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树下的俊公子（短篇）》沈诗丞

1、上半段

　　楔子

　　天空下起了雪。在空中，一粒粒白雪漫天飞舞，不断吹来的大风还增长了雪势。那女子迎着酷凉的风雪微眯起了眼，雪花粘在她如墨的黑发上，她如玉的面孔在皑皑白雪中越显明艳。她对他说：“你回去吧。”

　　旁边一身铁通盔甲的男人眼里流露出不舍和难过，他急切地说道：“你真的不跟我一起走吗？”
　　雪不停地落在他们身上。

　　她只是淡淡一笑：“我在这儿，挺好的。”说完，她转过身，不顾他万般依恋的眼神，走了。拖曳的粉色长裙在雪地上留下一路痕迹。

　　男人一直看着她曼妙的身影朝着前方青楼的方向逐渐消失不见。

　　他叹了口气。

　　1.

　　鸨妈妈非常气愤，脸抖得抹的妆粉都要掉下来了。她用一根涂着红色蔻丹的尖手指指着我说：“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赔钱货？不赚钱就算了，刚刚还打碎了我几个碗！走！去后院跪着！”

　　我嗤之以鼻，非常不屑，不就是打碎了几个碗吗？妈妈莫不是提前进入了更年期，这么小气！我一边走进后院，一边想，从小她就骂我是赔钱货，可恨我没有继承娘亲的美貌，哼，过了十几年都没有换套新鲜台词，真老套！

　　走着走着，我停住，被后院突然袭来的美景迷住了双眼。

　　后院中那棵靠墙边的树居然开出了美丽的花，繁花满片，粉色的一朵朵压满枝桠，蔚为壮观。我“哇”地一声，惊喜地跳着过去，我从来不知道，这棵之前快要枯老的树能开出这么好看的花！我伸手抚摸它粗糙的树干，抬头一看，漫天粉嫩的花朵都映入眼帘。

　　身后传来轻轻的落地声，一个似玉石击地般清脆的声音传来：“小孩儿。”

　　心里泛起了涟漪……我带着怪怪的感觉转过头。只见桃花树下，一头上面缀了几瓣红花的银发男子站在那里，他用着一双晶莹温润的眼睛凝望着我，人居然比画里的人物还精致，身型颀长，风度翩翩。微风吹过，长长的银丝根根扬起。

　　我想我一定是出现了幻觉！鸨妈妈呀，这世上有长着银发的人吗？还是，他是妖怪？惨了，妖怪会不会吃人的？

　　我的心害怕得“咚咚”作响，想跑掉，却发现自己动不了。

　　他缓缓地飘到我面前，伸出白皙的手来触碰我的脸。我的眼珠子一下子盯住他，呼吸急促。
　　蓦地，他掐住了我的脸蛋，说出一句话：“你怎么长得这么丑？”

　　这句话从他嘴里出来的杀伤力太大，我措手不及、被他气得口吐白沫：“你妹啊！别掐我的脸！”

　　面对我满脸的激愤，他很冷静地松开了手。之后，他敛下又黑又密的睫毛，眉毛皱了皱说： “还很粗鲁。”

　　我倒。

　　2.

　　眼睁睁看着银发妖怪占用了我的床铺，我真的忍受不了不久前骂我的人此刻睡在我的床上，他躺在那里，银白色的长发全都散开，舒服得眉毛往上挑，嘴里还在埋怨：“床怎么这么小。”

　　我发飙了，大吼，：“为什么你要呆在我这里？！”

　　他不理我，闭目养神。一会儿过后，他睁开眼睛唤道：“小孩儿，过来。”

　　你让我过我就过啊？！我挽起双臂，傲娇的说：“我、不、过！”

　　然而下一秒，我的身体就像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往前吸，我看着突然离我只剩一小段距离的床榻，讶异得说不了话：“……”

