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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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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枯叶打着旋落到地上,正跃跃欲试地乘着秋风再次远扬,一只黑靴当头压下。
咔嚓——它发出梦想破灭的一声轻叹。
黑靴的主人显然没有意识到他粉碎了一片枯叶最后的梦想,他正喜滋滋地看着手中的字条,往江府账房走去。
财神爷呀!他简直想亲吻那个鲜红未干的泥印了。
目送着最后一位管事欢天喜地离去的背影,艾黎叹口气,转身离开大厅。
最近烦心事很多。
一来是江大小姐不知受了什么刺激,陷入前所未有的购物狂热。这些日子,扬州的商铺老板见到江大小姐就眉开眼笑,上至家具古董,下至胭脂绢帕,她统统努力往家搬。然后月底江府大厅一群商铺管事排排站,手捧账簿和欠条,笑眯眯地等着她挨个盖章付钱。
二来就是三少爷死皮赖脸地求她帮忙想办法,把杜家的地价压下去。为了躲避他时不时的刺探目光,她干脆频频跑去实地考察,还真被她打探到一些内幕。
原来这块地上开了家小酒馆,生意一般。杜家用了不太光明的手段买下这块地,现在老板一家无处可去,想去衙门伸冤,又怕杜家财大势大,不但要不回地,甚至连扬州城都待不下去。
她让三少把此事作为谈判的筹码,但也告诫他,此事只能将地价稍微压下一点,毕竟虽然杜家弄到地契的手段不太光明,但自己这一方手上也没什么有力的证据。
三少刚知道事情原委时,按捺不住义愤填膺地要去帮酒馆老板一家讨回公道,要不是她拦着,告诉他,苏冬霖原本就打算在这块地上盖一家酒楼,他若真想帮他们,可以请原来的老板来作掌柜,提供一个容身之处,将来老板家若有能力,也可以从江家手上把地买回去,他这才作罢。
唉,那个冲动的家伙,今天死活拖了他的冬霖哥去壮胆,也不知道有没有谈成。
三来么……
“……方姐。”一个怯怯的女声叫住她。
抛开恼人的思绪,她应声转头,是府里两个月前招进来的丫环,好像叫……
“宝萍,有什么事吗?”她绽开职业化的微笑。
“我……那个……冬天快到了……我家里还有爹娘和四个弟妹……我、我想……借点银子……”声音微弱下去。
她听府里的人说,方姐管教下人虽严格,但在借钱方面很好说话,而且也不会要利钱,更不会催人还钱。可是、可是……方姐是苏总管的贴身丫环呢,平时连跟她说话的机会都不太有,今天张口就来借钱,似乎有些……可她也是没办法,好怕弟妹们跟去年出生的那个最小的妹妹一样……
“想回家看看?”艾黎温和地问。
“不不,”宝萍紧张地摆手,“我知道是不能随便出府的,我、我只是想给家里做几件棉衣捎去。去年,我妹妹……就没熬过冬天……”
她轻叹。江府对下人已经算不错了,一般像宝萍这种卖断终身的下人,平素里是没有钱拿的,而江府还会半年发点银子,逢年过节也会让他们回家看看。但这个时代的某些事,不是她或者江府可以改变的。
“你想借多少银子?”她放柔嗓音。
“三——不,二两就够了。”小丫环只敢把视线维持在眼前人的唇线位置,声若蚊呐。
“就四两吧,把棉衣做得厚实些。晚膳后来我房里拿好吗?”
宝苹倏地抬头,满脸惊喜,感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好……我……谢谢……”嘴巴张合几次,突然视线越过艾黎,小脸再次染上几分紧张之色,匆匆道:“我、我晚膳后再来。”迅速欠了个身,低头一路小碎步跑走了。
她若有所觉地转身,就看见那最大的烦恼寒着脸大踏步地与她擦身而过。
“方姐,她干嘛跑那么快?”尾随而来的三少被匆匆闪过的小丫头背影分了心。
“没什么,刚向我借了点银子。”她随口回答,眼神仍在那个“烦恼”身上打转。
前方瘦高的背影似乎僵了一下,而且,是她看错了吗?那个男人的脸上是不是比出门时多了点颜色?
