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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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裁，有人递诉状。”莫何禀报道。
忧患深正无聊到就快睡着，听见此语也没能多提起点儿兴致，恹恹问道：“是何诉求？”
“争物。”莫何将诉状打开，边看边挑紧要的汇报：“一支麒麟玉笔，两人皆说是自己先拾得的，因而争夺。这支笔的价值是……”
“麒麟玉笔？”忧患深重复问了一句，声音里已没了睡意。
“是，仲裁。据二人讲，这麒麟玉笔的价值是……”
“麒麟毛、谪仙玉，世上罕见，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忧患深接过他的话头，摇着扇子从椅子上坐直了，示意莫何将状纸递过来。
莫何有些摸不着头脑：“仲裁知道麒麟玉笔？”
“恩。”忧患深将状纸放在桌上细细看了，扇柄抵着“麒麟玉笔”四个字划过，忽而一笑：“右判令，烦劳你去一趟崇圣之光，带吾的手书，请一位执事来。”
“仲裁吩咐，当然照办，但不知要请哪位执事？”莫何听他说要写信，便在案上取了砚来研磨。
“请……麒麟玉笔的主人。”
忧患深勾着唇角，提笔在信封上写了一行字：“平如蘅亲启”。
讼星台华灯点亮，彩绫飘飞。见此情形，执事班里顿时响起一片嘀嘀咕咕的抱怨声。
“今儿是七夕，本以为可以放假了，怎又要升堂？”
“我还要和阿玲约会啊……”
“仲裁节日里都不审案子的，今儿怎么了？”
忧患深并未听到这些，只是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登上自己的座位。大门一开，争讼的两人便进了来。
两人报了名字，便争先恐后地说缘由，都说是在一条溪流边看见了这支笔，又都道是自己先看见的。忧患深略一问，又知道周围并无其他人，这证言竟是难以采信。
他看了眼旁边的绀霞君跃跃欲试的模样，便道：“左判令有何见解？”
“依据先占原则，谁先拾得此物，便该归谁所有，但现在两人无法区分先后，就将此笔折断了，一人一半，也是解决办法。”
话音刚落，堂下二人顿时大叫不同意，又道仲裁断案不公。
忧患深敲了下桌案：“静。”
他稍作色，天然的骄贵威仪席卷整座讼星台，绀霞君顿时一矮身，下面的两人也缩了头不敢再作声。
却在此时，一名银红衣袍的剑客跟着莫何轻飘飘进了门。他诧异地顾盼两侧，又抬头看向忧患深，问道：“忧患深，你找吾何事？”
忧患深折扇抵住下颔，神色再度舒缓起来：“你来了，平如蘅。”
示意莫何给平如蘅搬了个座位，忧患深转向争讼的两人，道：“你二人且讲一讲，这支麒麟玉笔有何好处？”
“麒麟毛，谪仙玉，都是世上罕见的东西，制成的玉笔当然非同一般！”
“还有呢？”
“还有、什么？”
“罕见、珍稀，除此之外，这玉笔与普通的笔有何不同？”
“这……”
两人面面相觑，竟是都答不上来。
忧患深摇着扇子转向平如蘅：“好友，可否赐教？”
平如蘅听到此，也知忧患深找他是为这支玉笔，但却猜不透他的意思，沉吟答道：“此笔笔锋锐利，吸墨饱满，柔而不软，婉转流畅……若单单如此也只平常，它最珍贵之处，在于麒麟引祥瑞，常年使用此笔，对主人运势极有帮助。”
“既如此，平如蘅，你因何不好好保存，却将此笔丢失了呢？”
忧患深出此语，下面争讼的两人皆是发呆，他们并不知晓这东西原是平如蘅的，眼见平如蘅装扮不凡，又对这玉笔如数家珍，心下已是信了，又凉了半截。
平如蘅却一怔看向忧患深，重复道：“丢失？”
“是啊，好友丢三落四的习惯，实在令人担心。”忧患深摇着扇子，大有深意地直视着他：“现在因你一时的不小心，此物引来争讼，实在有违君子之道啊。”
……好大一顶帽子。
平如蘅内心吐槽着，看了看忧患深，又看了看下面的两人，那句“吾是将此物丢弃而不是丢失”在嘴边绕了几个圈，到底没说出去。
“唉唉，就知道你找吾来，一定是麻烦。”他叹气道：“是吾不小心，抱歉了。”
忧患深眉头舒展：“此案已经查明，麒麟玉笔为平如蘅所遗失，不属于无主物，不遵从先占原则，理应物归原主。”他轻松地将折扇合起，敲了敲桌案：“断，麒麟玉笔归还平如蘅，平如蘅可向二人支付合理报酬，后续处理自行协议，如有不服另行告诉。——退堂。”
……居然还要支付合理报酬……
平如蘅无语，接过莫何递上来的麒麟玉笔，又摸出身上几两银子送与争讼的二人，见忧患深施施然往外走，自己也是好笑，便紧步追上去。
两双脚齐步向前走，频率一致得颇和谐。
“忧患深，请吾来讼星台，却是为了解决你自己的麻烦。”
“是吾的麻烦，也是你的麻烦。麒麟引祥瑞，但普通人得太多祥瑞反而酿祸。事从好友起，该好友善后。”
“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吾相信以你仲裁之能，不用吾也有很多善后的办法。再说，让吾支付合理报酬又是怎样？”
