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之｜西叶｜凡铁》某猫偷偷滴猫过

8、剑花（01）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剑身上突然出现一种花纹。

　　最初，仅是在剑尖处生出一片若有若无的花瓣，花瓣向光而显，在光影翩跹之间凝于钢、沉于铁，繁美近如锻纹，久之则神形渐丰，慢慢长出花蕊，随后浮现枝萼，最终蔓延整个剑身。

　　第一朵花开在二月间，他在一次练剑时发现它成花。

　　意中微有雪，独自养其真。

　　单叶绿萼，当属白梅。

　　剑上浮花一瞬，锻纹流光顷俄，移时蒙生色相，刹那犹若真花。

　　他为此惊愕地抚上剑身，异象旋即复于平息，余落指尖隐约留香。

　　这是一个最好的朝代，位于一个世纪的初端，术式与机械结合，阵盘赋予其变幻莫测的威能，符箓让古老焕发新春，契约令凶恶变得乖顺，世界充满了无以避免的变革。但这也是一个最坏的朝代，位于一个世代的末端，皇权的地位受到挑战，智慧让蒙昧流向尘埃，便捷使陈腐和专制无力为继，纯粹的武技独木难支，道义逐渐失色，而凡兵也由此归于史诗。

　　他诞生在这样一个武道昌隆却也武道衰败的年代，枪炮与烽火横虐四野，野望将王朝翻覆得摇摇欲坠，江湖是彼岸遥不可及的传闻，世间诸侯战乱、群雄割据，天下氏族虬结、豪强并列，百姓流离失所，人命不过蜉蝣，武者持强凌弱，文士争名逐利，然而风雨飘摇间亦有能人辈出、英杰崛起，适应了蜕变的人们乘坐着革新的巨轮以势不可挡之姿碾压众生，名将镇守一方，明主庇佑一域，日异月殊的新学首先向世界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旧日如耄耋老人，在焕然一新、百家争鸣的疆土上抱着垂死的学海与武林负隅顽抗。

　　无数的年轻人带着出人头地的目标在乱世之中背井离乡，但其中更多的却是在凶年恶岁下被越来越多、越来越重的苛捐杂税给压迫得亟待逃离这个腐朽皇朝的万千流民。他仅仅是这群流民中的一个，在尚还垂髫时便跟着他的父母族亲东迁西徙，在未及龆年前便已与他的父母亲族离散失别，凭着与生俱来的天赋聪颖、固执与韧性，以及为了生存而迅速学会的机敏，还有来自旁人罕有的善意，一路跌跌撞撞、磕磕绊绊地走过山南海北、物换星移，曾经和差不多的流民一起在泥地里刨食，在餐天露宿的情况下与飞禽走兽争雄，认识了数不清的花草植被、毒虫异种，也杀死过同样多的流寇与土匪，遇到过最为险恶的环境与最为美丽的风景，见识过腾跃在高空之上轰然作响的巨船、足以千里传音的机关、飞奔于官道中由钢筋铁骨打造的傀儡、冬日里分明搁置已久却仍然温热的茶和饭，甚至也同样见识过隐藏在食古不化之中的壮志豪情、流淌于侠和士血肉内的忠肝义胆、埋没在残破典籍里的方生方死，沉睡于古朽兵刃里的血与烂漫——

　　在他第一次拿起一柄剑时，剑并非剑，它只是一个能够用来捍卫他自己的武器，一块即便是被常人抛弃在路边也依然乏人问津的破铜烂铁。可正是这样一块连剑也称不上的破铜烂铁，却让他在临危受难之际真正杀死了一群能将老弱年幼视同为两脚羔羊的恶人。

　　孰以为恶？彼时恶以为食吾者矣，然老弱年幼亦非易于，恶固有一死，但恶以为食恶报之岂非恶乎？

　　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也不是他第一次领略到世道其恶，可这却是他第一次试图从自己手中紧握的破铜烂铁里寻找到一种答案、一种根源，一种信仰。

　　然后这块破铜烂铁便成为了他的剑，或者说，这便是他的命运，剑即是他的归宿。他的手中紧握着的是他的剑，于是这就变成了他的道路、目标、准则，乃至是他所追求的、所向往的世间所有，甚至是构筑成了他本身，也构筑成了他的生存。

　　遇见那个孩子是一桩意外。

　　他在自己也还尚且是个孩子的时候恰好遇见他，因此也便遇见了冥冥注定的另外一种命运，亦或者说，这才是他们的宿命，那一天日暮将沉，圆月辉映，群星在天光外从最深的蓝之中向下坠落，山隘间终年不化的积雪埋葬了一路上的饿莩载道，一切都是如此适逢其会，那个比他还要年少的孩子抱着属于他的剑端坐在连绵的枯死树下，血液是当时味道最浓郁的祭酒，而皑皑冰雪便是两旁尸骨最好的装殓。

　　“你叫什么？”

　　那个孩子吹开他剑上的血，也吹开了凝固于他稚嫩面容间仿佛终年不化的积雪。他带着星星点点的好奇，从茫茫冰天雪地中缓缓向他望来，眼底里沉淀着自过往背负而来的尸山血海，目光至他自己的剑辗转到他与他的剑。

　　当年孤城空巷，荒角夕霏，叶落为泥，云开远戍，地动山摇前天降陨星，如神莅临，转瞬湮灭了来源于他们身后满城的哀鸣。

　　他本来不需要名字，但是马上他又需要名字了，所以当时他便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

　　“孤城。”

　　渺渺孤城白雪环，红尘陌上夕霏间。

　　他叫做孤城。从今往后，这就是他的名字。

　　“那么你呢？”他向那个孩子问道。

　　“吹雪。”

　　那个孩子仅是沉思稍许，随即便紧握着属于他自己的那柄剑，认真地向他答道。

　　“我叫做吹雪。”

　　萎草枯畔风吹雪，夜来星前暮云歇。

　　那个孩子名唤吹雪，与他一样是随着其他流民抵达此地。佼州的廻越城位于群山环伺之间，易守难攻，亦是存在于百姓之间口耳相传的桃源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