江叔齐顺着她的视线,总算想起自己原本要忙的事,赶忙拉拉艾黎的衣袖:“方姐方姐……”
“……什么事?”眼神追逐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她总算回过头,才发现三少的衣襟有些凌乱,下巴处还有个瘀痕。
她蹙起柳眉,“你动手了?”早叫他不要冲动!
“不是我,是冬霖哥!”他顶多算帮凶。
江叔齐伸长脖子往拐角处探了探,确定某人听不见了,才压低嗓门道:“冬霖哥打人可全是为了你!”
她有些不信,但凡认识他们二人的,谁都会认为三少才是冲动的那一个,更何况……“关我什么事?”
“当然关你的事了。之前不是你去打探杜家那块地的事吗?”
她点头。
“今天我就照你说的谈,开始都还好好的,杜家虽然不太高兴,但还是勉强接受了我们开的价,可最后要走的时候,杜老二突然说……说你……唉,总之不是什么好话——他们好像也知道你打探过这件事。”他这么义气的人,当然给他用力吠回去,“我只是嘴巴上骂骂而已,真正动手的是冬霖哥。本来他今天从头到尾没说过几句话,都放手让我自己谈,可后来,杜老二嘴巴不干不净地说你坏话,我和他对骂没两句,冬霖哥突然上前,揪住他领子就给了他一拳!打得他是鼻血四溅啊……”
见他一脸的眉飞色舞,还打算细细描述,她急切地打断:“然后呢?”
“然后?然后杜家的人就冲上来帮他们二爷,我当然也上去帮冬霖哥啦,再后来杜松云喝住了他们的人,才把冬霖哥拉开。”他揉揉下巴,疼得呲牙咧嘴,偏偏又想咧开得意的笑,形成一副怪异的表情。
“冬霖哥不发威则已,一发威,嘿,那简直太像条汉子了。为了捍卫心爱的女子,男子汉流点汗洒点热血算什么……”
“你……别胡说……”什么……心爱的女子,她不自在地别开脸。
“就是为了你呀!”江叔齐有些急了,怎么没有预期的感动呢?“真的,动手的时候,从头到尾冬霖哥只说过一句话,他说,不许你侮辱她!”这个“她”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心烦意乱地望着枝头摇摇欲坠的枯叶,觉得自己的心也如秋风中的枯叶一样,被不同的力量撕扯着,在高处颠簸摆荡,不知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三少还在咕哝:“……我若是你,亲眼见到那场面,肯定会感动得马上以身相许……”
“好了,我知道了。”她边说边开始移步,想逃离这一切,不想再听到任何跟那个男人有关的事。
“冬霖哥受的伤比我重哦——”三少在身后喊,她的脚步略顿了下,继续前行。
望着艾黎的背影,江叔齐喃喃道:“好歹去看看他吧……”
“原来冬霖哥喜欢的人是她呀。”
天外飞来的声音吓了他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江绮香。
“你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他瞪她。
江绮香撇撇嘴,指着回廊道:“我一直在那里啊,我的珠子掉了,就蹲在那里找,是你们自己没发现。”
“你、你都听见了?”他有些忐忑地看着这个任性的妹妹。
“嗯。”江绮香的表情还算平静。
江叔齐仔细看了她两眼,不像装的,他试探地问:“你……不生气?”
她不是一直很反对方姐和冬霖哥在一起么?现在这么平静的反应,反而让他心里有点毛毛的。
江绮香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原本,我以为只要江府缺银子,冬霖哥就会一直留在这里。可后来我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有点搞不懂妹妹的逻辑,呆呆地问:“什么问题?”
