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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被诛之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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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子?什么样的棋子?”黑衣人笑着反问。
一枚诱人入局的棋子,同时也是——
“被诛杀的棋子。”永夜城想杀却没成功,但却不得不除掉的人。而且,这才是君沐华必须出现在这里的真正原因。
“既是永夜城的棋子,永夜城为什么要诛杀她?”
当黑衣人看似不疾不徐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戊台周围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四周空气里一阵微妙的震动。
聂敬立刻看向苍黎,眼里闪过一丝忧色。
“或许是因为她与永夜城一样神秘。”苍黎说出这句话时,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而这一笑,恰好适时地消解了刚刚微妙震动所产生的压抑之感。
这似乎是苍黎踏上戊台之后最情绪化的一次外露。但他这只说一半的话岂非让黑衣人更想杀了她,他直言她不会为任何人操纵不是更好吗?君沐华有些郁闷地想道。不过,苍黎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看破所谓秘术之钥,进而推测到黑衣人和永夜城真正想对付的人是她,虽然君沐华从未看轻过苍黎,却也没想到他会如此反应敏锐。苍尔曾三次派人出海,苍黎不可能完全没有听说过秘术,面对永夜城抛出的诱饵,他当真没有一点犹疑吗?
“我想,你错了。她的确就是开启秘术的钥匙。”
良久后,黑衣人突然重重推开苍蔚。
“但,这样的钥匙并非只有一把。每个钥匙也不能单独地发挥作用,只有找出所有的钥匙,合在一起,才能真正开启秘术。”
黑衣人的这一席话让戊台上下再次陷入了可怕的沉寂中。
当黑衣人问苍黎“是否相信永夜城可以让苍尔成为临渊大陆上唯一的强国?”这句话时,君沐华想,那时戊台上下所有人心中应该都有过“所谓秘术就是指永夜城”的念头,因为作为临渊大陆的暗中之王,它拥有绝对的控制力。但是黑衣人仅仅两句话,似乎又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向了秘术。如果秘术真的存在,如果秘术真的有多把钥匙……想到这里,君沐华不得不心中感叹,对于站立在戊台上的五国年轻权力核心层来说,其实所谓的“秘术”才是真正关键的诱棋,它会让他们显露野心和抱负,而自己显然并不能。虽然她也能肯定,即便真正有人找到了秘术,永夜城也不会允许他真正颠覆临渊。当然,这种推测是以黑衣人所说话的真实性为前提。所以,仔细想想,黑衣人的这一举动,实际针对的最后对象还是她。君沐华脸上闪过一抹无奈而自嘲的苦笑,随即高声道:“其他的钥匙是什么?我很想知道。”
“你想知道?”黑衣人从苍黎面前转过身,恰好与君沐华直面相对。
“对。”君沐华目光淡然,直视着前方,也直视着黑衣人,笑道:“难道我不应该是最应该知道其他钥匙的人吗?”
——不错,如果你想自救,必须得不让其他人找到另外的钥匙。
——或者说,让其他的钥匙永远不能出现最好。
——我会给你自救的机会。
——而且我似乎应该有像你一样“势必要让我消失”的执念。不,不止是你,还有永夜城。
——白泱和齐夬应该都告诉过你,永夜城想要做什么,从来都是不死不休,没有人能逃得过,也没有人会是例外。
——所以,我与永夜城注定永远只能走在两条不同的道上。
二人之间的目光交锋,似乎只是为了再次确认,她与永夜城永远是敌非友。
“你的确是。” 黑衣人答道。
“那么其他的钥匙到底指的是什么?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
这一句声音尚显稚嫩,却是来自戊台之下。说话的人是周成衍。
“你到底想在这里故弄玄虚到什么时候?”即便面对黑衣人凝视的目光,周成衍也没有半分的退缩,他依然挺直地站在原地,傲然地看着黑衣人,“即使有那样的秘术,永夜城会真正宣之于天下吗?”
“你原本可以不必出现在这里的。”
这是今天为止,黑衣人说出的最平静最克制的话。而让他说出这句话的人,却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
究其原因,君沐华想,或许可能是因为…墨族。
周成衍依旧没有回避黑衣人的目光,道:“我是大瀚的客人。”
“可你没有置喙永夜城的权利。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在这样的场合,不应该随意开口吗?”黑衣人的质问如闪电袭向周成衍。
君沐华眉目一凛,当即道:“少年意气之语,阁下何必斤斤计较?况且他只是说出了大多数人心中所想的话。从日当中天到日渐西斜,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戊台之会却没有任何的进展,阁下也依然不肯说出秘术之钥到底还有什么,难道这不应该问一问阁下吗?”
