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開與凋零》散髮

11、第十一章

　　两个人不是交叉线，也不是平行线，而是分别位在一条线的两端。

　　一个是家庭主妇，一个是艺人，两个完全没有交集的世界。

　　因为没有交集，所以没有顾虑。

　　莫勤辉不用害怕，竞争拍戏的利害冲突；林思凡不用害怕，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婆，加油添醋的乱传话。谁对谁说点什么，都不用担心会影响生活。两人差了七岁，却是相处自在，毫无压力。

　　林思凡是个平凡的家庭主妇，镇日埋首于家庭琐事，虽然她自以为够注意时事。而事实上她与社会脉动是有些脱节，尤其对于流行文化、音乐、娱乐更是完全不懂。

　　她是个活在象牙塔里的女人，丈夫能力的强大，为她遮天蔽日，毋须烦恼生计、物价。所谓的投资，其实只是她的休闲娱乐。甚至儿子的成熟懂事、也为她省下不少为人母该操的心。

　　再过一阵子，莫勤辉又要启程，继续他的演艺工作，前置作业已经开始。读剧本，推敲人物性格，设计如何演绎，从现在就要动脑。

　　因着莫勤辉下部戏角色的缘故，他必须保持良好的身形，每日锻炼绝对是必须的。

　　林思凡为了健康、为了打发时间，每周二、四也是定期上健身房。

　　但她不是个受教的人，分明有教练授课，但是当没教练在场，她就一个人瞎练。

　　莫勤辉看不下去：“姊呀！划船机不是这么用的，是上臂用力，背肌用力。唉！像妳这样乱搞一气，会受伤的。”

　　他让林思凡起来，亲自示范给她看。可是天生运动细胞不发达的人，怎么教都教不会。

　　被念了几回，林思凡红了脸，将器材抛下：“不练这个了。”

　　她站起来喝口水，生气的走了。

　　好心被当驴肝肺，莫勤辉也动了气。

　　只是这样两个成年人，为小事斗着气，都有些后悔。所以隔两天一见面，虽然脸面上有些尴尬，但是说说话又好了。

　　一来二去的两个人越来越熟稔。渐渐养成碰面一起共进午餐的习惯，宛如被对方制约一样，若当中有一人没出现，另一人就得翘首盼望许久，等真正确认对方没来，才会离去。

　　今日天空阴阴的，但是气温不冷不热。莫勤辉驾着车打算送一起吃完饭的林思凡回家。午后的街头不壅挤，二人下午都没事，感觉闲适。

　　他抬眼望着天，突发奇想：“姐姐，反正没事，我们到郊外走走好不好？”

　　林思凡转头看看他又看看外面，没有太阳所以不晒。她想回家也是守着个没人的空房子，反正长日漫漫，去走走看看花草树木挺好的。

　　于是她附和：“今天这样的天气舒服，去走走看看也好。”

　　两个人驾着车，直奔市区之外著名的蝴蝶步道。半途，林思凡想起两人的水喝完了，碰上路旁的便利商店，她让莫勤辉停一下，好让她进去买水买吃的。

　　这个季节慢慢暖了，步道两旁枝桠蔓生的绿树，翠生生的抽着嫩芽。不知打哪飞来黑色凤蝶，满天飞舞。林思凡的步伐小，莫勤辉的步伐大，一前一后各走各的。可他走一走总得回头等等林思凡。踏青嘛！又不是赶路，他也不催她。若是两人离得太远了，他就停下来喝口水，看着林思凡慢慢晃。

　　好容易林思凡追上人，莫勤辉替她吹掉身旁石块上的落叶，示意要她坐下休息。

　　林思凡打开背包：“擦擦汗吧！看你一头一脸的汗，也不擦擦，等会儿风一吹，小心病了。”

　　当妈妈当惯了，背包里总是装备齐全，她拿他当孩子看，不忙着自己擦汗，先拿出一包纸巾递给莫勤辉。

　　莫勤辉抬眼瞧了一下林思凡，静静地接过纸巾，默默的撕开然后抽出来，听话的擦掉汗水。

　　“真奇怪了，男生都一个样，明明一脑袋一脖子的汗水，只擦脑门上的，脖子后头就不管了。”林思凡拿自己手里的纸巾，探到莫勤辉身后，替他抹掉脖颈上的汗珠。

　　林思凡的手依旧凉凉的，身子热烘烘的莫勤辉，给她一碰，竟觉得凉适异常。从没人对他那么体贴过，莫勤辉的心头乱跳，一点都不敢动，任凭林思凡替他擦汗。

　　此后，彷佛是极有默契似的，二人还会在不上健身房的日子，约好一起到郊外踏青。

　　于是乎，平日无人的郊山、海滩，偶然会看到奇特的风景。一个头戴棒球帽穿着休闲的瘦高男子，和一个娇小打扮时髦的女子一起漫步。

　　不知不觉，互称姊弟的两个人，相处的真的像手足。

　　又过了一段时间，两个人中午一起用餐。

　　因为知道她不爱惜自己，莫勤辉忍不住叮嘱：“姊呀！过两周我要出国工作好几个月，我不在的时候，记得要好好吃饭呀！”他突然想到快开镜了，应该要知会林思凡一声。

　　莫勤辉今天没滑手机，看得是剧本。

　　很多演员习惯用平板阅读，莫勤辉读剧本倒是不喜欢，毕竟是要反覆推敲的，他还是喜欢纸本。
　　“工作？我还以为你是哪家的富二代、好命人，不须做事的呢！你是从事哪一行的呀？”

