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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夜如白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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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浅与薛深,一个深,一个浅,看上去颇有渊源。
偏生宫翊晓得在遇到她前薛深已经孑然一身许多年。她皱着眉头,道:“而今你已有了我,到不必惦记当年的苦难。”
薛深轻轻地笑,一双桃花眼水光涟涟,很是动人:“浅浅到底是没有福气,早早地走了。”宫翊又是一皱眉,“可有出什么事?受什么委屈?”薛深默了许久,才拉过她的手,仿佛眉梢眼角都是温柔宠溺。他道:“没有,做哥哥的怎能让妹妹受一点儿委屈呢。”
宫翊淡笑,收回手,目视前方,又坐得无比正经,像是想到了自己那不着调的兄长,又像是被那台上的戏吸引住一般,耳根有些微红。薛深一直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模样牢牢地印在心里。其实薛浅死的不明不白,尸身都不晓得去了哪里。薛深嘴角慢慢弯出一个笑,带点儿惆怅,带点儿无奈,又带点儿鲜见的冷意。
秋日的晚间颇有些凉意,薛深陪她看了会儿灯,怕她受寒,便催她回屋,言语间一如既往的宠溺,只是眼底的冷意却始终无法散去。
自宫翊中毒昏睡后醒来,薛深的脾气就有些莫测,像是生气又像是心疼,宫翊拿他没办法,只能乖乖听话。薛深送她离开戏台,走过回廊。宫翊停在门外,灯火昏暗,她觉得有些不安,转头看他,只见那人就站在廊中灯下,弯着她最熟悉最喜欢的笑“去吧,有我守着呢。”
这夜,宫翊睡得一如既往的安稳,只是总皱着眉。她好似梦见小时候的事,当她还是芙远山庄不可一世的大小姐的时候的事。她梦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徘徊在山庄的门前,哭得肝肠寸断撕心裂肺。梦里的她躲在门后面,看见自己的孪生哥哥带着奴仆走进走出却对那人视而不见。小小的她仰着头,正要问些什么,梦境却戛然而止。
门外金铁交击的声音混合着时断时续的惨叫,冲进了她的房间。宫翊霎时便醒了。自中毒以来,因着薛深的照料,她早早的放下警惕。房外厮杀声吵得她发慌。她只披一件外衫,拿了青冥剑便出了门。
门外正好一场屠杀完结,她只来得及看见最忠心不过的人被她最信任亲近的人一脸削去了脑袋。拿着剑的人被洒了满身的血腥,宛若浴血而生的修罗。他嘴角弯出一个笑,“醒了?不多睡会儿?”
“你屋里点得安魂香,还是有些淡了。”
一霎那间几乎所有的线似乎都连上了,所有的疑问似乎都有了答案。从扶摇阁被诬陷为魔教到姜越被正道无故追捕最后重伤至今下落未明,从扶摇阁账目难清江河日下到她独木难支险些被逼回芙远山庄,到今日扶摇阁陷入血海。
宫翊脸色煞白,良久,她才慢慢地问:“一年前,是你杀了青城观的观主?”
那人点头,“是。”
“九个月前,是你指使少林掌门诬陷姜越的?”
他笑,似是很愉快,“是,他还不想死。”
“是你混淆账目,私吞公中钱财?”
他依旧笑着,“是。”
“是你请来我庄中长老逼我回去的?”
“是。”
“那么,”宫翊觉得喉咙有些艰涩,她顿了许久,才问:“为什么?”
那人握着剑,望着她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温柔宠溺,“做哥哥的,怎能让妹妹在黄泉之下也不安稳?”