照例赏了哥哥一个不耐烦的白眼,她自顾自地道:“前些日子,我听到你在嘀咕什么冬霖哥的心上人,我突然想到,万一那个她要冬霖哥跟她走怎么办?或者她要冬霖哥把我们赶出江家怎么办?”
“她?哦,你是说方姐?”江叔齐恍然大悟,不由失笑,“方姐不是那种人。”女人家就喜欢胡思乱想。
“那时你又没说,我怎么知道是谁!”江绮香鼓起双颊,不悦地瞪着迟钝的哥哥,“而且,如果冬霖哥娶的是外面的女人,就成了别人家的半子了,说不定哪天就被拉去给别人家做牛做马。”
见江叔齐也开始拧眉沉思起来,她得意地扬起下巴道:“现在我放心了。原来冬霖哥看上的是那个女人,这样也好,她是咱们家的下人,冬霖哥就算娶了她,也还是得留在府里。”
江叔齐点点头,说实话,从知道以来他都只是单纯高兴冬霖哥有了意中人,还真没考虑到这么长远。
江绮香得意得尾巴都要翘起来了,哼哼,就说江家最精明的人除了冬霖哥就属她了。
她都已经打算好了——
“如果到时候冬霖哥不喜欢她了,我就把春月送过去,反正她也是卖断给府里的,而且从小跟着我,最听我的话。如果冬霖哥看不上春月,也没关系,小荣也行,她是丫环里最漂亮的。啊,说不定冬霖哥会比较喜欢清芳,她识些字,或者……”
望着沉浸在美梦中滔滔不绝的妹妹,江叔齐默默地把心里刚升起的那点欣慰擦得一干二净。
还以为小丫头长大了呢……
冬霖哥是这么好摆布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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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神不宁半晌,终究敌不过心中对那个男人的担心。
她只是想看看他伤得怎么样,看一眼就好,她对自己说。
在他的房门前徘徊几步,举手欲敲门,快触及到门时,又停了下来。
但他似乎还在生她的气。
想到门后迎接她的可能会是足以冻结人心的冰冷怒意,她不禁瑟缩一下。
方艾黎,你伤了人家的心,难不成还要人家撑起笑脸来面对你吗?
这样想想,她又觉得,他对她摆张臭脸也是应该的,就算他对她发火,刁难她,甚至把她赶出去,都是她愿意承受的。
握紧手中的药瓶,再次举起另一只手。
可是……她是不是不该再这样主动靠近他?
高高举起的手,轻轻地平放在门板上。
她是不是应该退得远远的,不要再去撩拨他的心?
就这样一步一步退开,直到退出他的心门,然后,和其他人一样,接受他冷淡殊离的对待?
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抚着掌下凹凸的木纹。
真的要那样做吗?为什么连想想都觉得难以忍受呢?
门毫无预警地向后打开,她抬头,与换好衣服正要出门的苏冬霖打了个照面。
没料到她站在门外,他第一个反应是想马上撇过脸,却硬生生忍住,维持着面无表情,以公事化的声音问:“什么事?”
还好,没有她想象中的严重,除了嘴角破了个小口子,就左眼那一拳看上去有点可怕,眼睛周围一圈已经泛紫,眼球有些充血。
视线顺着脖子往下扫过全身,最后落在红肿破皮的手背上。
看样子衣服外看得见的伤口就这些了,高悬的心终于放下一半,她眨了眨眼,举起手中的药瓶,有些讨好地道:“我给你拿了些药来。”
“不需要。”他直接拒绝,刻意忽略她眼中显而易见的关心。
“可是,擦药才好得快,而且……而且你明天还要谈生意,顶着一脸伤总不好。”丝毫不在意他整个人散发出的不耐烦讯息,她好声好气地劝道。
“拿来吧。”他伸手欲接过,想尽快打发她走。
她却没交出药瓶,反而乘他不注意,侧身从他身边的缝隙穿过,溜进房间,在圆桌旁站定,一脸热心地道:“还是我帮你擦吧。”
他有一瞬间的错愕,回过神后大踏步地走到她面前,愤愤抢过药瓶,“我自己会擦!”