　　林思凡一脸好奇。

　　“大姊，我是演员妳不知道吧？妳到底都看些什么电视节目？我还真是服了妳。”

　　莫勤辉虽然在故乡少有作品，粉丝也不是很多，但他出道很久了，有一定的知名度，林思凡不认识他，一开始他还真的不相信。等到稍微熟悉之后，发现林思凡的世界，跟常人真的不同。

　　她是那种出入国家音乐厅，听歌剧、看现代舞的人。对于通俗娱乐文化，真的一窍不通。

　　“演员？演过那些戏？我怎么都没看过？”林思凡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我知道妳都没看过，妳是大妈嘛！不关心娱乐新闻。我要拍戏去了，妳有没有微信？加个朋友，偶尔可以联络一下。”他语带戏谑，讥嘲了一下。

　　认识好一阵子了，林思凡儿子的课表他都快会背了，但她却向来不好奇他的私生活。莫勤辉心里时常忍不住怨叹，为何他的姊姊从来不关注他。

　　林思凡嘟囔着：“我只用Line没装微信。”她耸耸肩，没有意愿的样子。

　　莫勤辉见状，感觉有一把火在心底要烧起来了：“那边我用不了 Line，你就装一下，要不了五分钟的。”

　　林思凡托着腮帮子，好像还在考虑，莫勤辉气不过一把抢过来，替她装好，也加了朋友。

　　他心底清楚，一但开始拍戏，两个人就得分开，断了往来，若是不厚着脸皮缠着，等回来的时候，别说像现在一样，说不定连看都看不到林思凡。

　　莫勤辉深深的叹一口气：“妳整天没事干，好歹上YouTube找找，也能看到我演的戏。别把我当成无业游民。”

　　林思凡红了脸，嗫嚅的说：“……我的事情多着呢！光家事就做不完。”她想分辨，却有点心虚。

　　莫勤辉看着面前的女人，别过脸言不由衷的应答，心里很不是滋味：“好，妳很忙行吧！那拜托有空的时候，稍稍关注一下，可不可以？”他几乎是求她了。

　　他的朋友不多，老朋友久久才联络一回。而同行相忌，知心的很少。但林思凡不一样，她是年纪稍大的已婚妇女，像个姐姐似的，对他不会有想法，所以不用防备感情纠葛。

　　而且她不是同行，也不是粉丝，只当他是个普通人，不须勾心斗角，也没有崇拜情结，因此在相处上，几乎无心理负担。

　　莫勤辉的生活圈子小，像这样子的人太难碰上了，他真的希望留住这样一个朋友，在偶尔寂寞或伤怀的时刻，可以有个诉诉苦的对象。

　　不知道为甚么，他超喜欢跟林思凡在一起的时光，很安心很舒服。或许是当了妈妈，也或许是人家的妻，林思凡有年轻女孩没有的特质，是那种观察入微的体贴，是那种懂得什么时候该唠叨、什么时候该静默的体贴。

　　甚至有时候他觉得时间根本不够，两个人在一起光吃顿饭，话都还没说两句，林思凡就要回家了。

　　林思凡并不晓得莫勤辉的心里头，有弯弯绕绕的千种思绪，只一心好奇莫勤辉手里头拿的是什么册子。

　　林思凡的眼睛正闪着好奇的光，像卡通里的人物一样滑稽：“所以你是在看剧本吗？我也可以看看？”

　　看着她一直探过来的头，他不由得莞尔，这举止哪里像是个大妈，倒像是个好奇的小女孩。

　　他微微一笑：“也好，说不定妳可以给点意见。”莫勤辉觉得无妨。

　　儿子回家回得晚，不用做饭，林思凡没有时间压力。两人并肩一起研究剧本，一个下午过得很快。夜飘飘然的降临，他二人都没有知觉。但实在是坐得太久，店家委婉地问了二人，可要加点餐点时，才惊觉时间飞快。

　　“看了一下午，这个剧好有趣，播出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

　　林思凡被剧本的故事吸引？莫勤辉心里一动，忽然有个想法。

　　“明天有没有空？我觉得妳好像很喜欢这部戏，应该可以陪我对一下台词，研究研究怎么演比较好。”