“任性一向是忧患深的特权啊。”
“啧，你这样讲，竟让吾接不下去了。”平如蘅顿步，举起麒麟玉笔对着日光看了看，道：“丢又丢不得，毁又暴殄天物，便送了你罢。”
忧患深也停步转头：“你非要将它舍弃不可么？”
“这嘛，你知道吾的原则，再珍贵的东西，吾不欲，便于吾无用。”
“哈，你送于吾，倒显得吾假公济私了。”忧患深虽这样说，也未推脱，大大方方接过来，又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吾也该回礼。”
“何必麻烦？”
“并不麻烦。”忧患深继续向前踱步，但又不说回礼是什么了。
平如蘅在他身畔，迈着同样的步伐慢慢踱着，也不问回礼是什么。
反正他来了，便有很多时间。
忧患深与平如蘅一径走了颇远的路程，来到一处溪流边。
翠山曲水，幽深清静。溪流最窄之处，突出了数块天然大石，中间铺了一张棋盘。几颗棋子黑白错落，随意得宛如天然。
“好景致。”平如蘅赞道，“好友的品味，总是令人激赏。”
“赞缪。”
平如蘅脱了鞋子，赤足踩上了石头，摇摇摆摆走过去。微凉的溪水令他低笑了一声，侧身坐在石头上。
忧患深则是用轻功直接跃上石头，护体真气微动，将石上水流淡淡地拂开，便不曾沾染了衣摆鞋袜。
平如蘅抱膝道：“先讲好，吾不与你下棋。”
“为何？”
“面对此等景致，算计争先，便显无味了。”
“哈，随你。”
忧患深一边摇着扇子，便自己与自己打起棋谱来。平如蘅从袖中摸出一管洞箫，舔了舔唇，细细地吹了一声。
“玉屏箫。”忧患深道，“有时吾也好奇，你哪里得来这么多珍贵物件？”
“算是崇圣之光尽心尽责的奖励吧。”
“吾也兼任崇圣之光执事，为何没有？”
“吾讲了，是‘尽心尽责’的奖励啊。”平如蘅笑道，“莫打岔，扰人清兴。”
箫声细细地盘旋开来。沾了水音，沉厚的音色也变得清澈，溪水亦细细地在脚下流过，伴了箫声，似也通了灵性。
一只竹制小酒碗打着旋儿漂来，忧患深俯身捞起。里面浅浅地盛了些琥珀色的液体，嗅了嗅，浓郁醇香。想是上游谁在玩曲水流觞，放了这一只下来。
箫曲恰在此时终了，他将酒碗递过去，平如蘅便接了，一饮而尽。
然后他不出意外地看见平如蘅将手中的玉屏箫丢入溪水里。
“啧，但愿明日吾不会接到拾箫的争讼。”
忽而一阵急流涌过，上游又飘来数只酒碗，平如蘅指风轻弹拾起一只，顺手递到忧患深面前：“又何妨，大不了吾再赎回来送你。”
忧患深扇子托着杯，就他手里便饮了。
平如蘅不想他如此，倒是一怔，忘了方才闲扯的内容，满眼里只见忧患深笑得从容，又好似一脸深意。
平如蘅无端红了脸，撤手将那酒碗也丢入水里了。
抬头望向天空，不知不觉天色已暗，月上柳梢。七夕佳节，少妇长女们都要对月乞巧，亦有那花前月下约会情人的，正是热闹的时候。
平如蘅想了想自己因何在忧患深这里过七夕，无解。又想回去也无甚事做，便在这里闲呆着也好。放了双脚在溪水里，感受那凉意密密麻麻地沁上来，忽而觉得方才那一碗酒似乎很醇，倒是有些热意上头了。
“吾说……”他皱了下眉，“这酒，怎么像是……”
“好友才品出来？吾以为崇圣之光的醉颜红，你该熟识。”
“……吾确实丢过一坛子。”
“也许这就是你丢的那一坛子，被人拾去也说不定。”
平如蘅笑了一声，忽又觉这话里又有深意，转头凝视忧患深：“什么意思？”
“百川归海，天下水源皆是相通的。”忧患深再拾起一碗酒，递在平如蘅的掌上：“你丢掉的东西总有人拾去，又会以各种方式返还到你手上，佛云因果，即是此意。”
“吾是儒生……因果循环，你得向龠胜名峦去讲。”
“天下道理也是相通的啊。”忧患深给平如蘅的感觉是在认真地瞎扯，然而一直拉着他的手没松开，让平如蘅不禁向回抽了下手。
没有抽动，忧患深将他的手握住了。
“好友。”忧患深唇边噙着一丝笑意，“这处溪水与弃物溪是相通的。吾发觉此事后，便想让你来看看。”
“……所以呢？”平如蘅想象着忧患深每天看到自己丢的东西顺水漂流的表情。
“你常说，‘欲与不欲，弃后便明’。吾常来瞧你丢弃了什么东西，也知你从未有丢掉想捡回的东西。时间久了，吾便产生了一点好奇。”
“好奇？忧患深，你究竟想说什么？”
忧患深从棋盘上倾身过来，棋子便叮叮咚咚地落入溪水中去了，他不在意地继续靠近，很快近得呼吸声都彼此听闻。
他以这近得呼吸都能听到的距离，凝视着平如蘅的眸子道：“吾好奇，你就没有真正想要的东西和——人么？”
平如蘅的手松开，那一碗酒落在石头上，又倒扣到溪水里去了。他盯着忧患深，怔忡了好一会儿，忽然笑开了，说道：
“有的。”
他说了这句话好似很长时间，又好似只有眨眼的瞬间。他听到衣服的窸窣声，金饰的轻撞声，那是忧患深向前欺得更近，而后他感到唇上落上了一点湿润。
轻触后便退开了，恍惚得如同梦境一般。
然而他忍不住微笑着，听到声音在耳畔道：“吾想，送你什么样的回礼，大约都免不了被你丢弃的命运。所以，就送一个你丢不掉的回礼吧。”
那柔软再度落在他的唇边，道：“好友平如蘅，这是吾的回礼。”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