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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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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宵禁的时辰,钱塘县白日里人来熙往的街道空无一人,一阵诡异的青雾,自东向西飘散。
月色清白,街角庆余堂药铺的屋顶上,两个人影自夜雾中慢慢现了形。
他们俱作武将打扮,一个髯须大汉,执金色战戢,另一个身着斑斓战甲,手握短柄银枪,乃是清源妙道真君帐下二个草头神。杨戬手下的这一千二百草头神,虽未有天庭册封的神籍,多年来跟着杨戬参与封神之战,四处打猎,围剿花果山,论战斗力丝毫不比正规的天兵天将弱。天庭派下凡的灵官,原本是由天奴管辖,后归真君神殿统领,杨戬从草头神中挑选了一些伶俐的,派出去巡视三界,定期向他汇报。
说到这瑶池大总管天奴,在天庭也是一桩悬案。一个大活神仙平白无故的就消失了,也不见陛下和娘娘追查,玉帝很快就任命了新的瑶池总管,仿佛从来都没有他存在过一样。那天奴品行不端,爱打小报告,猪八戒还是天蓬元帅的时候,就吃过他不少亏。就是杨戬初任司法天神之时,对天奴也得和颜悦色,真君神殿的人执行公务,时常遭到天奴和他手下喽啰的刁难,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所以天奴不见了,草头神们都乐见其成。久而久之,有些流言传到耳朵里,说是天奴最后出现的地方便是真君神殿,也有胆大的弟兄跟二爷旁敲侧击,得了一句轻飘飘的“谁说天奴死了?”,瞧见真君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那兄弟就怂了,没敢问下去。杨戬对待敌人的手段,他们都是见识过的。
那蓄须的大汉收回望着西方的目光,对身旁稍年轻的武官道,“我没眼花吧,刚才飘过去的是人是鬼?”
“鬼哪有飞那么快?”他的同伴浑不在意,“估计是有了道行的妖精,只要不是为非作歹的妖精,便与我等兄弟无关。”
大汉摇了摇头,满面不可思议,“我说的是那人的脸,怎的与寸心公主一模一样?”
“你确定?”
“看的清清楚楚,就是寸心公主。”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彼时司法天神在华山命悬一线,敖寸心打伤了看守她的虾兵蟹将,闯出西海囚龙殿。天地之间扶摇直上九万里,当她以真龙之身,带着昏迷的杨戬飞越过天地之界时,王母娘娘打入她元神内的罚咒被激活,龙珠粉碎,两千余年修为毁于一旦。
龙本是三界灵兽,最为长寿,但魂魄脆弱,受不得轮回道内烈火炙烤,罡风撕扯,故难以转世投胎。
当年哪吒三太子将东海敖丙扒皮抽筋,闯下大祸,割肉还父剔骨还母,方了了与东海这桩夙怨。东海四公主听闻太乙真人复活爱徒,怒不可遏的原因,就是莲藕金身可重塑,她三哥却永远回不来了。
新天条出世后,包括天庭七公主、八公主、三圣母在内的思凡女仙被释,但西海龙女已死,这是三界皆知的事实。
巡夜更夫敲梆的声音,回响于安宁的静谧中。
已是三更天。
背后突然传来了一阵突兀杂踏的马蹄声,灰麻布衣的更夫闻声回头,但见岔路口的方向迎面奔来一列马队,浩浩荡荡足有十数人之众。
为首的那人鲜衣骏马,须臾已至眼前,他勒紧马缰,白马长啸一声减慢了速度。对方双眉攒紧,显然是不满呆立街中的更夫碍了他的道,扬手就是一鞭,口中斥道,“起开!”
马鞭活似灵蛇,裹挟着劲风扑面而来,那更夫虽被吓傻,反映倒是不慢,抱住脑袋往街边一滚。那马队一刻也不停歇,从他身侧接连飞奔而过,马蹄扬起的尘土瞬间扑了他灰头土脸。
“呸呸……”更夫吐掉口中的沙石,从地上爬起来,捂着摔疼的胳膊,冲着那群人离开的背影大骂,“是谁这么胆大包天,不怕犯夜挨板子吗?!”
自然无人理会他。
敢在夜半时分于街道上策马而行,不是江湖匪类就是达官权贵,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更夫嘴里咕咕囔囔的骂了几句,只得自认倒霉,捡起被马蹄踩扁的铜锣,一瘸一拐的离开了。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这回轮到那手握短柄银枪的灵官愣住了,他揉一揉眼睛,拉着胡须大汉的衣袖,“刚才骑马过去的,那不是二爷么?”
大汉笑话他,“我看你在凡间呆的太久,连仙家凡胎都分辨不明了。那人不过是个区区凡人,怎会是二爷?”