　　“好呀！”林思凡毫不犹豫，开心的答应了。

　　“我去接妳，手机联络，记得看讯息！大姊。”莫勤辉摇摇手机，提醒注意。

　　莫勤辉与林思凡在路口分手，各自往自己的家前进。

　　…………

　　经过几日慢慢地整理，莫勤辉将所有的杂物该扔的扔，该留的装箱。

　　彬哥带他看过一间房，位于闹区静巷的新成屋。因为是顶楼，光线充足，景观好，而且安全、隐私性都够，甚至连装修都装修好了，但屋价不斐。他这些年积攒许多，但还是犹豫了一下。最后他请彬哥帮忙还价，几经周折，他用合理的价格，买下了这房子。

　　室内将近二百平米，他一个人住，空间非常大，要拿一间房当储藏室，绰绰有余。

　　睡前他读着剧本，想着下午林思凡跟他讲解，剧本里引用诗词的由来，还有背后的故事。莫勤辉眼中的这个思凡大姊，骨子里就像那日所见，是个从复古画片里走出来的古人。

　　…………

　　林思凡回家一个人随意啃点吐司，并打开电视，搜寻YouTube上莫勤辉的名字，结果出现劈哩啪啦一长串的影片，连看哪个都不知道。改上Google搜寻，也是哗啦哗啦一大串，连维基百科都有专页。

　　原来莫勤辉是有知名度的，她真的有眼不识泰山。

　　“大明星，我是个傻大姊，认不得你，对不起呀！”

　　林思凡发了一条信息，向莫勤辉致歉。

　　晚間九點出頭，许浩伟自己开门进屋，而林思凡正看着莫勤辉演的电视剧。

　　他瘪瘪嘴，不以为然。

　　“妈你也开始看这种肥皂剧喔！小心变笨喔！”许浩伟讥笑母亲。

　　“许浩伟，你跟你爸爸一个样，都挑剔你老妈。我出去逛逛就说我喜欢购物，我不出去呢！就说我宅。我看财经节目，你就说我市侩，看电视剧就说会变笨。父子都爱管我。”林思凡气得大声抗议。

　　林思凡心里埋怨儿子不在家跟家教上课，把她一个人扔在一幢大房子里。一时间忍不住发了一顿脾气。

　　许浩伟看到妈妈生气了，连忙坐到母亲身旁抱着母亲撒娇。

　　“我们还不都是爱妳，才关心妳。爸爸从来没管妳花钱，他是希望妳多交交朋友，怕妳一人在家寂寞。還有，哈！我是嘴巴贱。妈妈最有水准了，终于接地气，也开始看偶像剧了。”

　　“长这么高，来跟妳妈耍赖求饶，我都嫌恶心。”林思凡给儿子又推又晃的，不由得眉眼弯弯的笑了。

　　许浩伟虽然在补习之前吃过饭，但是青春期的孩子消耗大、长得快，一回家又饿了。她赶紧给儿子下碗馄饨面，又给放上好一大把小白菜，希望儿子能吃得健康营养。教育制度一改再改，林思凡想：还不如她以前念书的时候，一考定终生轻松。整得许浩伟日日夜夜的辛苦，她这个妈，看得心疼。

　　这一夜许国栋公司出了大事，韩国大厂三星的产品赶着出货，他们公司提供的晶片有问题，会当机。当初已经花了几千万台币，搭Shuttle做了测试晶片，还出问题，也是意外。

　　许国栋带着一群软硬体工程师，想破头找方法解决。人回不了家，也只能传信息给老婆。

　　当林思凡听到熟悉的叮咚声，拿起手机一看，也只有叹息。唉！不过又是另一个孤单的夜，早习惯了，也不至于难眠。

　　…………

　　莫勤辉关灯前看了一眼手机，是林思凡传来的信息。林思凡说自己傻，他笑了，他不觉她傻，只觉她是个单纯的好命人，都已经快到一枝花的年纪，还关在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选择性的排除这个世界，每天正在发生的许多事情。

　　莫勤辉的成长很孤单，弟弟、妹妹跟自己都不是同父同母，不同住并不亲近。

　　林思凡的存在，带给他对家庭温暖的一丝想像。

　　他亲眼看到林思凡一家和乐融融，那是他从小向往的生活。

　　就像信仰宗教，崇拜神只一样，林思凡象征的是幸福，是如同母姊一般的存在。

　　他不想随意流失这个人，这样一个幸福的大姊也好，朋友也好，他希冀能沾染一点幸运，也给自己一个幸福的机会。

　　“还记得明天的约会？十一点见可以吗？”莫勤辉回信息给林思凡。

　　“可以”林思凡看到信息，已经很晚了，但她马上回传。

　　“我开车接妳，地址方便给我？”莫勤辉立刻发一条。

　　看見訊息，林思凡犹豫了。雖然兩人交情好，但毕竟认识不久，她并不想让莫勤辉知道住哪。

　　她终究还是有顾忌。

　　“明天我想先运动一下，健身房碰面吧！”林思凡回了信息。

　　莫勤辉看到这条，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难得看到妳除了周二、周四之外还想运动，那就健身房碰面吧！”

　　他挖苦了林思凡一下。

　　“嗯！晚安”林思凡暗暗生气，只简单的回了几个字。

　　她放下手机，熄灯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