“你似乎总想挑战我,从密林那晚开始。”黑衣人终于将目光拉回到一动不动的君沐华身上。
戊台下,原本准备上前的叶萧默然退回了周成衍身后。
“我只能说,我们每次见面的时机都不对。因为你与我总是对立的两方。为了我自己,我必须小心翼翼地应付你。”密林那晚,我错了,结果伤得那么重;今天,或者以后,我不会让自己重蹈覆辙。而今天的戊台之会,你正好给了我这个机会,我怎么会不利用它来好好观察你?
所以,她与永夜城之间的较量,其实现在才刚刚开始。
“是时候了。“黑衣人突然转身看向戊台正中的青铜鼎炉,“让它来决定你们之中谁会是临渊大陆未来的主人!”
当戊台中央青铜鼎炉里的火焰窜向半空时,或许即使是君沐华也没有想到,接下来她会看到这样一副奇异的景象。
火焰从青铜鼎炉里窜起,慢慢升至半空,然后如火花一般散开,在半空中形成了圆环形的火圈,火圈绕着戊台旋转,其间虚影变幻,物换景移,好像打开了一副尘封的流动的火焰古画。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青铜鼎炉的上方,所有人都暂时沉迷在了幻空的古画里。
但沉茗却蓦然蹙起了眉。这样的景象让他想起了在一叶岛上的奇妙经历,也让他想起了位于海之中心的那个石台以及丰华阑曾经向他展示过的一切。永夜城、西缈岛、东缈岛,还有他的父亲和眼前的黑衣人,他们之间会存在着什么样的联系?
稍稍稳定了思绪之后,沉茗再次看向了戊台上的那个银白影子。
君沐华所站的方向正好与沉茗相背。因为不能动,所以她无法看清沉茗此时的表情。然而,她确实察觉到了戊台下两双看向她的眼睛,一个应该是沉茗,而另一个应该是顾攸景。
沉茗的目光是坦荡而真切的,就如沉茗谦谦君子的为人。
顾攸景的目光则是深沉而复杂的,就像他与人相交之时的距离。
他们两人,此刻这是怎么了?
君沐华眼珠转动,环视戊台,然后她发现,丰华阑的目光正从她身后移向她。那一双如流光深邃的眼里少了方才的凝重,多了一丝豁然。
是的,那的确是豁然。而且,君沐华确信这就是丰华阑想向她传达的信息。今日初见他时,君沐华便注意到他仿佛不似以往,虽然他依旧是那个让她惊叹为“人间万古倾城色”的男子。而后,当他经过她身边时,她第一次从这个冠盖临渊的年轻男子身上感觉到了那一丝丝的不确定和茫然,虽然那样的感觉如风般飘忽,转瞬便消散了,然而她其实知道,那是他故意让她感受到的,他对今日这场五国会盟也无法把握,所以,他们彼此都需要保护自己。不过,她的背后永远有他。
君沐华承认,只要想到这个人,看到那双熟悉的眼睛,她就阻止不了心中的微动。即便那个人已经将目光转向了宗正瀚,那个同样已经清醒的年轻男子。
还有已经仰望向天空的苍黎,以及低头陷入了沉思的忻云萱。
至此,每个人似乎都对黑衣人先前的举动做出了自己回应。
“这个火圈就是一团欲望的火焰,你们每个人都能从中看到你们想要的东西。如果你们的欲望足够强烈,那么你们肯定也能看到其他的钥匙。但是,每个人都只能看到自己心中眼中映射的东西。所以,任何人也无法窥视其他人。”
火焰似乎也点燃了黑衣人墨蓝色的瞳仁,让他整个人显得比先前更加疯狂。即便那身包裹住他的厚重黑色披帷似乎也掩盖不了他内心的蠢蠢欲动。
君沐华淡淡瞥了他一眼,抬头再次看向了那个圆环火圈。
变幻的物影从火圈里逐渐消失,接着是背景,然后更远的山峦,再然后……就像有人操控着神奇的力量在涂抹古画一般,先抹去的是画中人,接着是画中景,然后是画中意,再然后……渐渐地,整副画终于被涂抹干净了,画面最终变成了一张纸,最后泛黄的纸上出现的就是——
那是——
君沐华不可置信地眯起了双眼。
怎么会是那样东西?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君沐华从黑衣人靠近的双眼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惊诧的表情。
“它,是不会欺骗任何人的。”黑衣人指着那团火圈,“其中当然包括你。”
或许它不会欺骗,但人呢?更遑论,现在她并不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君沐华在心中暗吸了一口气,道:“我只是在想,我看到的画面,是不是你有意为之?”
