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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惟觉尊前笑不成 ...

  •   我心中忽然有莫明的凉意,殿外一阵秋风轻轻抚过,夹杂着繁华已尽的无奈,愈发显得落寞而哀伤。眼中生出潮潮的酸痛,忙扭过头去,再不看他。
      “紫予,你还在怨我罢。”他如是说着,语气中有掩不住的疲惫,幽幽轻吟,淡淡而怅然。
      我明明知道我应该装做若无其事,迎着笑脸同他说根本没有这样的事,这样或许才能结束这一切,可是张了嘴,那样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紧紧咬住嘴唇,低了头再不开口。
      “我也想过,当时待你,确是不该多加责难。孩子没了,初如也去了,你心里难受是应当的,我没有替你想过就一味的责备你,是我不好。”他的语气仍是淡的,淡得那样理所当然,仿佛已在心中思虑过几千几万次,说出来时反而没有了任何华丽的修饰,朴素却真实。
      他是天子啊,我大武的一国之君,怎么可以轻易这样说着这样抱歉的话,与一个寻常男子平实的说着一件琐事,并无两样。

      我稍稍抬起眼来看他,他仍是在笑,温暖而平和,我一下恍惚了起来,仿佛我俩之间从未生出过任何的罅隙,那一月间种种的怨恨、猜忌、埋怨都被这微末的笑意抹得干干净净,这都是些误会罢。只是我的孩子,他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还在继续说什么:“紫予,你不要伤心了,你从来便心思细,我总担心你会忧虑过度,一月不见,你又清瘦了许多,可是又想多了……”
      我猛的抬头:“皇上,是臣妾不好,请皇上不要自责。臣妾只想着泻一时之愤,便忘了德行,那人便是有罪,上有皇上太后做主,再不也有太理寺等,皇上身子不好,臣妾实是不该惹怒皇上。”
      他再笑一笑:“是我的错,若是早些说清楚也不至于此,这些事我都是有主意的,只是怕你多想,并未同你说,也难怪你会曲解。”
      我心下触动,再不多说什么:“臣妾信得过皇上,金口玉言,皇上说过要给臣妾一个交待便不会哄臣妾,这些事,臣妾再不多问半句。”

      他的笑意忽然展开,迎着点点碎金般的日光,有如太液池的清波荡漾,在日头低下泛出生动而绚烂的光华,带一点秋水的微凉澄澈,温柔得要化开:“那就不要再提罢,你信我便什么都好了。”
      我的心中是一点微微的暖意,是一双温暖的手,指节分明而修长,轻柔的抚去惆怅与疼楚。丝缕笑意从眼角眉梢浮出,这一刻,我是宁静而满足的,如香烟袅袅升起,宁静中延于永恒,
      好久想起了我的来意,开口问他:“皇上,臣妾此来,还有一事,便是灵瑞的事,皇上怎么忽然下了那样的旨意?”
      他脸上的笑意凝住,渐渐褪去,仿佛一朵白莲寂静而哀伤的凋谢:“她已心死,劝无可劝,这样于她,才是最好的。”他也是不忍的吧,“灵瑞”二字对我而言许是不舍,于他便是血脉深处的隐伤。或许帝王多是无情家,但他的不忍我却能感同身受。

      他低低的叹了一声,再道:“我与她谈过了,她只说是命数使然,并不干旁人的事。灵瑞你是知道她的,什么时候见她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真是要归于命数了。”
      我听他这样的话,竟像是有意在开导我,让我不要担心灵瑞的事会影响到家中,他这样殷切贴心,我又怎么能过意得去,忙道:“灵瑞有这般的想法,终是臣妾的兄长的过错,请皇上降罪。”
      “这怎么能全归罪到他身上,灵瑞若不是性子骄纵,眼中容不得半点沙子,又怎会如此。何况,灵瑞也不愿意他应此获罪罢,你哥哥历过这些事,定会好生反省,再去怪他实是于事无补。”
      他何时何地都是悲悯、公正而清醒的,绝不会因为个人的喜怒而影响到他的判断,我的激烈、我的怨怒,只会愈发衬出他的冷静,却总少了做为一个人的生气。这样的冷静让他的距离越来越远,也许做为上位者便是要如他这般,所谓孤家寡人,也是这个道理吧。