若说像,也只是面目像,周身气度截然不同,二爷的傲是傲在骨子里,断不会如此行事。转念一想,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方才那酷似寸心的女子,很可能也不是敖寸心,不过是长得相像罢了。
一道绿芒从天而降,落入仇王府院内。
耳侧听闻马蹄声渐近,岑碧青双手插腰,朝天翻了个白眼,今日出门没看黄历,遇见个难缠的家伙。
所谓五鬼运财,指不破库锁不开宝箱而取人财物的本事,若非他们的顶头上司黑白无常忽然吃错了药,给懒鬼们临时派了一堆任务,哪用得着她亲自动手。
今夜银库的守卫,明显和钱塘县衙的衙役不是一拨人。
他们训练有素,更为机警,且武艺精湛,分明是专门冲着她来的。尤其是为首的一个俊俏小白脸,所持宝剑望之心惊,似乎有得道高僧加持过,镇煞辟邪的威力,绝非凡间普通刀剑可比。
区区几个凡人还奈何不了她,逃窜至此,只因她不愿纠缠。五鬼运财之术,强催未来财运,须得求财之人积德行善,方可抵消业障。她救助穷人,也算功德一件,若因此伤人,恐怕有违天道,自损道行。
没想到来了个不怕死的。
梁连带着侍从追踪到双茶巷内,那飞贼却消失的无影无踪。身边的侍卫大为不解,“明明看见往这里来了,怎的人会不见了?”
梁连跃下马来,望着眼前这座府邸。月光很淡,大门红漆斑驳,漆黑的宅院寂然无声,寒意渗人。
他迈步上前,身侧侍从瞥了眼从未合严的门扉中飘散出来的一两丝淡薄雾气,出言规劝道,“这宅子阴气太重,怕不干净,还望公子三思。”
梁连冷笑一声,“本公子倒想见识见识。”言毕,径直走向大门,侍卫们对视一眼,这宅子虽透着些许古怪,公子执意要进,他们护主有责,除了跟从,别无他法。
春寒料峭的时节,身在这阴森的院落内更觉阴冷,丝丝寒气沁入骨髓。侍卫点燃一个火折子,但见主堂之内纱幔曳地,蛛网遍布,毫无人气。
侍卫们拿剑乱刺一气,将这宅子内内外外搜了一遍后,才由领头的过来,向立于廊下的少主回话,“启禀公子,未发现飞贼踪影。”
饶是梁连心高气傲,亦重重喟出一口郁积,将手中马鞭缠上手腕,“十几个绝顶高手,竟叫一个飞贼跑了,岂有此理?!”
岑碧青调整好表情,很配合的哭了出来。
夜半三更,荒院内传来女子的抽噎声,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毛骨悚然的体验,众侍卫均是面色突变,抱剑格挡作护卫状。
面前的布帘被剑尖挑起,然后一只手攥紧她的手腕,便将藏匿于帐幔之后的人一把揪了出来。
待看清眼前这人的样貌,众人不禁讶然,但瞧她:身形纤纤,以翠带裹素腰,耳侧发髻如螺,未绾起的余发垂瀑于浅绿广袖对襟襦裙之上,再往上看,俏生生的桃花粉面,一双眼睛生的极美,烛火下泪光盈盈,似碧海潮生,分明是个娇俏的年轻姑娘。
梁连面上突然浮现出迷惘迟疑之色,他蹙眉微恼,但也仅是一瞬,晃了晃头,如大梦初醒,眼底瞬间清明。然后顺势反剪了她双手,拖近身侧,冷声问道,“你是何人?!”
“哇!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她哭的更大声,挣扎的厉害,“好痛……”
见她泪眼婆娑,双唇微白惹人怜惜,不知是吓的还是冻的,莫不是真不会武功?梁连暗忖,目光一凝,旋即卸了手上力道,他又问了一遍,“你是何人?为何鬼鬼祟祟?”
岑碧青怯怯瞥了他一眼,用手背抹了抹眼泪,“我没有鬼鬼祟祟啊……我今天本来是上天目山挖笋的,不小心迷路了,就想在这里借宿一晚……你们突然闯进来,还刀光剑影的,我很害怕,就,就躲起来了。”
她蹲下身,将假山后一个麻布袋拖出,法力拂过,银锭顷刻间变作了满满一袋圆滚滚的春笋,犹带新鲜泥土,她抬眸看向梁连,献宝似得捧起几个,“要吃么?”
这华服公子唇线微抽了抽,面色终稍霁。近侍已将马牵了过来,梁连沉吟片刻,问,“你家住何处?”
“不必劳烦公子了,我家住城外,此刻城门已关,我在这里将就一夜便好。”
见她推辞,梁连没有再说什么,足踩马镫,纵身跃上。
一个侍卫上前几步,在少主耳边低语,“公子,若是贼人去而复返,这姑娘孤身一人,只怕……”
沉吟片刻,梁连调转了马头,行至那绿衣女子面前,下颌微扬,朝她伸出手来,“随我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