“不是。”黑衣人竟然回答得十分干脆。
“其他人呢?”
“自然也不是。”黑衣人看了看正朝他们走过来的丰华阑,突然凑近君沐华,道:“你猜他看到了什么?还有他、他和她,他们又都看到了什么?”
黑衣人所指的毫无疑问是宗正瀚、苍黎,还有忻云萱。
“我不想猜。”君沐华平静道。虽然她的内心并不平静。
“还有他、他,和他们。”黑衣人伸手一一指向戊台下。
沉茗、顾攸景、周成衍、叶萧,包括聂敬和顾温,所有人仿佛都被那团火焰所迷住了。
“阁下既然已经有言在先,又何必再如此咄咄逼人?”丰华阑的声音从来温文,但说出的话却从不会被人忽视。因为没有人敢忽视他,也没有人会忽视他,自然也不会忽视他的话。
这位出自永夜城的黑衣人似乎也一样。毕竟那位最神秘的永夜城主曾经断言,世上堪称“风华”者,唯丰华阑一人。
“风华太子好手段。我想,永夜城的所有人都会铭记火烧芦苇荡、重创‘隐铩’的壮举。”黑衣人没有掩饰话语中的愤怒,也没有掩饰他对那件事的介怀。
“是吗?我当日之举,的确也是为了让人铭记。”丰华阑似说得极其漫不经心。但偏偏这样暗藏机锋的话被他如此轻描淡写地道出,反而更加平添了格外几分力道。虽然这是君沐华第一次听到丰华阑重创‘隐铩’的事。
“风华太子是城主最为看重的临渊未来之主,即使你完全令‘隐铩’消失,永夜城的人也不会异动,只会铭记。”
这句话说得冷静平稳,毫无破绽,恍惚让人觉得与刚才的愤愤之语根本不是出自同一个人。可见,黑衣人是个十分擅长控制自己情绪的人,也是十分自信自负的人。这样的人,几乎很难去捕捉弱点,因为他们不会给予任何人这样的机会。君沐华有些苦恼地想着——到底要怎样才能摆脱他的控制?
却听丰华阑突然道:“永夜城的人不会,那东缈岛呢?与永夜城存在着剪不断关系的东缈岛,代表着另一方势力的那些人,他们会怎么做?”
君沐华有些讷讷地看向丰华阑。突然间,她脑中闪过即明那天说过的话“那个岛上的人会怎么对待她”,“那个岛上的人”到底是谁?西缈岛……被放逐……世代渴望回归故土……难道就是那个传说中的——东缈岛吗?
原来永夜城的背后还有一个东缈岛吗?
丰华阑,这就是让你不确定的原因吗?
因为那个更神秘更让人无法触及的东缈岛。
“我原以为,风华太子重创‘隐铩’只是冲冠一怒,杀鸡儆猴,却原来最终的目的是为了今日。”黑衣人眸中的暗色越来越浓,渐渐竟已将那如夜幕似的蓝完全掩盖,眼中仿佛正酝酿着一场风暴的到来。
丰华阑仍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先前的表情,以及先前的浅笑。
“或者不久前一直追踪我,甚至一路跟我到了留音阁的那个人,也是你吧?”
