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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海客东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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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火圈消失了。”
也许之前没有人会想到,又是周成衍的无意之语惊醒了他们。青铜鼎炉上的火圈消失了,戊台上下的所有人也再度被拉回了现实。
而且君沐华也没有想到,最沉迷于那团火焰的两个人竟然是忻云萱和顾攸景。
沉茗心中从来一派清明,如坦荡平川,通透如他,自然不会沉迷。
苍黎或许意志坚定,或许因为他的从不逾越。
苍蔚心中所想,现在无人得知,因而无从揣测。
再者如叶萧和聂敬,恐怕时间早已让他们拥有了最清醒的头脑。
还有顾温,如影子般的人,或许名如其人,就如适宜的温水,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位置。
另外就是执拗敏感的周成衍,即便如何地少年老成,但他终究还未长成。
至于顾攸景,君沐华从来敬而远之。只有忻云萱,她现在依然不能忘记,在船上醒来的自己初见那双如琉璃剔透眼睛时的震撼。
“他来了。”
君沐华感觉到了丰华阑话语中那隐含的激动。
多少年过去,那个传说中的岛屿终于向人们撩开了它的一角面纱。
在众人的屏息以待中,瀚元阁突然传出了这样一句话。
“你过来。”
这个“你”到底指的是谁?这样醇厚温雅的男低音,来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君沐华心里确实充满了好奇。
“你们一起过来。”
伴随着这句话而来的,是青铜鼎炉里面火焰的彻底熄灭。但这时显然已经没有人去关注了。所有人的视线全部被隐身在瀚元阁的那个声音的主人所吸引。
“走!”
依旧如来时那样,黑衣人突然横挟住君沐华,飞向瀚元阁。
看着一闪而过的两个人,沉茗嘴唇微张,但终究没有出声,然后他听到丰华阑对宗正瀚说:“太子,戊台之会该散了。”语气浅淡,声音平和。
而宗正瀚似乎也没有任何的异议,他侧身看了看顾攸景,道:“散吧。”
顾攸景随即示意顾温,然而顾温未及离开,便见浩歌急匆匆向戊台奔来,“公子,太夫人出事了,已生死一线。太傅已禀明上皇,现正在赶往枕苏山。”
另一边,浩歌声音刚落下,同样有一人焦急地奔上了戊台,直接下跪禀道:“太子,长齐宫内的那个霍家侍女私闯天牢,劫走了慕蘅。”
“她当真只是个霍家侍女吗?”宗正瀚冷凝的目光直射向“赤影”。直到现在,你们竟然还单纯地认为她只是个侍女?
“赤影”立即道:“不,是霍珺。”
看来这戊台之会真该散了。他不该放任霍珺安然待在长齐宫,他也不该放任祖母每日前去枕苏山。这一切,现在,都晚了。顾攸景无法原谅自己的疏忽,也无法忽视心中渐渐涌起的哀恸。这个时候,他又何必再顾忌其他?当下,顾攸景只淡淡施了一礼,然后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顾攸景离开了,“赤影”也消失了。
突如其来的两个消息似乎像在告诉身处这里的人,掬水之外,今日的瀚都也不安宁。
“太子,我以为,今日的天牢原本应该宛若铜墙铁壁。”
戊台之上,此时离得最近的两个人只有丰华阑和宗正瀚。而这句话,丰华阑之意显然不止表面意思。
“霍珺是上元宗的人。”宗正瀚向来言简意赅。这句话的意思也很明显,霍珺不弱,况且她似乎很好地利用了今天这个时机。
“如果她当日没有进长齐宫呢?”没有长齐宫这段日子的庇护,顾家怎么可能容忍她活到现在?留着霍珺,一是因为顾家,二可能就是为了今日。而今,你不是没有防范,而是你希望她劫走慕蘅。说到底,你不过是在利用她,让她为你探寻其他秘术之钥的下落,你顺势而为,不过是想作最后扑到蝉的那只黄雀。尽管你心中对所谓秘术也尚存怀疑。但临渊大陆既然有永夜城和墨诔、甚至东缈岛那样的存在,你又何妨一赌?
丰华阑第一个走下了戊台。然后是苍黎,最后是忻云萱。
“太子。”忻云萱停在了宗正瀚身侧,“在离开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想问。”
“什么问题?”