　　他微抬眸，得意地勾起了嘴角。

　　哼，有妖术了不起啊？！我瞪住他。

　　他翻身下榻，绕到房间里翻东西，我诚心气他，于是大叫：“救命呀！有人不仅要劫色还要劫财呀！——”

　　银发妖怪听到一噎。

　　外面突然传来声音，是鸨妈妈的。鸨妈妈，我爱你！谁知她粗声粗气地说：“哎呦，会有谁看上你这个赔钱货都偷笑咯！”

　　听到她并不想理会我，我脸一皱，呜，天要灭我！

　　妖怪没有耻笑，反而变得很严肃，我看着他，慢慢有点感动了……原来，这个人还是有点良心的。可是，他慢慢弯腰，捡出了一本册子，挡住了我的视线，我才明白，原来他严肃是因为这个！呜，又一次自作多情了。

　　等等，这本是——我娘亲的日笺！

　　“雪洛……”他嘴里像是叹息般地吐出这个名字。

　　我对这只妖怪更发疑惑，因为这个名字，正是我娘的名字。我娘她姓祁，名雪洛，是全京城最有名的倾城倾国大美人。当然这，是鸨妈妈告诉我的。可是，他是怎么认识我娘的呢？他跟我娘是什么关系呢？

　　“从今天起！小孩儿你就是我女儿了~！我会代替雪洛好好照顾你！”未等我寻思完，妖怪就兴高采烈地宣布了这条消息，我听了吓得摔在地上。

　　疼死我了：“妖怪，你说什么啊？谁是你女儿啊？”

　　他一脸正经：“你啊！”

　　弄得我不得不开始怀疑，难道他真的是我爹？因为娘亲自我有印象起都是一张冷清的脸，她从不跟我讲爹爹，我也不敢问。我不敢置信的捂着胸口道：“啊，原来我是人妖结合体！”

　　“咳咳。”妖怪再一次被口水噎住。

　　我看向他，他正在伤感地扶着漂亮的额头，一脸拿我没有办法的样子。

　　3.

　　妖怪倒是把当我“爹”的这个身份贯彻的透底。

　　比如……在我洗澡的时候，说要来帮我擦身子……我差点没忍住起来扇他一巴掌，好吧，还好我忍住了，但是，他走了进来。“出去！有毛病啊你！”我一边紧攥着木桶边缘，一边泼水矫情地大骂。

　　妖怪被我大骂了，也丝毫不惧不羞，他无辜地说：“隔壁家的大婶说照顾小孩要这样的。”

　　我没好气地说：“难道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他睁大了清澈的眼，似乎真的是平静无波：“你只是个小孩啊！”

　　“……”我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我都十八了，鸨妈妈说我这个年纪嫁不出去都是老女人了，所以，妖怪的意思是说我是童颜，还是我身材平扁得像小孩子。

　　我低头照了照澡盆里的水，水面倒映出一张干巴巴的脸——额，应该是后者。

　　算了，人家都当我毫无魅力了，我再计较就太矫情了。于是我“刷拉”一声站起来，抬脚跨出澡盆。

　　妖怪没有料到，被我的豪迈之举惊呆了，脸一下子红到了头顶。他哆嗦着转过头，十分羞涩的样子。

　　这下我反而满意了，还好，原来我真不是一点魅力都没有啊。

　　再比如，妖怪经常偷偷飞身去集市给我买冰糖葫芦吃，还有漂亮衣服穿，因为我告诉他不能让鸨妈妈看到，所以他都是偷偷的。然后他经常感叹道：“怎么睡一觉醒来，世间就变了这么多。”

　　我当然并不知，他这一觉就是十几年。

　　我嚼着甜滋滋的冰糖葫芦，接着打开他给我买的衣服，这一看，被尺寸惊呆了。

　　“怎么样？！漂亮吧？！”他不知从哪变出来一把白羽扇，正在那扇啊扇，洋洋得意的模样。白玉般精致的脸上一双眼睛熠熠发光。

　　我嘴角抽了抽：“你能演示给我这衣服怎么穿？穿得进去吗？”

　　这根本就是三岁小孩穿的！好不好？！

　　他疑惑地接过去，“街头大婶说小孩儿就是穿这样的。”又是大婶！又是大婶！

　　我愤愤地想，下次我一定要揍隔壁家或街头的大婶一顿！

　　4.