丰华阑毫不讳认,直道:“是。”
“你单挑‘隐铩’,就是为了引出我,如果我不主动现身,想必你也没那么容易找到我;可找到‘隐铩’却简单得多——然后,你竟然一直悄悄地跟踪我,直到到达留音阁,我才察觉到了你的存在。原来,你的目的是东缈岛,不是永夜城,也不是我。作为你的师父,沉沅当真尽了心了。”
“师父之恩,无可比拟。我身受之,自当永记。”丰华阑坦荡答道。
“可你从一叶岛归来起,便开始了针对今日的一切行动。”
黑衣人似乎有意避讳提到“东缈岛”三个字。
丰华阑态度从容,道:“我今天什么也没有做,至少在这戊台之上,我只是一个旁观者,是你主导了今日所有事情的发展,包括现在。”
丰华阑的眼角扫过那些依然仰望着火焰的人。而且,最终也是你点燃了这团蓬勃燃烧的欲望之火。
“是我低估了你。”黑衣人咬牙吐出这样一句话。然后,出乎意料地,眼中瞳仁由湛黑渐渐变回了墨蓝,眼底那场蓄势待发的风暴也渐渐湮灭。
你至今不该做的事,不该触碰的人,也不是我,而是她。你怎么可以这样将她掳来戊台,你又怎么可以这样明目张胆将她作为被诛杀的棋子?丰华阑压抑着心头翻涌的情绪。
“不,不止我一个。”
君沐华心中大动,她和黑衣人同时朝戊台中央望去,这才发现,原来宗正瀚正越过青铜鼎炉,朝他们走过来。
她到底错过了多少事——
一时间,君沐华心中乱成一团。
事情似乎起于“隐铩”,不,事情的最初应该源于——她在密林被截杀的事,那件事才是酿成今日局面的导火索。
因为永夜城和“隐铩”联手在密林截杀她,所以,“隐铩”的出现再度引起了世人的注意。同时,“隐铩”对她的杀意也把她推到了众人所瞩目的位置。或许她在别庄养伤的那段日子,是因为留音阁,因为秋泓,替她挡了外界所有的纷扰,所以才会那么平静。
但是,那段时间,永夜城和“隐铩”为什么没有趁机再次诛杀她呢?君沐华确实想不通。
然后,丰华阑从一叶岛归来,只身找上了“隐铩”,并使之重创,目的是为了引出眼前来自永夜城的黑衣人。他得知五国会盟在即,永夜城的人很可能已经来到了大瀚,然“隐铩”肯定和永夜城有特殊的联系方法,所以他能够通过“隐铩”追踪到眼前的黑衣人。接着,丰华阑跟随黑衣人去了留音阁。
再然后,就是今日的戊台之会。今日之前,丰华阑肯定已经对黑衣人今日的作为有所猜测,所以,他才一直隐忍,直到刚才黑衣人让欲望之火升起。
似乎事情的关键就在于黑衣人为什么要去留音阁。留音阁是临渊消息的流散之地,存世已有数百年,但永夜城存在的时间更久,黑衣人去留音阁难道是为了确认什么吗?
回想戊台之会从开始到现在发生的事,有两个词渐渐浮上了君沐华的脑海——“秘术”和“钥匙”。
如果说永夜城和黑衣人最终的目的是诛杀她,那么——
黑衣人去留音阁的目的或许是为了确认秘术其他钥匙的所在。虽然君沐华怀疑是否存在其他的钥匙,甚至所谓的秘术到底是什么,但似乎丰华阑并没有否认黑衣人的话。黑衣人用秘术的其他钥匙来刺激戊台上的所有人,如苍黎,如忻云萱,如宗正瀚,甚至苍蔚,最后形成了现在的局面。
留音阁内真的有关于秘术其他钥匙的消息吗?
君沐华听到了停下来的脚步声。她知道,宗正瀚已经来到了他们三人的面前。
“来使准备如何结束今日的戊台之会?”宗正瀚声音冷漠地问黑衣人。
如何结束?
君沐华的目光看向戊台上下或沉迷或挣扎或已清醒的众人。此时的这些人,让她感到陌生。然后,她仰头看向了身边的年轻男子。现在,她终于确定这个男子身上那一丝焦灼的不确定感完全消失了。或许,他也是这戊台上真正成竹在胸、把握全局的人。
丰华阑朝她温润一笑,对于她,他的笑总是真诚蕴藉的,不似疏离的微笑,也不似雍容的浅笑。
“今日来这里之前,我收到了留音阁的传信,闻人越已经折返,正在赶往瀚都的途中。”
闻人越?
君沐华脑中很快闪过进城那日的事。正当她疑惑丰华阑为什么在这时提起这件事时,她一侧身,恍然发现黑衣人和宗正瀚眼中竟同时闪过了什么。
君沐华抿唇一笑,眼中似有一束光快速闪过,“他为什么折返?”
丰华阑本就一直看着她,自然没有忽略她眼底那一丝促狭,于是,他欣然道:“因为他一直想见的人来了瀚都。”
“谁?”君沐华继续追问。
“东缈岛的人。”丰华阑目光伸向瀚元阁,“或许不久后,他就会出现了。”
所以,很显然,接下来的事,或许由不得眼前这个永夜城的黑衣人作主。
宗正瀚同样将目光再度转向了瀚元阁。他想起了祖父与他巡视瀚元阁那天对他说过的话,祖父说,“直到戊台之会结束,我会一直守在瀚元阁。”
今日,还会有人从瀚元阁走向这里吗?
难得站在一起的四个人齐齐看向了同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