这时,戊台上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因而,宗正瀚的声音显得比方才更加清晰,却也更加冷。
忻去萱看了看远去那个银白色背影,道:“在今日之前,太子是否已经洞察了先机?”
“公主这样认为吗?”
“因为,你似乎比戊台之上所有的人都更加冷静。”自始至终,你似乎就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那里,让人感受不到任何的异动,也感受不到任何情绪的起伏。
所谓谋定而后动,不动者,若非以静制动,则必了然于胸。不管宗正瀚属于哪一种,忻云萱想,他都是一个相当可怕的人。
“但我终究不是唯一的一个。”
不是戊台上唯一一个冷静的人吗?或许不是。然而,你却比丰华阑更加可怕。那个人的冷静是因为对全局的掌控和算无遗策,而你的冷静,则是因为你清楚地知道那个人到底有着怎样逆天的能力,他的存在,即是变数的存在,所以你选择了站到他的身后,盯住他。如果他不动,你自然也没有动的必要。就今日这件事来说,宗正瀚,你的算计比那个人更深了一步。
瀚元阁与戊台之间的大道上,丰华阑与沉茗走在前面,后面跟着的是周成衍和叶萧。再之后,隔了一段距离,是苍黎和聂敬。
丰华阑之所以没用以轻功飞至瀚元阁,一是因为他知道沉茗有话要说,二是他心中尚有事情需要梳理。另外,他想,既然东缈岛的人已经出现,而且直言要见沐华,他或许应该给他们留出一点时间和空间,无论那个未现身的人来意是什么。
“那日你着急追出去,是因为发现了今天这个黑衣人的踪迹吗?”沉茗迟疑地问道。
丰华阑思虑着点头。
那日午后,在周成衍离开后,他着急追踪黑衣人。没想到黑衣人却是为了将沐华引到枕苏山,他追踪黑衣人离开,而后“隐铩”竟然想利用炸药向沐华复仇,那一声震撼日空的巨响让他心慌,所以,他不得不放弃继续跟踪,然后快速找到沐华,将她送到陶昕的别庄。
“我听到了刚才你与黑衣人之间的对话。”沉茗道。那些事,我原本应该有所察觉,但是,我却没有。
丰华阑知道沉茗或许会懊恼,但有些事,本就应该由他来做。
“后来,我跟着黑衣人去了留音阁。”丰华阑看了看几乎近在咫尺的瀚元阁,停下了脚步,“留音阁有一间连秋自照都不能进入的密室,那个黑衣人却进去了。我尾随而入,被他察觉,所以,我不得不提前退了出来。之后,我与秋自照做了一笔交易。”
“秋自照说,留音阁不会向任何人提供有关永夜城和东缈岛的消息。这是留音阁唯一的例外。”
沉茗知道,秋泓曾经拒绝与丰华阑交易,那时她拒绝的理由也是她不能透露任何关于永夜城的消息。
“沉茗,有一件事,或许我们所有人都忽略了。”丰华阑负手转身,看了看依然在大道行走的那几个影子,“若非去了留音阁,若非因为秋自照,我或许也会忽略。”
被忽略的事?
与谁相关?为什么会被忽略?
沉茗不由看向丰华阑。
丰华阑却仍只是盯着大道。
苍黎走到了二人近前,然后见礼,离开。接着是苍蔚。两兄妹似乎都无意一窥那个神秘的海外来客。
后来的忻云萱也是如此。
只有宗正瀚踏步进入了瀚元阁。
“城主,你还没想到吗?”似乎因为丰华阑,周成衍对沉茗也颇有好感。
见沉茗依旧不言,周成衍疑惑地看向丰华阑。
丰华阑只是示意他再等等。因此,周成衍只得怏怏地退回到叶萧身边。
“沉茗,今天还有一个人本来也应该出现在这里。”丰华阑看着沉茗渐渐了悟的神情,继续道:“黑衣人之所以去留音阁,就是为了她。因为黑衣人似乎认定秘术的另一把钥匙就在她或者她的家族手中。只是好像永夜城也不知道其具体的下落,所以,黑衣人才会想到留音阁。”
竟然是她?