      可是,我终不愿看到他将自已掩得这样深,我真是错了,为人君者掩在风光无限的背后有多少难言之瘾,我根本不知道,却总是一味要他同一个平常人一般的去爱去恨,只会把他逼成伤。
      我兀然感到一阵无奈,绵长而无力,把袖下的手握得更紧,浅浅的银色丝线层层在袖口织出密密的素色白莲,一朵一朵,绽得杂乱,如同我的心思,纠缠成痴离的渴望与失意,奇异而矛盾的交织在一起。
      “皇上虽是这样说了,只是臣妾的兄长多有不是,皇上不追究,臣妾心里也是不安,定要禀报父母,请父亲母亲好生训诫他。”这样的话也是出于真心,既然他不愿责罚,便让我来开这个口。
      他浅浅笑着:“不用的,你哥哥其实也是极正派的人,这些事他都明白,多说无益。你不必往心里去,他们的事,外人可是说不清楚的,你刚历过那些事,”他的话忽然停住,眼瞳中浮起一团迷漫的雾气,有深蓝色的忧伤:“我还是希望你能放开心些,过去的事该忘便忘了罢。”

      “皇上,吏部尚书丁崇敬求见。”
      我不知该如何答他的话,只低头避开,听了王将宝进来通报,顺着回道:“皇上有事,臣妾便先告退了,请皇上注重身子,切莫太过劳累。”
      萧惟渊点一点头:“你先去,我知道的。”又扭头吩咐道:“你送皇后回去,顺便去尚食药交待一声,多给甘露殿进些温补的药膳。”
      我拜退出了殿,在殿门前遇到吏部尚书丁崇敬,他见了是我忙拜道:“微臣叩见皇后娘娘。”
      那人是父亲一派,我心里是有底的,微微颔首:“丁尚书不要多礼,皇上正等着呢。”
      他起身一礼才转身进了内殿,我却多了个心眼,疑心他会不会是为了灵瑞的事而来,便装做整理衣襟,在殿外停住。

      殿内说话的声音一清二楚,透过两仪殿紫檀雕龙的窗棂一字不露的传到我的耳中。
      “皇上,微臣听闻陈司空私下上奏,推举今年科举考生授以官职,本来陈司空亦有推荐之责,只是考生的任用,向来是由吏部举荐,再交由皇上钦定的,此事不合规矩,故臣来请皇上的示下,这事,究竟要如何处置。”
      嘴角勾出一点轻蔑的笑意,陈芊蔚彻底失势,陈家终于耐不住了。这考生的官司,都是些可有可无的小事,陈司空不过使的一招投石问路,试一试他在朝堂上究竟能呼风唤雨到何种地步,必是有后招的。
      我若是那丁崇敬,定是要寸土必争,陈司空这样的人,你若让得他一寸,他下次便要进一尺,何况又是吏部这样要紧的部署。至于萧惟渊,臣下一人独大终是失控之势,他这样懂得权衡的人,自然会不过让一方势重,双方制衡才能维持政局的平稳,现在只看这事要如何办了,办得好便是隔山震虎,办得不好反给了陈司空可乘之机。

      我再在窗外听了片刻,两人只是反反复复的讨论什么人有何等专长,应定于何官职,我听得无趣,便领着王将宝回了甘露殿。
      他一路嘴上热闹得紧,脚下不停,口里的话也不停:“娘娘,奴婢好久不见你,真叫奴婢念着。经月不见,娘娘虽是清减了些,却多了一种常人没有的气度,像是庙里供的菩萨,对,就是那白衣观音大士。”
      我心中有事,本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着他,被他一句话招得笑了起来:“得了,少拿了菩萨说事,也不怕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这嘴从来都是甜得和抹了蜜似的,在我面前也说些这样的话,白白恶心了人去。”
      他嘴仍不住:“哪里,奴婢是真念着娘娘,娘娘是知道的,皇上前些时日身子不好,奴婢也脱不开身,只是随着皇上到太庙去了几次,也没进去见娘娘。”
      我有些诧异,接着他的话问道:“什么?皇上去了太庙,我怎么不知道。”
      他戏谑的语气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是他身上难得一见的沉重:“皇上去了好几次,都是趁着夜去的,也没进去,隔着门远远望着,一站便是大半时辰。奴婢问要不要去通报一声,皇上只不说什么,默默站着,娘娘许是不知道,皇上的病受不得凉,几次咯出血来,才劝了回去。”

      我的指甲在手心掐出血痕,却没有一丝痛意,原来,我怕见他,他亦是怕见我的,我在两仪殿的迎风感伤,他在太庙的隔水相望,都是些无端端的怨恼,可是,谁都怕迈出那小小的一步,多情却似总无情,难道我同他非要如此么,莫非这样,也是命数。
      所庆幸的是,这一次我朝他迈近了一步,可是,下次呢,下一次又会怎么样?
      我低低叹了一声,在太液池畔的秋风中,终是不可闻,随着零散在风中的落花草叶,消散不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惟觉尊前笑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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