这女人最终不是要离开么,干嘛还来管他死活?
见他用力拔出塞子,泄恨似地挖了一大陀就往脸上抹,她嘴角噙着微笑,心底偷偷松了口气。
其实,她并不是真的想帮他擦药,那太亲昵了。只是,她知道这个男人,若不盯着他,那瓶药怕是就此扔到角落里不见天日了。
像是不怕疼似的,涂药的手一点都没有留手劲,就那么用力地涂在伤口和瘀痕上,有一记还差点抹到眼睛里。
这个男人啊,明明是在生她的气,却只会发泄在自己身上。
心脏再次出现熟悉的抽痛,她咬了咬唇,忍不住劝道:“轻点啦。”
涂药的手一顿,他没吭声,加快速度胡乱抹了两下。
“好了。”
“等等——”她及时阻止他塞回塞子,“还有手背上。”
他也不和她争辩,只想尽快擦完药,然后远离这个让他变得不像他的女人。
方才侧面看红肿破皮的手,翻到正面更显得惨不忍睹,右手中间的指节甚至掀起好大一块皮,稍一用力就会渗出血丝来。
“别撕!”她惊呼,不敢相信他竟这么随便对待自己的伤口。
“还是我来吧。”实在看不下去了,她蹙着眉,直接拉过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抚平那层掀起的皮,再用手指沾上一大陀药,蜻蜓点水般地绕着伤口轻涂。
他应该一把抽回手的,他应该推开半蹲在他脚边的她的,可是,他只是怔怔地望着她半垂的脸,望着她轻柔地照料他的伤口。
苏冬霖,你真是可悲!人家都明明白白拒绝你了,你还无耻地为享有她的一点点关心而沾沾自喜,贪恋那点不属于你的温柔。
心中唾弃着自己,他想抽回手,可那粗糙的大手仿佛有自己的意志一般,就那么静静地、乖乖地躺在一只柔软的小手中,任人翻来覆去地摆弄,甚至还想反握住那只小手,最好能永远这么相握在一起。
一室寂静中,她突然开口道:“其实,没必要跟那种人计较。我不在意。嘴巴长在别人身上,难听话伤不了我的。”
微醺的感觉顿失,取而代之的是自知道她要回家那刻起便一直缠绕于心的烦躁不安,他克制不住嘲讽地道:“你当然不在意——你一心要回去呀,怎么会把这里的一切放在心上。你就像看戏一样地看着我们……”
“我没有!”她震惊地抬头,他怎么会这么想?
她对他的关心、对三少的友情、对江府所有人的感情,都是真心的。
“不是吗?”他直直望进她的眼里,锐利的目光逼得她无所遁形,“你从不计算自己的用度,随意借光手头的银子,不是你视金钱如粪土,而是你没有长远的打算,过一天算一天,根本就是当自己是个过客!”
“不是的……”她声音微弱地想反驳,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那是事实。
她一直下意识地认为自己总有一天要回现代,这段时光就当是场旅行,时间一到就要离开。不必涉入太多,也不必太在意,更不必计划将来,离开的那一刻便可以很轻易地抛下这里的一切。
她虽然是真心与这里的人们交往,但却把感情都放得淡淡的,把自己游离于这个时代外,所以看见无法接受的现象也不会太过生气,遇到可怜的事也不会太过悲伤,对钱财也不会太过在意……
唯独对这个男人,她会生气,会悲伤,也……太过在意。
静默半晌,她幽幽地开口:“我不适合生活在这个时代,我想念家乡的人、家乡的一切,我好想回家。可是,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要说一点感情也没有,那绝对是骗人的。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所以——”她抬起水气氤氲的眼,嗓音中不觉揉入几分祈求,“所以,我不嫁人,就一直做你的丫环,就这么一直陪着你,不好么?”她不忍再伤他,所以他们都各退一步好吗?
不好,当然不好!
