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啼妆泪》莫予Lava

18、第十四章 和离

　　第十四章和离

　　营帐外透入星星点点橙黄色的火焰，天色已黑。
　　苏洛吩咐人备了沐浴的热水。
　　“去洗一下。”苏洛将浑身软无力气的我从榻上捞起来。
　　其实我能听见他说的话，但意识似乎被抽空了一样，这世上所有的感知都好似没有意义了一样，我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映在白色营帐的一缕火焰。
　　摇摇晃晃，似乎下一刻就会熄灭。
　　他直接将我打横抱起来，扔进水里。
　　我没有支点，像一尾鱼一般滑进了水里。热水没过头顶，从眼耳口鼻灌进身体，这种窒息的感觉真是好。
　　头皮猛地生疼，整个人就被苏洛从水里拽了出来。
　　他的眼里竟是又惊又怒，“慕子笺，与我一起就恨不得去死么”
　　我一眼都吝于看他，漠然地开口:“我答应你与阿寂和离，你让我见他。”
　　“好，你就亲耳听听你愿意交付性命的人是如何背弃你的。”修长的手指紧捏着我的下颚，用力得我几乎都以为自己的下巴要脱臼了。
　　可是这疼痛算不上什么。
　　活着才是难受。

　　苏洛说明日一早就安排我与阿寂见面，这夜我一夜都没阖眼，穿好了衣衫坐在炉火旁，等着天亮。
　　其实我一刻也等不了，我千里迢迢来这里，只是为了见阿寂。
　　哪怕此生都不能与他一起了，我也还是想看他一眼。
　　炉火烧得很旺，红色的，柔软的，但伸手去触碰却会很疼。
　　一双长臂忽然从背后揽住我。
　　“一年前，你还日日吵着要嫁给我。”他用光洁细腻的下巴磨蹭我肩胛处柔软的衣料，我看不清他的神色，我对他只余厌恶。
　　“你应该知道的，我从来就不喜欢你，嗯”他埋头入我的颈窝，收紧了搂住我的双臂。
　　他将我抱得这样紧，犹如抱住这世上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没有再说话，我也看不见他一贯阴冷的笑容，他只是一直沉默地抱着我，长长久久，就这样直到夜色过去。
　　“天亮了。”我开口。
　　他慢腾腾地放开我，我听见他冷笑了声，“你倒是迫不及待。”
　　我没搭理他，站起身来细细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和发鬓。
　　这一面或许是此生最后一面了，我要最好看地站在他眼前。如果可以，我要摸摸他的脸颊，吻吻他细软的长睫。

　　不知道又等了多久，我看着火炉里的炭渐渐烧成灰烬，有风一吹，七零八落地落到土里。
　　苏洛忽然起身走了出去。
　　我的心蓦地一紧，盯着营帐门口垂挂的厚重幕帘。
　　他掀开布帘跨步进来。
　　雪白的脸上留了数道细细的血痕，他很瘦，瘦到只余一双眼睛依旧明澈。他这样的狼狈不堪，但在我眼里却依然英俊非凡。
　　那些囤积在心底的情绪如同山雨欲来，在我见到他的片刻将我击垮。
　　“阿寂，我们的孩子没了。”我望着他，不敢走进半分。我已经没有拥抱他的资格了。
　　他不言不语，一瘸一拐地走到我的面前，满是血污的双手捧住我的脸，温热的唇落了下来。
　　我几乎是立刻地，偏过头去，躲开他的吻。
　　他的手抖得厉害，我知道，这是他动怒的征兆。
　　他的额头抵住我的。
　　我没有见过他掉眼泪，但此刻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在我的眼里，我的眼眶疼得厉害。
　　“你怕不怕死”他问。
　　“我会杀了他，和你一起死，你怕不怕。”
　　在他说了这句话以后我就知道这个我深爱的人，他依然纯净美好。哪怕我下一刻就死去，我也心甘命抵。
　　我忽然平静下来，我听见自己轻浅的声音，“我怕。”
　　生死有什么可怕，我只怕不能与你在一起。
　　“阿寂，其实情爱不是一件大事，比不过生死。活着，你总会遇到更好地姑娘，那个姑娘肯定愿意与你生儿育女，那个姑娘肯定比我懂事温柔。我们是不能一起了，你与我和离吧。”
　　“嫁给你之前我就喜欢苏洛，我现下也喜欢他。和你一起只是因为我以为他不要我了，他如今回来找我，我要和他在一起。我对不住你。”
　　“我是个坏姑娘。”
　　阿寂脸色苍白如纸，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很久很久。
　　“如若你说的字字当真，那就好好活着。”
　　“让我记恨你一辈子。”
　　“我活着一日，就一定会带你回来。”
　　“你要等我。”
　　泪水决了堤。
　　我愿意和他去死的。我愿意的。
　　可是我是个自私的姑娘，哪怕我不得好死，死无全尸，我也希望我爱的人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希望他永远记得我。
　　我又希望他永远忘了我。