沉茗一直以为慕蘅刺杀永夜城来使的事根本子虚乌有,他本以为慕蘅被抓是因为永夜城来使忌惮慕蘅,更加忌惮墨诔,因为孤定城和墨诔之间的渊源。现在想来,这样的想法根本就不可能成立。永夜城怎么可能惧怕慕蘅,而墨诔又岂会因为慕蘅或者任何人去做任何事?
所以,黑衣人只是提前备好一步棋,而慕蘅就是那颗棋子。但是今日,在最后,却是霍珺劫走了慕蘅。
“霍珺认识慕望,而她的师父即明原本也是永夜城的人。”
没错,霍珺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候府小姐。从甘城开始,她已经开始布局,以千年前的异象诱之,应该是为了考验宗正瀚及其他人的实力;亦或者那时她尚存在着不确定;甘城的功败垂成让她不得已到了瀚都,因为她的祖母,她得庇于长齐宫,蛰伏注视着事情的发展。直到今天这个时机的到来。而这一切,宗正瀚应该是知晓的,甚至可以说,放任了这一切的发生。如若不然,霍珺的谋划应当不可能这么顺利。
“从留音阁回来后,我见过宗正瀚。”丰华阑若有所思地看向天际的浮云。如今他需要确认的事似乎只剩下一件了,而这个东缈来客的到来或许会带给他想要的答案。
宗正瀚不可能提前得知黑衣人今天会做什么,是以他也不可能知道另外的秘术之钥与慕蘅相关。另外,他也不可能这么快从留音阁得到消息。所以,难道是——
“我将从留音阁得到的消息告诉了宗正瀚。”丰华阑缓步走上瀚元阁的台阶,“然后,他如我所料,放任霍珺劫走了慕蘅。”
——也将所有人的视线暂时从沐华的身上移开了,是吗?无论黑衣人今日想利用沐华做什么,也无论黑衣人今日最终会不会说出沐华就是秘术之钥。
丰华阑继续道:“沉茗,离开一叶岛前,师父说,如果这次有东缈岛人现身,那他们无论如何势必都会带走沐华。”
“为什么?”沉茗想不到自己会如此冲动地脱口而出。
丰华阑自台阶上回头,良久却只说了两个字,“或许……”答案仍然在瀚元阁。
沉茗难得心中一阵慌乱。
永夜城的人为什么要杀沐华,而东缈岛的人又为什么要带走沐华?
沐华真的就是秘术之钥吗?
而另外的秘术之钥真的就在慕蘅手中吗?
“城主,你们说的话,我并不是太明白。但是我想,我今天看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在临渊大陆,秘术真的存在,而有人会为了它去伤害君姐姐。”
这的确最重要最关键的一点。黑衣人利用这次的五国会盟,牵扯进这么多的人,绕了如此复杂的圈子,甚至利用了秘术作为诱饵,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让沐华消失。那一次的密林劫杀,是因为墨族;别庄那段日子,或许是因为留音阁;来到瀚都之后,或许是因为今日这个局;所以,显然,对于诛杀君沐华,黑衣人有所顾忌,永夜城和“隐铩”似乎也不太可能明目张胆再进行截杀,现在这个东缈岛人的现身,到底会将事情引向什么样的局面?
沉茗发现,丰华阑的脚步也在迟疑。
瀚元阁内某个房间。
看着站立在窗前的那个背影,君沐华只觉心中一阵恍惚。而这种感觉,自她在临渊行走以来,她只有过一次,那就是她第一次在忻宁云王府后院见到丰华阑时,她惊叹上天造物的神奇和对丰华阑独有的偏爱。
而这一次,从这个半侧身的背影里,她再次产生了这样的感觉。西斜的日光透入窗户照入室内,仿佛只为追逐他而来,光芒笼罩着他的侧影,于光晕里隐现的孤傲冷峻侧脸,几乎让人失神。这样的人,如同丰华阑一样,只要有他的存在,便能轻易夺人心魄。即使他似乎早已不再年轻,即使他仅仅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
“我想向你借一点东西。”
窗前,身着简单黑色披帷的那人转过了身。
君沐华这才注意到他的左脸戴着黑色的面具,她看见他披帷下的左手动了动,然后她便感觉一股通畅的气流迅速串流过她全身,她得意地觑了一眼右侧的黑衣人,问:“什么东西?”