他并没有因为她说不嫁人而放心,他只觉得更加愤怒。
一直陪着他?
能陪到几时?
她还是抱着那种过一天算一天的想法,一旦可以回家乡,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抛下一切。
抛下他!
霍地起身,他寒着嗓子丢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孤零零留在房里的她,忽而扯开一抹自嘲的笑。
你不嫁人不代表我不成亲!
他说。
她真是个傻瓜,自以为成全了他,谁知却是绊住了他。
重重叹口气,心好乱。
双手掩住脸,她在心里狂呼,让她回家吧让她回家吧让她回家吧让她回家吧让她回家吧让她回家吧……
远离这乱她心神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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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过后,便真正进入冬天了。
这是她来古代过的第三个冬天。
扬州位于苏北平原南端,长江与运河的交汇处,比起她出生的那个城市靠北很多,再加上古代没有什么温室效应,扬州的冬天每每都让她如临大敌。
这天是个大晴天,阳光照得万物都明晃晃的,蓝的更蓝,红的更红,所有的色彩都显得鲜活无比。
趁着难得的好天气,大家纷纷翻出冬天的厚被子和大棉衣,摊在太阳底下里里外外都晒一晒。
“方姐,快点快点,去晚了好位置就没了。”宝萍双手抱着被子,不忘回头催促。
“我走的慢,你先去吧。”艾黎从满手的棉被后歪出脑袋,微笑回道。
宝萍看看艾黎手中高叠的被子,又看看自己同样毫无空闲的双手,挣扎了一会儿,最后决定道:“那……我先过去占地方,再回来帮你拿。”
“好。”艾黎把手中的棉被往上抬了抬,听着宝萍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跑远。
自从上次借银子之后,小丫头似乎把她当成了知心姐姐之类的人,开始和她亲近起来。
有人来分散注意力也是好的,她就不会一头栽进忧郁中爬不出来。
他与她之间仍僵持着,除公事外他不和她多说一句话。她真想朝他大吼“你到底想怎样”,但她知道说开了也于事无补,他们之间的问题依旧存在。
是啦是啦,她就是想回家不行吗?她生于斯长于斯,上过大学出过国,爱慕虚荣喜欢小资,在她眼里古代落后得甚至比不上现代的农村,哪个城市的娇娇女愿意嫁到农村?
烦闷地一头埋进面前软软的棉被里,小小尖叫两声。
好烦!为什么明明是理所当然的事,却感觉好像亏欠了他什么似的?
跨进后院,丫环们三三两两聚在太阳底下,边拍打着晾晒的被褥边嬉笑闲聊,见到艾黎抱着被子过来,纷纷要给她腾地方。
“方姐,这里这里!”
她婉拒了其他丫环的好意,向拼命朝她招手的宝萍走去。
“这个位置可以一直晒到太阳下山呢。”宝萍乐颠颠地帮她卸下手里的棉被。好高兴方姐选择了她的地方哦,是不是……方姐有点把她当好姐妹了呢?她在家里是老大,要照顾下面的弟弟妹妹,方姐就像她一直想要的姐姐,又聪明又厉害,还会帮她,嘻嘻。
与宝萍齐心合力把抱来的被子都搭上竹竿,回过身却发现丫环们全都挤在后门,叽叽喳喳不知在说什么。
“啊,一定是那个神算来了。”宝萍一脸兴奋地道。
“什么神算?”她好奇地张望。
“方姐,你也去给他看看吧。”宝萍拉着她边走边说,“前几天神算就来过,说我们宅子里有个有缘人,我们都给他看过啦,他都说不是。而且,他给其他人都算得好准哦,给他东西也不要,他说一定要找那个有缘人。”
听起来像钓大鱼的手段,艾黎不以为意地笑笑,由着小丫头拉她去凑热闹。
小姑娘们似乎都很相信这一套,问祸福的问祸福,问财运的问财运,还有吞吞吐吐问姻缘的,七嘴八舌间,见艾黎过来,都腼腆地笑着让出路来。
被她们围在中间的是个白胡子老道,身形瘦小,面容清癯,一身洗得泛白的道袍,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宝萍拉着艾黎上前,对着老道期待地问:“道长,你找的是不是她?”