　　一夜，月明星稀，凉风习习。

　　我收好碗筷来到后院中，看到夜空中一轮皎洁的月盘不禁愣住，于是放下手中的东西，将双手在粗制麻衣上随意擦干。

　　月神啊月神，我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日子，什么时候会有公子来娶我？我虽然丑，不对，我真的很丑吗？月神啊，快点赐一个真命天子给我！我祈祷着。

　　悄无声息地，妖怪突然出现在我身边。

　　早已经习惯他神出鬼没，我没吓到，只是小幅度地扭头吩咐：“小心让鸨妈妈看到。”

　　他不为所惧，轻声问我：“想不想到屋顶上看月亮？”

　　我奇怪地看向他，他笑着，笑容在阴影中显得很温柔。接着，他俯身抱住我。

　　一股清香随即扑来。

　　我突然有点心慌意乱，脸蛋热了起来。

　　指挥一刹那，我们已达到屋顶上，皎月光辉更盈亮，洒满瓦砖，一树一木；阵阵风吹来，撩动我的黑色发丝，与他的银发纠缠一起。

　　我禁不住笑了起来。踩在瓦砖上“吱吱”作响。妖怪领着我坐在正中间，正是赏月的好位置。

　　我问他：“你是什么妖啊？妖都可以飞上飞下吗？”

　　“可以。我是桃花妖。”

　　哦，怪不得那棵枯树都开花了。“那我也要做妖！”

　　他看着我笑：“做妖有很多坏处的。”

　　“说说。”

　　“例如……不可以和人类在一起。”

　　我的心“咯噔”一声。转头看去，他的笑容渐渐流露出苦涩。

　　我心里明白，他定是，想起了我娘亲。

　　——“能说说你跟我娘的事吗？”

　　………………

　　桃花灿烂，然而这名女子的一回眸，令他想起“人比花娇”这个成语。他是个桃花妖，因为容貌出众，甚至有点骄傲，拒绝过很多女子，觉得女子都不过庸脂俗粉。可是，在雪洛面前，他的骄傲全都不见。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只为看她露出真正的笑靥。

　　她几乎不怎么笑，他就哄她笑，也有像这样，抱她飞到屋顶上看月亮，她果然很开心，灵动的双眼充满了笑意，这是他觉得最美好的夜晚。

　　可是不久，她告诉他，她已有了心上人，是皇朝将军，而他是妖，他们不可能在一起。

　　那一瞬间，仿佛他的世界都破裂了，他伤心过度，于是自我封锁睡了起来。

　　………………

　　我可以听得出他话里的深情。

　　可是我听了很不舒服，我问他：“妖怪，为什么你从来没有问过我的名字？为什么，你从来没有说过你的名字？”

　　此刻我的声音格外寂寥。因为，他真正在意的人，从不是我。我自己回答自己。

　　然后，我起身就走。

　　“小孩儿，我叫桃子，你叫什么？”身后传来他略带颤抖的声音，似乎很紧张。

　　我被他的逗逼名字瞬间破功、喷笑！桃子！哎呦，一个大男人叫什么桃子？！搞笑！

　　还硬镇定地说：“你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了！先容我大笑三声——哈哈哈！”

　　5.

