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7、37 ...
-
南方的夏季更加多雨,天穹之下满满是湿润的气流,乡间的泥路一夜之间上冒出许多青草,散乱的羊群咩咩地叫唤,低下身子来啃食,云出岫间,天色又阴沉下来,转眼间又是一场倾盆暴雨。
“其实我并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照我师傅的话说,我是从赵国过来的,只不过那时我还很小,没什么记忆而已。”西岚回顾往事的时候,眉目间总有淡淡的哀愁,不过转瞬即逝,很快就又恢复了之前笑语盈盈的样子:“我师傅他的脾气有些古怪,你不要同他一般见识,只要熟了的话,会发现他其实还是个不错的人呢!”
盖聂同样对她报以微笑,回答她:“姑娘请放心,盖聂自会敬重尊师。”盖聂脱下原本披在身上的长衫,用伞紧紧掩盖着,自己的后背已经被雨淋湿了也悄然不觉。
“这印记是不会被雨淋湿的,倒是你,全身都湿透了。”西岚抱怨,盖聂也只是对她抱歉一笑,并没有要兼顾自己的意思。
他手中的长衫上已经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红色印记,看起来像是梅花的枝干,颜色血红,一节一节地向上蔓延,随着雨水逐渐的浸透,越来越错综复杂。浸水之后,西岚一眼认出这是阎女的特有标志,但却认不出来到底表示了什么,于是只好去请示师傅。
虽然盖聂将那一袭长衫保护的很好,那图腾似的印子颜色还是越发趋于红艳,像是一张血盆大口,盖聂愈发的不安起来。
“姑娘,在下初来此地,不通风俗,阎女究竟是何许人也?”
西岚歪着脑袋,皱起眉头想了想,似乎苦于该怎样回答,但立马又灵光乍:“就相当于是秦国王宫里的管祭祀的大臣,不过她们不需要听任何人的号令,她们能干的事有很多占卜,观星,采药,炼金,通通都是手到擒来,再往南一些,定居在那里的都是完完全全的游牧民族了,每个小部族每三年会选出一任阎女,和族长一起管理族之内的大小事务,与其它的部落交好也需要阎女的号令。”
“那这印记到底代表了什么?是类似于求救吗?尊师没有跟姑娘提过吗?”
“我从小学的多为驯兽,学习对图腾的感知是需要精通灵族的语言的,我从小到大一看见那个就头痛,最多只能记清楚它们哪个对哪个,如果非要让我推测它们的意思,那可就捉襟见肘了。”西岚拿过长衫,仔细的辨认了上面的图案,又补充道:“若是见不到我师傅,我至多也只能看出来这是5个月之前的留下的印记,你看梅花形状的枯藤已经开始抽枝,这是预测术的一种,至少要5个月以上才能逐渐成形。”
5个月之前……盖聂顿时想到了丽,那时她曾经跟自己说,荆轲归来之日,就是她身死之时,现在荆轲已无性命之虞,丽的预言会实现吗?盖聂从来不会去问丽的来历,只要她不说,盖聂愿意绝口不提,可是往事并不会因为人们的缄默而消散,它会直直地横在那里,直到变成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丽是神秘而且端庄的女子,盖聂从来不会认为她会提空穴来风之事,丽无过,并且育有一子,嬴政不会想要伤害她的,但是如果是因为过去呢?丽的过去是什么样子的?盖聂一无所知,所以他不敢妄下定论,那日走得太过匆忙,什么也来不及注意,包括嬴政的态度,现在衣衫上突然出现的红色印记,阎女,再加上西岚紧张的态度,事态已经严重到了西岚要带他去打搅从来都是闲云野鹤不拘一格的老师,更让这件事扑朔迷离。
“阎女一向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这次却突然一反常态,用这样火红色的图腾来警示我们接下来发生的事,不管你是不是她所认定的传信者,你都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了。像你说的一样,这图腾的意思可能是求救,也可能是想与我们互通有无,反正是十万火急的大事。”西岚面色有些紧张:“不过你也无须担心,等老师回来一切都能清楚明白了。”
火红色的信笺端端正正地摆放在紫檀木桌上,被大大小小的账目压在最底下,卫庄推开厚厚的账册,一把将它抽出来。
赤练站在他身侧,紧紧的抿着唇,往日里的妩媚妖艳此时也消退了,她紧紧的握着手中的软剑,似乎信笺中会跳出什么吃人的怪物似的严阵以待。
“南方的部族好像已经知道他们的阎女死了,现在正在躁动,要流沙给他们个交代。”卫庄读完之后,迅速把信件焚毁,接着又说:“这些阎女之间,有没有下过生死契?”