那人道:“等到下次见面,你就知道了。”
“你不会与他一样,”君沐华眼波流转,倏地指向黑衣人,“也想杀了我吧?那样或许会让我认为,东缈岛与永夜城是一丘之貉。”
那人没有理会君沐华看似玩笑的话,“我出现了,他不会再动你,也动不了你了。”
听见这样的话,君沐华有点意外。虽然她不知道这个人到底为何而来,但黑衣人,或者说他所代表的永夜城似乎并不想与之正面对抗。而且,屋内的这两个人给人的感觉其实有点相似,他们也穿着类似的黑色披帷。不久前的戊台之上,为什么丰华阑会偏偏向黑衣人提起东缈岛?而黑衣人为什么会回避?君沐华知道,丰华阑的话,绝不会这么简单。
君沐华眼眸动了动,继续问:“那永夜城呢?或者说‘隐铩’?”
“他们也不会。”那人低头看同她,“何况他们真的能奈何得了你呢?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应该早在我出现之前就已经让你消失了。”
看来这人竟然知晓永夜城和黑衣人先前所有的举动。
“除了他们,还有很多人。我不能确定其他的那些人在知道今天发生的事后不会对我动手,所以,我也不能保证,我们还会不会下次见面。”
“那些人不可能找到另外的秘术之钥。”那人眼中冷芒尽现,双眼如剑射向君沐华。
君沐华讪讪一笑。这人肯同她这般周旋许久,话里行间也泄露了这么多,她该收敛了。何况,很多事都在今天显现了影子,很多人也都在今天浮现出来了。这一天,她的收获还是很多的。
从瀚元阁出来,经曲定桥,君沐华见到了宗正瀚。
宗正瀚只身一人,伫立在曲定桥上,俯视着悠悠流淌的掬水。
君沐华行走的脚步一顿——这个人似乎不应该会有独倚桥头的兴致吧?
只这一瞬,宗正瀚已转身朝她看来。
君沐华走上桥头,笑道:“太子是想与我继续谈论戊台上没有说完的话题吗?”
夕阳西落,秋风携着湿意吹向桥上的人。
宗正瀚凝神她良久,道:“不是。”
“那是为何?”与宗正瀚这样的人交谈,似乎没有必要迂回。如果你不想那又冷漠的眸子一直盯着你的话。
“我记得,在无垠城,你与角羽初见初识的场景。”
“不错,在那一场宴席上,太子当时的确在场。”
隔着并不宽敞的桥面,二人相对而立,各怀心思。
“而且孤也觉得,那时,虽然你不识角羽,但角羽却认得你。”宗正瀚眸光半合,微侧转身,道:“甚至,除他之外,临渊可能也没有人会认得你。”
君沐华既不否认,也没有承认,她只微笑地将身子倚到了桥栏上。
“正如整个临渊似乎也没人认识他一样,没人知道他到底从哪里来,没人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出现在临渊,没人知道他沉郁悲怆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更没有人知道他来到临渊到底是为了什么。”
宗正瀚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觉得仿佛比秋风更加沁凉。
“太子为何与我谈起角羽?”君沐华瞥了一眼倒映在掬水里天空云影,“我与角羽相交于心,但从不问其他。”
“你让我想起了他。”
恐怕是今天我在戊台上所说的那些话让你对我起了疑心,而不是因为角羽。君沐华暗自忖道。
“因为瀚元阁的那个人只见了我和永夜城的人吗?”君沐华俯视着清泠澄净的掬水,从这里看去,宏伟壮丽的瀚元阁也只不过是倒映在掬水里的一抹远影。
因为那个神秘的海外来客,作为太瀚太子的你,才会在这石桥上驻足等待吧?
毕竟你是一只蛰伏的雄鹰,岂会一直甘愿让永夜城凌驾于大瀚的威仪之上。
远方落日的最后一抹红终于落到了瀚元阁之后,暗色开始侵袭大地。君沐华从桥栏上直起身,仰望着那巍巍的高阁,微微一笑,道:“既如此,太子何不亲自去见一见那人?”
然后,君沐华淡笑转身,提步下桥。
女子的身影越来越小,在宽广的昌和道上,越走越远。
宗正瀚敛目转身,朝着与之相反的方向,走向桥的另一边。目的地正是那渐渐被暗色淹没的的瀚元高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