进去了,免得殃及池鱼。
“喂!”君沐华急忙跑到船头,指着船舱问:“你是不是知道他们会这样?”
丰华阑却一把拉过君沐华,伸手扶住她的腰,隔开一段距离,将她圈入自己怀中。君沐华惊呼一声,想要从他怀中挣脱。丰华阑的手又紧了紧,轻声道:“我以为,你已经习惯我对你的好了。”
“你说什么?我在问你老头和秋泓的事。”君沐华不否认,过去三个月发生的事,但不代表她会接受。
丰华阑轻轻一笑,放开了她。君沐华却不敢再靠近他,大步走去了另一边,面向大海,微微闭上了眼。
孑然一身多好,何必徒染尘埃?
天色越变越暗,般舱内玩得正火热的两人似乎还不尽兴,一前一后从船舱内跳了出来。
“沐华。”两人相斗着来到君沐华身后。
君沐华心烦,转身朝两人中间一站,指着两人喝道:“还有完没完?天都黑了,秋泓,你去做饭;老头,带我去看你准备的东西。”
老头好像突然忘了前事,嬉笑道:“丫头,你怎么知道我带了好东西?是不是那小子告诉你的?”
“老头,你若不跟过来,我可不能保证,我会不会毁了它们。”君沐华白了老头一眼,直接向般舱走去。
闻言,老头立刻跟了过去。
“沐华……”秋泓在她背后喃喃地唤了一声。等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船舱内,秋泓转身看向船头的那人,奇怪的是,她似乎不像以前那样,不敢靠近他了。那种敬畏不敢亵渎的心,一下子变得浅淡了许多。
“你们……发生了什么事?”
丰华阑俯视着她,淡淡道:“无事。”
可是沐华的神情……
秋泓抬眼,却发现面前之人正神色冷漠地看着她,不见平日的清贵雍容,也不见素来的温温浅笑,平静的注视中带着压迫人心的力量,让秋泓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留音阁内曾有记载,风华太子,临渊当世第一奇才,文八斗,武高绝,善谋略,通人心,气清贵,容倾城,独得上天偏爱。然盛名之下,却无人能窥见其半分真性情。
“我去做饭。”
秋泓说完,快速逃离了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