“一定是下过了,否则的话光是死了一个,不可能造成那些精通阴阳术的女子一夜之间忽然暴毙。”白凤深蓝色的眸子静静的凝视着那堆灰烬,唇角微勾。
赤炼反问:“难道没有人对她们下咒?况且生死契早在前三百年前就被明令禁止了,如果这一代的阎女中有人暗对其他部族的阎女下契,一定会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力,根本躲不过去。照我来说,谁最想南方动乱,想要借力打力,一举铲除他们,谁就最有可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这有意义吗?反正这两种之间都会牵扯到流沙,阎女虽然自身孱弱,但是一旦接任,几乎是不死不灭的,她们一旦死去,而且集体死去,南方势必会动乱,先别说大大小小的瘟疫需要她们治理,就连农耕上的播种收获日期都需要阎女进行推算,没有她们,南方自然会崩溃,到时候唯一阻止流沙向南扩张的势力也没有了,所以这些人当然头一个怀疑流沙。”卫庄打断他们,继续分析:“所以我们就要想想看,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借此坐山观虎斗。”
“秦国?农家?或者是别的势力,想要靠打压流沙来出风头?”白凤讪笑:“那我们也不必如此紧张了,让他们自个儿蹦哒去吧,看看能蹦哒到几时。”
赤练看了白凤一眼,严肃到:“天下有很多种祸水东引的招数,想要将其全栽到我流沙头上而且还想让南方蒙在鼓里的,恐怕就得兵行险招,只是不知到底这些人要用什么样的招数,敌在暗,我在明,防不胜防。”
“白凤说的是有可能的,想要踩着流沙打响名号的,现成的不就有一个吗?”卫庄伸手在紫檀木桌上滑下两个力道千钧的字:阴阳。
“阴阳?如果真的是他们的话,那也需要借着秦国的旗号来打响,他们是寄宿在帝国身上的菟丝花,如果没有秦明确的指令,单独行动就不会得到秦的庇佑,秦国翻脸还真是够快的。”赤炼很快反应过来,但她依然有很多地方想不通:“这个时候想要肃清南方,秦国未免太过自大,他就不怕南方和流沙,其余的抗秦势力一起联手打他个措手不及吗?”
“所以他们想要分散注意力,就像你刚刚说的,祸水东引,这样一来,反抗的阻力就会大大的削减,误会一直得不到解决就会加深,你以为南方的有志之士能有多少?流沙和秦国哪个更好对付,他们的锋芒就会指向哪里,两方长此已往的消耗彼此,才是秦国最希望看到的。”卫庄稍稍有些犹豫,才将这话说出来,他也拿捏不准,这样小小的误会,流沙完全可以派出信使向南方部落解释,再不济也能说明自己的意图,表示自己并没有对南方扩张的决心,长的不说,对于小部落,至少能换来一二十年的和平,秦国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一旁沉思的白凤终于发话了:“所以这需要阴阳家来拨动,谁最开始搅的这池浑水,就要有谁完完整整的收尾。阎女之所以作用巨大,不止因为她们个个都是能人异士,而且极难培养,一下子死了这么多,南方相当于对秦国袒露胸膛,再加上阴阳家弟子小小的一个控心咒术,就可以让他们的掌权者不得安宁,万一再搭上个没脑子的,流沙也别想指望跟他们谈判了。”
“那还不够,光是阴阳术,颠覆不了局势。”卫庄摇了摇头,最高级别的控心咒术虽然能够完全在掌控人的思想,但对施咒者要求极高,稍有纰漏,不仅会露出马脚,而且还会前功尽弃,更有可能折损一员大将,这对于本来就缺少人才的阴阳家来说不谛于晴天霹雳,所以这件事,秦国能和阴阳家一拍即合,也一定是阴阳家主动请缨,而且阴阳家也仅仅只是一个推助,嬴政才是真正的主角。
“那就一定和嬴政有关,说起嬴政,盖先生可能更了解他吧。”白凤随口回答。
卫庄狠狠地瞪了白凤一眼,白凤反而抿抿唇,拉出一个怎么看都是嘲讽的微笑,卫庄冷冷道:“盖聂不能再和秦牵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赤练笑着打圆场:“盖先生知道其中利害,大人,您不用担心他。”
白凤不屑:“盖聂从南方回来就一定会知道这件事儿,到时候就算老大你不说,他也会有办法知道的,难道你就不怕他钻牛角尖?”