老道上下打量艾黎两眼,蓦地,原本懒散无神的眼睛大睁,失声大叫:“就是你!”
四周的窃窃私语顿时停了,丫环们都睁大好奇的眼,你推我攘,拉长耳朵凑过来。
“这位姑娘来历不凡呀。”老道仍盯着她,啧啧摇头。
宝萍兴奋地小小声问:“怎么不凡?”
“这位姑娘不是这世间的人,她是身不由己来此啊。”老道神秘地说。
原本漫不经心微笑着的脸变了,心开始狂跳,她小心翼翼地屏息问:“那我还能回去吗?”
老道高深莫测地道:“可以是可以……”
“道长!”她急切地上前一步,抓住对方袖袍的指关节用力到泛白,声音里有着无法遏制的激动,“那我要怎么回去?”
“这……”老道低头沉吟。
“这是在干什么?!”平地突然炸起一声暴喝。
众人都惊跳了一下,回头一看,只见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苏总管,此刻面目狰狞,额露青筋,有如一尊燃着熊熊怒火的魔神般,大踏步走来。
只有艾黎的心思全放在面前的老道身上,“道长,求求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回去?”
“这个……”老道一半的注意力都分散到大步杀来的男人身上,那男人的双眼跟要吃人似的,周围的丫环早就四散而逃。
“你这个神棍!谁准你进来的?!给我滚出去!”转眼间,满身怒火的男人已来到面前,大手揪起老道的衣领,抓小鸡似地将他拖出后门,重重抛在地上,“滚——”
后门“砰”地一声关上。
后院的人早就逃得一干二净,艾黎从震惊中回过神,扑上前,死命推攘挡在门前的男人,慌乱地叫道:“你干什么?!你干嘛把他赶走?我还有话要问他!”
高大的身躯纹丝不动,苏冬霖咬牙切齿地道:“那种神棍的话你也信?”
“他不是神棍!他能送我回家!”她推不开他,急得眼中盈满热泪,“你快让开!我要去问他!”
“休想!你永远别想见到那个神棍!”他愤怒地低吼。
“你……”她愣住,下一刻,她再次扑上去,用力捶打他的胸膛,“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你明知道……明知道我……”泪水夺眶而出,她哽咽凝语。
“你就这么急着回去?就这么不想待在这里?”压抑不住的怒火逼得他差点抓着她摇晃,身侧的双拳握得死紧,指甲已嵌入掌中。
“我为什么要留下?!这个该死的地方没有高跟鞋、没有电视机、没有巧克力、没有玫瑰花、没有抽水马桶!”她激动得浑身发抖,揪着他的衣襟朝他嘶吼,“我为什么要留下——”
惊天动地的最后一句,仿佛用完了她所有的力气,双腿有些支撑不住,在下滑的那一刻,他伸手揽住了她。
她泪流满面,无力地挣扎着,“放开我……别碰我……混蛋……”
发现他开始移动,半拖半抱地将她往府里带去,她的挣扎剧烈起来,“放开我!我要去找道长!我要回家!放开我!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听而不闻,有力的双臂像铁钳般牢牢锁住她。
沿路的江府下人们瑟瑟发抖地看着苏总管带着仿佛可以燃尽一切的怒火,不顾艾黎的拳打脚踢,拖着她回到她的小房间。
“永远都别想!”他将她推进房间,狞着脸,阴沉地抛下一句,便“砰”地关上门。
听见门外传来落锁的声音,她震惊地冲上前用力拉门,拉不开,举手用力拍着门板,她高声怒叫:“苏冬霖!你想干什么?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门外传来他有些距离的咆哮——“谁都不准开门!”
“混蛋……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她沿着门板慢慢滑落于地,未干的双颊再染湿意。