　　我叫雪化，祁雪化，娘亲对我的冷漠和不用心，单名字就体现出来。她从来不会对着我微笑，不会温暖地抱我，冰冷的像玩偶，只有偶尔会为窗外的雪景而伫足。

　　人人都爱着她，哄着她，但在我眼里，她不是好娘亲，我因此怨恨着她，所有的人都是因为她才照顾我，才对我好，妖怪就是其中一个例子。

　　午后，桃花在薄煦暖光中娇媚绽放，枝桠轻轻摇晃，满树粉色让我思想飘远，眼前幻现出一幅唯美画面。

　　身姿高雅圣洁的祁雪洛和一袭白衣袂袂的妖怪站在桃花树下相视而笑，两个人绝配的很。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些许压抑。

　　哼，臭妖怪。

　　我摇头努力甩开画面。妖怪那张姣好的面容突然出现我眼前不足一尺的地方，我唬了一跳。

　　“小孩儿，你在干什么啊？”

　　我尴尬地扭扭头：“额，运动运动。说了我有名字，不要叫我小孩儿！我叫雪化！”

　　他的头追上来：“那你为什么不叫我桃子？”

　　“一个大男人叫‘桃子’羞不羞啊？我替你着想来着！”我拨开他的脸，走掉。要我叫他“桃子”，我宁愿叫他一辈子“妖怪”！

　　剩下他皱眉留在原地，一脸搞不懂。

　　还未出到大堂，鸨妈妈就笑嘻嘻地牵着我的手到一边说：“雪化，有个男人说帮你赎身，你可是赚大发了，出去了之后不要忘记了妈妈呀！”

　　我听了一头云：“帮我赎身？妈妈不是骗我的吧？”

　　鸨妈妈笑得皱纹都出来了，显然赎金不少让她很开心：“哎呦，我哪有心思骗你？你有人要就不错了，好心伺候着那位爷！”

　　我心里疑云重重，被鸨妈妈半推着进了一间厢房。妈妈一直笑着，笑声听起来很刺耳。

　　她叫我沐浴，我从来没有用过这么香的水，上面洒满了玫瑰花瓣。出来后，妈妈给我换上一套桃粉色的精美罗纱裙。

　　香室里，站着一位黑色衣衫的给人沉稳的中年男子，下巴还有些胡渣。我不安地回头看着鸨妈妈，鸨妈妈却不理我，很高兴地招呼男人：“爷，雪化姑娘来了。”

　　我十分忐忑地揪着身上衣服。这身布料很好，却被我用手不断褶皱遭罪。

　　男子转过头来，用他那双似乎历尽沧桑的双眼在我身上停留。

　　鸨妈妈很识趣地说：“爷，那我先出去了喔。”

　　啊？那岂不是意味着我跟他两个人独处？！妈妈！不要走！

　　可是她没有听见我内心的呼叫，无情地走了。

　　……

　　中年男子看着我的局促，客气地笑了一声，然后切入正题，说：“雪化姑娘，你一直顶着雪洛女儿的身份过了好多年了。”

　　我一吓，忘记害怕：“你什么意思？”

　　“当年在此地一别，我还以为没有机会见到祁雪洛了。”他慢慢叙述一件事：“没想到她临产后找到我，对我说，把她女儿送出去，越远越好，然后我又找到你，你当时还是个婴儿，我用你换包，将雪洛的真正女儿安全送出去。”

　　我宛若听到轰天大雷，难以置信，但又觉得，这为一切事情都找到了解释。比如，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娘亲不爱我、不疼我了，原来，我根本不是她亲生的！

　　“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对我？那我亲娘在哪里？！”我激烈地大喊。

　　中年男子叹了一声气，并不回答，继续说他的：“雪化姑娘，我来是带你迎接最大的挑战的——我要带你见皇上，雪洛的丈夫，而你此行，九死一生。”

　　末语，他补充道：“若安然度过此劫，你以后，就自由了。”

　　难以相信面前这个人居然这样对待我，我气得呼吸急促。不行，我不能去见皇上！我不能就这样死去！

　　我咬牙，转身就跑去门口。

　　下一秒眼前却一黑，我绝望地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