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卫庄嘴上说的厉害,心里却没什么把握,毕竟师哥的性子柔中带刚,是那种不倔则已,倔起来九头牛都拉不住的角色,到时生死都能置之度外,还有什么是他豁不出去的?
“此时要时刻上心,速速已金令马传信,叫咸阳城中的密探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派使节到南方,先从这无底洞中抽身,拔派几个灵巧懂事的首领,带上些好医师,必要时给他们置换财务,尽量稳住南方,就算要开战,也得我们先摸清局势,毕竟现在还不是开战的时候。”卫庄很快理清了思路,走到紫檀木桌边,拿起桌上的玄铁大印,手指暗暗用力,扣下了一张五千金的石印,凭着这张不甚起眼的石印,就能在额度以内调用流沙所有分部所有能够调动的金钱:“将这个给他们,如果这些不够,回总部接着调取,务必要拖住,若发现阴阳术的痕迹再行定夺,切记不能让各个部族的首领有机会带兵反叛,此行要摸清楚这些部族之间所有调动的兵马,步兵骑兵,一个都不许漏。”
白凤伸手接过,又问道:“咸阳那边又要怎么办?影密卫层层把守,密探入不了咸阳正殿。”
“那又有何妨?阴阳家的动作太大了,早已惊了四座,密探只需要盯紧市井的流言,自然会有惴惴不安者来找流沙合作以保性命周全,然在此关头,能想到我流沙的,必然也知道流沙……”
“从前不缺,但现在又最缺的——情报。”白凤讥讽起自家的组织来也毫不嘴软。
卫庄早就看他不爽,怒喝道:“快给我送信去。”
白凤报复性的打了个响指,雪白的凤凰一声长鸣,巨大的羽翼下掀起阵阵的风波,掀的紫檀木桌上重重叠叠的账本都下了去,真应了那句上房揭瓦,白凤不等自家老大和赤练反应过来便一把跳上凤凰柔软的背,头也不回的迅速飞向天际。
反应过来的赤练抓住一根掉落下来的羽毛,狠狠地朝窗外白凤飞走的方向扔过去,却实在没有白凤能将柔软羽毛塑造成夺命刀锋的本事,那羽毛悠悠地飞了一阵便也落了下来,赤练咬牙切齿地抱怨道:“若是再让我看见他那只落单的臭鸟,非要炖他个三天三夜,皮酥肉烂。”
卫庄看了一眼落在地下的账本,一言不发,也算是默许了。
“姑娘,尊师云游四海,在下能够理解,可是江姑娘一人留在此处,一连十天半月不回来,也不捎个口信,未免太不负责任了。”盖聂整整的呆了十多来天,愣是连个师傅的影子都没见着,西岚一脸平静,似乎早已习以为常,这时反倒安慰他:“早些年的时候倒不是这样,毕竟把我留在这可是会饿死的,可现在一看我吃不饱也饿不死,他便也撒了欢了,书信倒是有,可是通通不知所云,不提归期,与没有也没什么差别。”
盖聂越想越着急,如果那火红色的图腾是丽的求救,那么等到西岚的师傅回来,丽基本也就没救了,就只好问西岚:“姑娘,不如我们且下山去,抽丝剥茧寻些线索,等尊师回来了再行商议,如何?”