　　在来北漠的时候我未曾想过有一日我会离开这里，我还以为我的余生要在这片白雪皑皑里度过，现在突然要走了，我竟然比来的时候更难过了些。
　　最难过的应当是亲手拿到寂陵的和离书。
　　他的字是我教的，所以他的笔迹与我的十分相似。我往日还嘲笑他一个大男子汉写出来的字竟然和小姑娘一样娟秀，他也不恼，只是认认真真低着头继续练字。
　　他专心写字的时候浓黑的眉毛会微微皱起，就像个学堂里的小孩子，他一本正经地说:“你的字好看，我就要写得与你一样。”
　　我看着这白纸黑字，心就像被一根细细的牛毛针刺了一样，细针还不断在皮肉里研磨、钻动，不是疼得死去活来，但也和死去活来没差了。
　　我看得入神，丝毫没有察觉苏洛已经掀了帘子坐上马车，端坐在我的正对面。
　　修长如玉的手指忽地扯过我手中的书信，我这才慢腾腾地抬起头来。
　　我只是看了他一眼，就不着痕迹地偏过头去。
　　我听见他冷哼了一声，“你永远也这样蠢，执着于什么情情爱爱，你以为不会背离你的，还是一样背离了你。”
　　“阿寂和你不一样。”
　　“如若真的如你所说的他这样情深意切，这封信也不会写得这样干脆利落。明眼人都能看明白，一国之君最重要的是江山百姓，你只是一个不轻不重的女子罢了。”
　　我微微垂下眼，嘴唇冻得有些发紫。
　　可是那人就好像是完全瞧不见我的难受一样，偏偏就是要拿着利刃一刀一刀缓慢地划开血淋淋的伤口，“我不过是念着往日情分，不愿意你蠢下去。”
　　“你可以恨我，但不要心心念念一个薄情寡义之人。你可知道，你在北漠安安乐乐的这一年，南周死了多少人。你日日谁在你的仇人床上，你还想着为他生儿育女”
　　我蓦地睁开眼，看着他。
　　我从未见过苏洛这副模样，愤怒难平，胸膛一直不断起伏，猩红着双眼，失了态，“他在你眼里就是干净无暇的，我在你眼里就是劣迹斑斑、肮脏不堪。他这一年来不断派兵入侵南周，遣派暗位刺杀皇上，他做这些卑劣的事情的时候他又有将你放在心上考虑了吗慕子笺，从小我就说你蠢，你最蠢的就是爱上了寂陵!”
　　我望着他因为发怒而微微泛红的脸，心里却一丝丝该有的大起大落的情绪也没有，我淡声道:“苏洛，我不是一个复杂的人，我的一颗心很小，只能装一种情绪。我既然爱了阿寂，我也就无法去恨他。你说阿寂做了些有害南周的事情，他是间接害死我父皇的凶手，但是我从小到大就没有在父皇那里得到过什么，我试过饿了七八日没饭吃没水喝，我拼了命地活下去只是为了长大能和你在一起。我没那么伟大无私，我不会恨我父皇母后，但是我也真的无法爱他们。我就是一个自私的姑娘，我不管什么家仇国恨，我只知道阿寂从来没有伤害过我，他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珍爱我。苏洛，你与我说这些没有意义。”
　　其实我还想告诉他，就算这世界上所有人都死去也与我无关，只要我爱的人好好活着就好。可是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说了出来，只怕天雷滚滚劈了我。
　　苏洛垂下了头，干净光洁的下巴看起来如刀削般利落,“哼，我就说着玩来着，想看你在爱恨边缘挣扎，那样才有趣。可惜你是个铁石心肠的主，没意思。”
　　我愣了愣，倒是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我还以为他要骂我没心没肺来着。
　　他让马车停了下来，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冷风呼呼灌进来，我打了个冷颤。
　　苏洛雪白的披风飞速地掠过，翻卷起一小片雪花，似乎是很落寞、很不甘的。

　　终究又回到了南周。
　　据说那一日百姓跪满了街旁迎接我的回来，文武百官也头一次全无一人缺勤在宫门前整整齐齐列着队候着，这样壮观的场面我没瞧见，我一个多月没吃饭没休息，竟然还没死也真是个神迹了，哪还有什么力气看看这大场面。
　　我病怏怏地躺在苏洛怀里。
　　昏昏沉沉的时候我听见他不咸不淡的声音，“她不肯吃饭喝水就撬开嘴巴灌进去，她若是吐了出来再灌再喂，她若是死了，你们就陪葬。”
　　他的声音很冷很漫不经心，听起来似乎并不在意我的生死，只是紧抱着我的双臂箍得我有些疼。
　　或许这个方法真的奏效了，某日我竟是很清醒地醒了过来。
　　一醒来就瞧见伏在我床边的一颗黑黝黝的脑袋。
　　“公主!”我一动，那颗脑袋就腾地一下抬了起来，露出一张泪痕满满的包子脸。
　　“被泡透的包子。”我慢悠悠地说。
　　砚儿却又不管不顾地哭了起来，一下子扑到我的怀里，“奴婢一回来就瞧见公主这要死不活的模样，公主您真的不想活下去了么!您不是最喜欢吃砚儿做的菜，砚儿现在给您做，您不要这样，好不好!”
　　我无力地摸摸她的脑袋，“好，你给我做饭，做我爱吃的红烧猪蹄。别哭，哭起来怪吓人的。”
　　砚儿越哭越厉害，她从怀里拿出一张字条，“这是公主一年前大婚当日苏洛世子交与奴婢的，他让奴婢交给公主看。奴婢，奴婢有私心，没有将它交给公主，才令一切变成如今这样。该死的是奴婢，不是公主!”
　　我拿过字条，看了一眼。
　　“我不怪你。我原谅你，别哭。”
　　我偏过头去看着窗外的一树翠绿，日光徐徐，原来我真是回到南周了。
　　只是闭上眼，还能想到那人眉目分明的脸，雪白、墨黑，浓郁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