多年前因扰乱宫羽练功而被人乱棍打死的女子,她似乎也有那么一双桃花眼。
夜间风大,她又衣着单薄,有些受不住。她狠狠地咳了几声,又生生忍住。“我算是尝到了背叛的滋味。”她唇边渗出一丝苦意,“今日少不得要拿命搏一搏了。”薛深笑了几声,敛了面上神情,“过了今夜,这仇便一笔勾销。从此你我再无瓜葛。”
宫翊点了头,也不做什么花式不起什么剑招,只举起剑狠狠地刺过去。
薛深持剑抵挡,却不想她全身力气都在这一招上,霎那间抵不住,便生生受了这气势磅礴的一招。他踉跄几步,勉强直起身。对面宫翊攻势不停,招招狠辣,次次都用尽力气。薛深应付地愈加吃力,好容易寻到一个破绽,他犹豫不过一瞬,碧落剑便先一步刺入她的腰间。宫翊微一皱眉,也不顾伤,左手抓住碧落剑,右手握着青冥,狠狠地刺进他的右肩。一串动作做的行云流水,不带一丝犹豫。就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薛深眸中愈发暗沉,她明晓得会受伤,可仍是抓着这一个微小的机会只为伤他。如此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狠辣,也只有她被逼到极点才会显露出来。宫翊恨极了他。薛深神色复杂,握着剑的手指节泛白。他咬牙:“你就是这样…”他还未说完就见宫翊扔出身上暗藏的烟幕弹,趁着她自己还有几分力气,也趁着薛深心神不宁,运起所剩无几的内力,几个起落间就远离了她的小院。
薛深来不及多想便顺着她离开的方向一路狂奔。最好的结果不过是他没赶上,寒毒发作,伤口恶化,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大仇得报。天边明月圆满却被乌云遮掩,路途一片昏暗。
终于,他循着踪迹在青城山上的一条小溪边看见了宫翊。宫翊紧锁着眉,额角冷汗一阵一阵地冒出来浸透了她的外衫,周身都是寒气。眼下正值秋季,夜间山风颇凉,更何况宫翊出逃时只在中衣外披了一件薄薄的外衫,而寒毒遇冷便会发作。发作时寒冷刺痛从骨头里一直渗出体外,饶是宫翊再能忍痛也无法忍受。
这是杀她的最好机会。他隐在树后,面若寒霜。
刚踏出一步,那人便似有感知般地转过头,直直地看着他,脸上是咬牙切齿的悲愤,薛深呼吸一窒,握着剑的手不受控制的轻轻颤抖。
“薛深,”她忽然笑了一下,可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像是对着一个陌生人,“我真后悔。”
薛深不常见她笑,他总是见着她紧锁着眉头的苦恼表情。往日里宫翊总是不大爱笑的。她说是因为对着那些个来来往往的同道中人笑的多了,所以在他面前便不想再笑。想到这儿,薛深觉得身体不再冰凉,反而有点儿暖意渐升。可当他碰见宫翊那无望的眼神时,他又觉得浑身冰冷,像是中了寒毒一样。
宫翊看着他神色变换,心里陡然生出一丝快慰。眼下她处境艰难,对面那人只需几步便可要了她的性命。云层渐散,一轮明月挂在他们头顶,照着昏暗的去路。
“薛深,”宫翊唤他,眼里带了疯狂的杀意,“宫翊从来没有喜欢你。”
薛深听了只觉如坠冰窖,她总是晓得什么最能伤他,什么最能让他失控。到了现在这样决裂的地步,她还是能轻松地控制他的喜怒。
“我真想从来没有认识你。”
忽然又刮起了一阵刺骨寒风,薛深下意识地挪了几步,替她挡住。
宫翊却不觉。她一直在想,这个人,终究还有几分真心?
月光清冷,一如当年的漠北沙丘。薛深垂了眼,看上去甚是温顺。他皱了皱眉,却有又松开,像是想通了些什么。,“宫翊,”他声音低沉,“芙远山庄杀了我妹妹。所以我来了。今夜之后,”他顿了顿,似是解脱“我会和你一起……”
“哧”变故突生。
薛深睁大了眼,胸口一阵冰凉。他看见宫翊面无表情的脸,看见宫翊将所有情绪都压在了黑眸之中,看见她的眼眸里倒映出自己狼狈地模样,寒冰一样的长剑从身后将他贯穿。
他听见一个许久未见的声音,带着点儿一贯的冷意,又带着点庆幸,“我若再晚来一会儿,可不又成了一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