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竹碧痕

1、仙人观

　　“嗞——”一串殷红的血粒被凌厉的剑锋带起，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又如断线的珠子般坠落到地面，洇开大片大片暗红色的花朵。
　　黑衣束冠的青年道士剑尖垂地，浓黑的眉毛下一对眸子依旧溢着冷冷的锋芒，他就这样目不转睛的盯着对手，仿佛不肯输却分毫气势。
　　对面，白衣男子英俊的面容可怖的扭曲出一个痛苦的表情，握剑的手指屡次试着抬起，可是没用，鲜血失了控般从他颈侧汹涌而出——方才黑衣道士凌厉无匹的几剑早已削断了他的颈动脉。
　　子美剑法当真名不虚传，自己能死在这样的高手手下也可以瞑目了吧。生命消散的一刻，他唇角逸出无奈的叹息，可是为什么内心深处会有那样强烈的不甘？
　　“大哥，大哥......”遥远的地方依稀传来焦急的呼唤，是幻觉么？
　　“天羽......”他嘴唇吃力的翕合，却只有微弱的气流从其间逸出。看来那个人是永远也听不到了。
　　手指颓然的垂落。吞吐不定的银色剑芒瞬间黯淡下去。那柄贴身的“夺魄”连同他毫无生机的躯体一起，悄然无声的砸在松软的草地上。

　　仿佛虚脱一般，年轻的道长长吁了口气，棱角分明的脸上挂满了汗粒，喉咙一甜，一缕血丝自抿紧的唇边慢慢渗出。
　　好厉害的妖物，自出道以来，能令自己受如此重伤的恐怕仅有他一个吧。缓缓拭去唇边的血迹，黑袍道士眼里的光芒明明灭灭，仿佛两簇摇曳不定的火苗，下意识的，他又看了对手一眼。
　　在倒地的那一刻起，白衣男子的身形就发生了奇异的变化：一只独角从额上探出来，身体化作马形，上面覆满了浓密的白色长毛，一条牛尾自臀部伸出。
　　是一头马孛马。
　　马孛马，牛尾而白身，一角，其音如呼。
　　——《山海经.北次二经》
　　拄地的木剑再也支撑不住他沉重的身体，年轻道士单膝软倒。不管怎么样，自己总是胜了，至少又为世间除了一害。他脸上浮起一抹浅浅的微笑。
　　“大哥，大哥......”遥远的丛林深处，隐隐传来焦急的呼喊，每唤一声，那声音似乎都近了许多。
　　好强的妖气！心陡然一沉，黑衣道士双眉凝重的拧成一个结，修长有力的指骨一分一分贴紧冷硬的桃木剑身，随即又缓缓松开。经过方才的一番恶战，他的身心体力俱已达到油尽灯枯的境地，再勉力拼下去的话只怕凶多吉少，何况从刚才的呼声判断，对方也应该是个极厉害的角色。
　　心念一定，青年道士闪电般从怀中挟出一张纸符，拍在剑身。暗淡的桃木剑立时绽放出璀璨的光华，仿佛有生命般凌空飞起。
　　“仙人观！”青年道士低喝一声，勉力提气跃上剑身。一人一剑以风驰电掣的速度掠向目的地。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周遭的风景如水波般摇晃不定，最终在眼前颠簸成一团混沌。他极力抑制住头脑涌起的眩晕感，双手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挟住剑身，到了快到了！
　　依稀的，眼前的混沌似乎正被一只巨手剥开，渐渐显现出道观清晰的轮廓。那是一座普通的小道观，灰瓦白墙，坐落在浓郁得发黑的深绿色山峦间。初夏的阳光如糖水般温柔的倾泻而下，给它笼上一丝淡雅端庄的气息。
　　而最为显眼的，是悬在红漆木门上的一块大黑匾，上用描金宋体书着“仙人观”三个字。
　　仙人观！若非亲眼见到那块大匾，谁能相信这朴素的近乎寒碜的小小道观竟是近年来声名远播，令无数妖物闻风丧胆的仙人观！
　　昔年，该观的开创祖师叶沉香便是大名鼎鼎的江湖游侠兼风流美少年，尤以一套子美剑法独步天下，博得无数佳人欢心。后几年游山玩水，遇高人，经点化，毅然了断红尘，潜心修道，创建仙人观，取法号静玄。他资质聪颖，悟性极高，将子美剑招与降妖术法相结合，所向披靡。静玄道长先逝之后，该观便交由其两名亲传的年轻弟子掌管。
　　现在仙人观已经近在眼前了。
　　红漆斑驳的木门渐渐扩张出一个温柔的弧度，像一只徐徐睁开的眼睛。其时虽然是白天，观内依然亮着柔和的琥珀色灯光。一位方当韶龄的女子，穿着宽大的道袍，漆黑的发丝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正坐在青灯下，翻阅着一本泛黄的古卷。
　　仿佛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妙龄女子霍然回头。
　　素白的瓜子脸，盈盈的眼波像两泓清澈的泉水，只是在望向自己时，那双清水眼又浮凸出些许焦虑，秀丽的唇间吐出一声轻柔的叹息：“又出去打架了么，师兄？”
　　“素衣......”眼见那张美丽的面孔如一方缎子般由远及近的飘向自己，年轻道士微笑着伸出手，想要触及那缎面一般光滑的脸颊。
　　“素衣，素衣......”

　　“呀，师伯醒了！”
　　眼前的幻象在一瞬间骤然消失，一张美丽的面容渐渐填满了视野，不过已不是先前那张。那是一个扎着双髻的小道童，一双眼睛灵动之极，笑起来两个酒窝深深的嵌在嘴角。眼睛转向四周：一尘不染的白色墙壁，巨大厚重的幔帘隔绝开窗外的光线，自己正躺在一张硬床上，旁边的桌上还平搁着那柄木剑。终于是回来了么？
　　“哦，你是？”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丽道童，年轻道士心头微微一苦：果然是错觉啊，可是一直以来自己竟都傻傻的盼着她的出现。
　　“小道灵珠，素衣师傅门下二弟子，参见师伯，”道童敛起笑容，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师伯既醒，容小道禀报师傅。”
　　“不必了，”年轻道士阻住她，微微阖上眼，英挺的面容上看不清上什么表情，“不必搅扰师妹的清静，你先退下吧。”
　　“是。”道童微微颔首，躬身退下，脸上浮出一丝不解的神色。聪敏如她也实在摸不透这位师伯的心思，方才昏迷时他不一直在念叨师傅的名字来着么？
　　他们两人的关系真是奇妙啊......
　　打从自己进入仙人观学艺起，就没见师傅和师伯说过什么话。不同于师伯将观内事事打理的井井有条的精明强干，师傅几乎对观内任何事情都表现出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成天埋首于青灯古卷。偶尔两人碰到面，要么是礼貌的点点头，象征性的打个招呼；要么就理也不理，形同陌路。
　　可是从刚才师伯一直呼唤师父名字的情形来看，他明明对师父很是挂念，很是眷恋，那么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呢？
　　灵珠满腹疑团的退下，然而刚掀开门帘便是一惊：“师......师傅？”
　　门外的女子白衣束发，眉目清丽，微显倦容，顾盼间气质不凡，正是仙人观素衣道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