西岚略有为难:“若是我走了,这些蛇又有谁来喂养呢?万一跑了出去,死伤一两条倒也没什么,若是倾巢而出,伤了过路的猎人和樵夫,师傅一定不会饶了我的。”
对于动不动便悬挂在房梁上或者是垂在池塘边的蛇,盖聂一开始还有些紧张,不过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天,望着这些经常拧成麻花状扭在一起的蛇,盖聂也知道它们是颇通灵性的,否则见了生人,早就一口咬过来了,但是一旦野性泛滥,又没有主人在身边,这么一大群蛇简直能吃光整个山头,人估计一炷香就能啃成一副白骨,这可万万不能闹着玩儿。
“唔,不要想那么多了,我与我师傅于南方也不甚相熟,若是真的求到我师傅头上来,就算是红色的文书,也不是什么惊世的大事,而且算计你一个毫不知情的人到此来,想必是某个阎女拿着鸡毛当令箭,想显示显示自己的神机妙算罢了,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哎哎,你不要走神,接好我的枣子,很甜的。”西岚爬上一棵高高的枣树,正说话间,又用手摘下一串大枣子,盖聂拿着竹片编成的竹篓,稳稳地接住掉下来的一大串殷红枣子。
“不要偷吃啊!你左手边有条清河,想吃的话洗干净了。”西岚回头之间那小小的空隙还不忘嘱咐。
盖聂差点失笑,西岚还真有些像是自己的师弟,万事总要嘱咐稳妥,就算嘱咐稳妥了,还是放心不下,就似是小庄一样,原本做事丝毫不拖泥带,可是一旦碰上了自己,变左一个不放心又一个不放心,难道自己真这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卫庄私底下安排了一名这些年来出类拔萃的精英刺客前来接应盖聂,那名刺客原本也是天之骄子,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都能如履平地,自以为这任务算得上是这些年来接的最简单的一个了,满是不屑的就去了,没想到刚刚奔到南方,就被迎面而来的泼瓢大雨浇了个傻,之前准备的蓑衣简直是毫无用处,黄豆大小的雨点顺着蓑衣渗透到上衣,幸好是初夏的天气,否则的话还要更惨一些。首领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哥到现在也还没找着,多方打探终于从一群牧民口中知晓了他的下落,兴致冲冲的赶去了当地人所说的环河的山,又被平地里跳出来的许多毒蛇追了个够呛,他多次出巡万死一生的任务,也知道那都是些什么蛇,莫说真的是被咬上一口,就算是被它们喷出来的毒液不小心伤到了,也会皮肤溃烂,毒液顺着溃烂之处流到全身,死路一条。于是只好绕后山的路上山,后山崎岖难行还不是最可怕的,重要的是经常有滚石落下来,所以这里毒蛇甚少,可反面看来,连毒蛇都不愿来的地方,必定是恐怖至极,更何况这一直蹉跎,已经是到了深夜!那刺客紧紧的握攀岩用的缰绳,一次又一次的躲过了层层环绕的山石,心中泪流满面,还叫什么环河山,改叫环石山拉倒了!
好不容易到了山顶,没想到居然还有陷阱,就在一块立着“ 环河山 ”三个大字的石碑边上,居然有一块巨大的圆形陷阱,戴在上面的都是青青的绿草,与别的草地并无任何不同,小刺客身心俱疲,也没曾想注意,一脚踩下去,差点摔在那些削得尖尖的竹竿上,就在离眼珠子还有几公分的时候,小刺客终于忍不住昏了过去,心里一边咒骂道:到底是哪个奇葩门派,自家门口居然还弄这种的陷阱,不怕削到自家人!
夜幕中,盖聂紧紧的拉住半截身子差点埋在棺材里的黑衣刺客,内心十分纠结。
西岚听到响动,从屋里跑出来,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盖聂看了一眼刺客因为爬山而闹的斑斑血迹,再加上明显是失血过多的苍白脸色的刺客,本着救人为上的态度回答说:“姑娘,没什么,只是有刺客来了,不过现在差不多要死了,你先打些热水,弄些金疮药来,否则的话他就真的要死了。”
那厢沉默半晌,传来关门的声音,不出一会儿,西岚抱着大大小小的药瓶出了来:“热水我马上去烧,你先给他擦些药吧。”
盖聂伸手接过,却不小心碰到西岚素白色的柔软指尖,西岚脸色一红,小碎步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